第20節
黑糖覺得自己的狗生觀再一次受到沖擊,這個厚顏無恥的家伙真的是它爹地嗎? 凌冬至的兩只手都被他攏在自己的掌心里,莊洲終于心滿意足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正經了起來,“冬至,我知道你有點兒煩我現在跟你瞎鬧。但是你知道嗎,我根本就不敢跟你正正經經地說這個事兒。如果我現在說:跟我在一起吧。你一定會一本正經地拒絕我的。對不對?” 凌冬至望著他墨黑的眼瞳,心底有一點熱意慢慢暈染開來。有點兒感動,也有點兒狼狽,他竟然被這人用幾句輕飄飄的話就逼到了這般境地,“莊洲,我并不是在考慮接受或者拒絕這一類的問題。不是那樣的。我顧慮的是,如果我現在點頭,或許有那么一天……你會感到后悔?!?/br> 莊洲微怔。 凌冬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莊洲握的很緊,他掙扎不開,凌冬至的表情越發有些難堪起來。從小到大,他很少有被人這般逼迫的時候。他心里清楚,莊洲這是沒有耐心繼續玩溫水煮青蛙的游戲,他是在逼著他表態了。 然而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把自己拿出來一層層剖析。他有那么多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說的清楚呢? 凌冬至想起童年時被鄰居打死的那條沙皮狗,想起它在濃墨般的夜色里發出的注定得不到回應的求救聲;想起小灰拖著半條血淋淋的尾巴縮在排水溝里瑟瑟發抖;想起去野外寫生時,在樹林里看到的那群被掛在絲網上奄奄一息的金絲雀,以及當他想摘掉這張網時,攔在他身前的村民們眼里直白的敵意。那一天,他到底還是被幾個壯小伙子推推搡搡地趕出了那片山林…… 當他縮在自己的車里因為憤怒與恐懼不住發抖的時候,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識到他是生活在兩個世界夾縫里的人。動物們的遭遇對旁人而言或許只是一聲嘆息,然而對他卻是真實無比的沖擊。甚至,他經歷過的生離死別都遠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要多。他的靈魂里被迫承載了太多的沉重與無奈。 這樣的他,又怎么能帶給別人希望? 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活得越久對這個世界就越失望。甚至于對自己都沒有足夠的信心。凌冬至不僅僅害怕被別人辜負,他更怕他會辜負別人,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不堪重負,被身上隱藏的秘密壓垮,徹底崩潰。他的世界存在這么多不確定的隱患,他又怎么能攀著這個人,自私地拿他做自己精神上的依仗呢? 這個男人……其實真的挺不錯。 凌冬至的眼圈微微紅了一下,又被他忍了回去。 莊洲一言不發地把他摟進了自己懷里。凌冬至明明什么都沒有說,可是不知怎么,他卻覺得鼻子里有點兒酸酸的,“你沒有不好,冬至。是我不好,我不該心急,不該逼你?!?/br> 凌冬至垂下頭,一滴晶亮的水珠啪嗒掉了下來。 莊洲一時心疼得無以復加,“是我不好,冬至,別哭……” 凌冬至的手慢慢抬起來,環在了他的背上,“不是?!?/br> 到底不是什么,莊洲不敢問。他只是抱緊了懷里的人,像安撫一個傷心的孩子那樣,一下下地拍著他的后背。 凌冬至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略帶倦意地說:“莊洲,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br> “沒有關系。”莊洲側過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你只要對我的口味就足夠了,好一點壞一點都無所謂。我倒是覺得你還可以再壞一點,免得別人總說我配不上你,說我占了便宜,一朵鮮花什么什么的?!?/br> “我還有很多秘密,”凌冬至抽抽鼻子,“但是都不能跟你說?!?/br>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這個也沒關系?!?/br> 凌冬至沉默了一下,“我還怕自己有一天會辜負你。莊洲,你知道嗎,從小就有人說我生性涼薄。我對自己的爸媽都沒什么耐心,看見我自己的小侄兒我都嫌煩,從來不想主動陪他玩。莊洲,我可能這輩子都這樣了。說不定哪一天我就煩了,就不要你了?!?/br> 莊洲抿著嘴角無聲地笑了笑,“那我就在你不要我之前好好地陪著你,賺夠本。這樣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吃虧?!?/br> 凌冬至沒有出聲。 莊洲也沒有出聲。良久之后,凌冬至抬起頭用嘴唇輕輕碰了碰他的下巴,“那我們就試一試吧?!?/br> 37、熊孩子 ... 沒有開車,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區的側門,莊洲甚至還笑瞇瞇地跟保安打了個招呼,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這是冬季里最晴朗的天氣,頭頂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明亮的湛藍色,空氣干燥而清爽,陽光照在臉上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凌冬至臉上也慢慢露出輕松的表情,他看看身邊這個也帶著一臉笑容的男人,開始感到有那么一點兒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走一走,你不用陪著我的?!?/br> “我愿意啊?!鼻f洲臉上有種耍賴的小孩兒才會有的表情,趁著周圍沒有人注意,他還悄悄地湊過去拉了拉凌冬至的手,“我舍不得看不見你?!?/br> 凌冬至覺得莊洲特別幼稚。不幸的是,他覺得自己也變幼稚了,在面對幼稚的莊洲時心里居然有種小小的雀躍。 “你去哪兒?”莊洲晃了晃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這不是你回家的路?!?/br> “不想回家?!绷瓒敛[起眼睛看了看天色,“想走走?!?/br> 莊洲毫不猶豫地表態,“我陪你一起走走?!?/br> 凌冬至歪著頭看看他,眼里飛快地閃過一絲狡黠,“那往哪兒走由我決定,你可別后悔。” 莊洲豪情萬丈地拍拍胸口,“大老爺們,敢作敢當。走兩步路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凌冬至松開他的手,“那走吧?!?/br> 莊洲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那么一點兒壞壞的感覺,像盤算著什么惡作劇似的。他被凌冬至的笑容晃花了眼,滿腦子想的都是只要他天天開開心心的,別哭別難過。至于他想干什么壞事…… 只要他樂意,就讓他去做好了。難道他還能捅出什么連他都解決不了的婁子不成?他家凌老師也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啊。 莊洲美滋滋地跟著凌老師溜達,二十分鐘之后……他后悔了。 凌冬至帶他來的地方是一個廣場,很普通的廣場,外圍被草坪裁切成一條一條波浪狀的人行道,中間一片空地,一端還有一個半圓形的舞臺。廣場上散步的人并不多,幾個小孩子騎著小自行車或者踩著輪滑鞋竄來竄去,嬉笑打鬧。中間的舞臺上一群大媽大爺正跟著一個灰白頭發的老爺子在打太極拳。 莊洲看著凌冬至筆直地朝著舞臺走過去感覺就有點兒不妙,這里面應該有凌冬至認識的長輩,他爸爸或者他媽。莊洲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覺得頭皮微微有些發麻。 凌冬至側身看了看他,一臉戲謔的表情問道:“后悔了吧?” “嗯,后悔了?!鼻f洲苦笑了一下,“我一直認為我會有一個比較神氣的……呃,比較像樣的亮相儀式。” 凌冬至笑了起來,“你現在這樣就很好?!?/br> “真的?” 凌冬至點點頭,“很帥。我和我媽的審美眼光很一致,她也會喜歡你的?!?/br> 莊洲心頭一動,“也會?!” 凌冬至把臉扭開,耳根微微有些發紅。 莊洲忽然間無比深刻地領會了為什么會有句話叫做心花怒放,“冬至,其實你……” “噓,”凌冬至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我媽他們散場了?!?/br> 莊洲連忙挺直了后背,順著凌冬至的視線往人堆里看。不過這些人年紀也差不太多,又都穿著一式一樣的中式外衫,看上去好像還真沒什么區別。尤其這會兒大家的視線都好奇地在他倆身上轉,莊洲還沒搜索到自己的目標,自己先變成了別人圍觀的對象。正覺得有些眼花繚亂,凌冬至又輕輕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注意正朝著他們走過來的人,“這是我媽。” 凌媽看著要比周圍的人年輕一些,短短的卷發,看起來十分精神。凌冬至長得并不怎么像她,但兩人的眼睛很像,都是茶褐色的眼瞳,水潤潤的,顯得特別清澈。凌冬至的眼神淡漠一些,凌媽的眼里則微帶笑意。 莊洲不自覺地就有些緊張,“凌夫人,您好。” 凌媽一開始看見兒子帶著個男人朝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心里就咯噔一聲,涌起那么一點兒不太好的預感。凌冬至從小到大,從來沒往她跟前領過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 這熊孩子,總搞這種出其不意的把戲。這會兒人都已經領到面前了,這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讓她還能怎么表態?裝糊涂嗎?那豈不是讓小輩們小看了去?凌媽心里有氣又撒不出來,看到凌冬至的胳膊伸過來挽她,忍不住在上面掐了一把。 凌冬至呲牙,“哎呀?!?/br> 凌mama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上下打量莊洲,“這位是……” “莊洲?!绷瓒寥鰦伤频幕瘟嘶嗡母觳?,眼里多了一絲懇求的意味。 凌媽又掐了他一把,卻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兒子從小就顯得比別的孩子冷情,話也不多,就算在自己爹媽面前,大部分的時間也都像個小大人似的。因此凌媽對他的撒嬌真是一點兒抵抗力都沒有。 但她心里是真的不太好受。她跟自己老伴兒雖然抱怨過兒子沒情商,可當這么一天真的到來,看著他帶個男人來到她面前,她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不管風氣怎么開放,這個社會上還是會有些背后說閑話的人,她是真心不愿意自己的兒子被人說三道四。 凌媽從莊洲對她的稱呼里察覺到了他的緊張,不由得微微有些心軟,說到底也都是孩子呢,他比自己兒子似乎也沒大多少,“冬至的朋友,不見外的話還是叫阿姨吧。” 莊洲老老實實地答應了一聲,“阿姨?!?/br> 凌媽又問,“小莊跟我們冬至認識好久了?” “也不是?!鼻f洲有點兒拿不準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他不想讓凌媽覺得自己跟冬至之間的交情還非常淺,但要因為這個問題編瞎話似乎也有點兒沒必要。 “不算長,”凌冬至搶著說:“不過我他弟弟是我的學生,教了好久了。” 凌媽“哦”了一聲,“還有弟弟呀?!?/br> 莊洲笑了笑,“還有個哥哥?!?/br> 凌媽笑著說:“那你爸媽真有福氣?!?/br> 凌冬至沖著莊洲扮了個鬼臉,心說就你家那復雜的人口情況,也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來表達才好,有福氣這三個字還真是不太好說。 莊洲苦笑了一下,就聽凌mama又問他,“小莊是在哪里上班呀?” 莊洲一本正經地回答:“在莊夏集團工作?!?/br> 凌媽追問,“具體是?” 莊洲瞥一眼凌冬至臉上稍顯無奈的神色,規規矩矩地回答說:“是做管理,負責新產品的研發這一塊。”莊洲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覺得凌媽這個年齡的人普遍會比較喜歡搞技術的年輕人,會覺得這樣的人腳踏實地。如果他說自己是個生意人,估計凌媽對他的印象會打個很大的折扣。反正技術部也歸他管,這么說也不算是欺騙長輩。 凌冬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而凌媽臉上的表情卻真的有所緩和,看向莊洲的眼神也比剛才要和藹一些。其實她的好奇心還遠遠沒有得到滿足,但是兒子第一次領人過來給她看,她也不好太讓兒子沒面子,猶豫再三還是忍住了沒有繼續追問。 凌冬至也不太想讓她當著莊洲的面繼續問下去了,第一次見面的目的只是想讓自己mama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他雖然一向跟他們說的不多,但從來沒想過要對他們有所隱瞞。尤其在家長們對他的性向已經有了某種臆測的情況下。 但也僅僅是有所了解這個程度,凌媽知道凌冬至并不喜歡讓別人過問私事,就算他們身為父母也是一樣。 兒大不由娘啊。 凌冬至聽到她嘆氣,忍不住把她挽的緊了些,“你練完了?我陪你回家唄?!?/br> 凌媽笑了,“我可不愛坐車,你還能陪我走回去?” 凌冬至下意識地看莊洲的反應,莊洲原本就是極懂分寸的人,這個時候自然不會看不出這娘倆有話說,連忙表態說:“我這會兒要去趟公司。晚上我去接你吧,你沒開車出來,自己回去不方便?!?/br> 凌冬至點點頭。 凌媽頓時覺得莊洲細心體貼,“路上小心些,有空和冬至來家里吃頓飯?!钡惹f洲離開了,她又轉頭問冬至,“你當真的?” “這看你怎么理解了?!绷瓒翉乃掷锝舆^背包甩在自己背上,“你要是不樂意的話,也可以當我是在玩?!?/br> “討厭孩子怎么說話呢?!绷鑻屧谒绨蛏吓牧艘话驼疲澳愀液煤谜f說。不聲不響地就給我們扔過來這么大一個炸彈,總得讓我們了解了解情況吧?” 凌冬至抓抓頭發,“從哪兒講?” “當然從頭講了。你剛才說他弟弟是你學生?” 凌冬至點點頭,“上高二了,挺好的一個孩子。叫莊臨。” 同一時間,御景苑。 莊臨推開大門,把手里的背包隨手扔在門廳的矮幾上,探頭探腦地往里看了看??蛷d里靜悄悄的,只有黑糖那只懶狗正趴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睡覺。聽見動靜也只是撩了下眼皮,連尾巴都懶得沖他晃一晃。 莊臨各屋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人,便溜達到廚房去找東西吃。廚房有用過的痕跡,沒來得及收拾,水槽里還堆著沒洗的盤子和碗筷。莊臨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目光立刻像被凍住似的,再也移不開了。 碗兩只、筷子兩雙、碟子…… 莊臨像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伸手撥拉了一下水槽里的餐具。片刻之后膽戰心驚地摸出手機,調出自己老媽的號碼撥了過去。 “親愛滴莊夫人,我這里有一條非常勁爆的消息要賣給你……是非常有趣的消息哦……只要你把我的零花錢翻倍我就告訴……什么?好,好,多加一個月也行,說話算數,不許反悔啊。啥?你說我的消息啊……” 莊臨絮絮叨叨地談下來若干條件,這才神神秘秘地說:“你家二公子談戀愛了。廚房里的餐具都是兩只兩只的……真的,不騙你,昨晚肯定有人在他這里過夜了……嗯?是誰這我上哪兒知道去……等我再給你們偵查偵查……好,好,別忘了我的零花錢……” 作者有話要說:凌冬至:兵法上講先發制人。所以要直接把人帶過去給媽咪過目,旁敲側擊的慢辦法只會引起她的警覺,到時候反而不好辦了…… 凌mama:熊孩子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嗯,不能直接打擊他,最好也不要表現出過激的態度,首先要慢慢滲透,摸清楚他們倆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