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凌冬至靠在沙發扶手上,笑得幾乎脫力,“明白了,真是羨慕死人了。” 黑糖哼哼兩聲,斜了他一眼,“羨慕是沒用的。你再羨慕我爹地也不會讓你進門的。”這人第一次見面就給它使絆子,最討厭了,才不能讓他嫁給自己爹地,否則它以后真的會變成一條悲摧的白雪狗狗。不但要從早到晚地干活,還會被他派來的獵人挖掉心肝。一想到自己在森林里倉惶逃命的場景,黑糖的冷汗都要順著舌頭滴下來了。 哦,忘了說,動畫片《白雪公主》還是前幾天七伯帶它打針的時候,它在寵物醫院的休息室里看來的。 真是一個傷心的故事。 凌冬至揉完了下巴揉肚子,一邊有氣無力地吐槽,“就你這個死德行,誰稀罕給你當后媽啊,臥槽。你不會是真把自己當成灰姑娘了吧,臉夠大的。” 黑糖雖然不知道灰姑娘是個啥,但凌冬至的語氣還是聽得懂的,頓時惱羞成怒,爪子一壓就要往上撲,“老子咬死你!” 凌冬至幸災樂禍地起哄,“哦,真的么?你爹地可在廚房呢,你真咬了我,我一定會讓他好好看看。哦,你說他會不會嚇一跳呢,原來他兒子還會咬人啊。說不定以后他都會把你關起來,脖子上還要系上粗粗的鐵鏈子,而且再也不許你出門。” “你個告狀精!”黑糖氣得要發狂,又不能真的撲上去咬死這個告狀精,只能憤怒地沖著他汪汪汪叫。 凌冬至笑得更加樂呵。 莊洲端著盤子默默退回了廚房,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否則他為什么會覺得凌冬至是在跟黑糖吵架呢? 人和狗……要怎么吵? 可是剛才客廳里的情景,卻不容他不這么想。凌冬至嘀嘀咕咕說幾句,黑糖汪嗚汪嗚叫兩聲,然后凌冬至再嘀嘀咕咕還過去幾句…… 這怎么看都透著詭異。 會不會凌冬至在精神上或者是心理上有什么問題? 莊洲揚起下巴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忽地一笑,搖了搖頭。 21、小白菜,地里黃 一人一狗還在客廳里鬧騰,這邊晚飯已經準備好了。除了砂鍋里燉的雞湯,還有三熱一涼四道菜:清炒蝦仁、百合西芹、蔥爆牛柳以及和寬店里送來的鹵味。雖然不能跟外面館子里的手藝相比,看著也是色香味俱全。凌冬至折騰一晚上,又跟黑糖費了半天口水,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莊洲正給他盛湯呢,他這邊半碗米飯已經下肚了。莊洲也嚇了一跳,連忙說:“你先喝口湯,別噎著。” 蹲在一邊啃骨頭的黑糖吭哧吭哧地吐槽一句,“個吃貨!吃的比我都快!” 凌冬至一口米飯登時嗆進氣管里,扶著桌子咳嗽得驚天動地。 莊洲連忙放下手里的湯碗,湊過去替他在背后輕輕拍著。黑糖卻叼著骨頭往遠一點的地方躲了躲,一邊還很嫌棄地嘀咕,“真惡心死人了!吐沫星子都噴出來了!” 凌冬至眼淚都咳出來了,淚汪汪地瞪著始作俑者黑糖同志,恨不得再上去踹它兩腳。 莊洲不明就里,還以為黑糖是被凌冬至咳嗽聲給嚇著了,這會兒暫時也顧不上它,看凌冬至咳嗽得輕一些了,先端過湯碗讓他潤了潤喉。 凌冬至怎么也沒想到第一次跟莊洲吃飯,自己就丟臉成這樣,還被黑糖看了笑話,心里其實挺尷尬的。尤其黑糖還趴在旁邊一小眼一小眼地瞟著他,再時不時地損兩句他的吃相,當著莊洲的面,凌冬至又不能吵回去,窩火的一比那啥。再好吃的菜吃到嘴里也會打個折扣,心里無比后悔跟著莊洲回來吃飯。到了這會兒,他終于也品出了幾分后媽上門去相親,結果被前妻的孩子刁難的感覺了。眼看著黑糖的小眼神又瞟了過來,,凌冬至忍無可忍,搶在它前面開口說:“你家黑糖怎么今天這么鬧騰?” 莊洲也覺得黑糖今天有點兒鬧騰,但是他沒多想。哈士奇么,活潑好動,本來就是個人來瘋的性子,尤其他的住處除了家里人之外又沒來過外人,它興奮一點兒也是正常的。但是鬧騰一晚上,他也有點兒招架不住了,而且看黑糖的架勢,還要卯著勁地鬧騰凌冬至,這就有點兒詭異了。難不成是動物們對主人的獨占欲或者是地盤意識在作怪? 莊洲沖著黑糖鉤鉤指頭,“過來,兒子。” 黑糖扔掉啃了半拉的牛骨頭,晃著大尾巴屁顛屁顛地蹦過來了。 莊洲在它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把,“咱家來客人你要好好招待,不能一股勁兒地鬧騰人。知道嗎?” 黑糖眼神忿忿。這告狀精! 莊洲又說:“行啦,別在這里杵著啦,吃完了自己去外面跑兩圈去。你看你這身小胖rou,難怪冬至都說你需要節食了呢。” 黑糖委屈地沖著它老爹撒嬌,“汪汪汪!” 凌冬至大樂,咬著筷子嘿嘿嘿地笑出聲。 黑糖心里恨得不行,趁著莊洲不備,一躍身沖著凌冬至撲了過去,一爪子將他壓在了椅背上。黑糖是一條大狗,本身的體重至少有六七十斤,又是猛然間撲上來的,兩只爪子一按住肩膀,凌冬至竟然掙扎不得。 莊洲也嚇了一跳,連忙喊了一聲,“黑糖!下來!” 黑糖磨了磨牙,突然一低頭,在凌冬至臉上死命舔了幾口。 莊洲,“……” 凌冬至總跟貓貓狗狗混在一起,也不覺得被舔一口是接受不了的事兒。還以為黑糖這是要找人玩。結果黑糖一開口就把他氣了個半死,“剛才你的口水都噴到我骨頭上了,現在我也好好惡心惡心你!” 凌冬至,“……” 莊洲扯著黑糖的脖子把它從凌冬至的身上拽了下來,黑糖還沒惡心夠他,掙扎個不停,被莊洲拽著,扔到了客廳門外。這邊凌冬至果然被它惡心得夠嗆,拿紙巾擦臉上黏答答的口水時都擰著眉毛。 莊洲忽然有點兒想笑,“別擦了,臉皮都擦紅了。” 凌冬至聽出他話里的笑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莊洲笑著搖頭,“走吧,我帶你去洗一洗。” 他把凌冬至帶到一樓的客房。他家里的客房雖然很少用,但是一應的生活用品還是齊全的。他看著凌冬至洗臉,一邊替自己兒子解釋,“你別在意,黑糖這脾氣就跟小孩子是一樣的,愛瘋愛鬧,不過它不會傷人。” 凌冬至鄙夷地看他一眼,心說誰家孩子這么惡劣啊,不但說瞎話騙人,還出言威脅第一次上門的客人? 莊洲以為他不信,笑著說:“我說的是真的。你跟它接觸久了就知道了。” 凌冬至心里吐槽:誰稀罕跟這種囧貨接觸久啊。 莊洲體貼地遞過毛巾,看見凌冬至臉上掛著水珠,一雙漂亮的茶褐色眼睛也像被水洗過似的透著水潤潤的光,不由得心頭微動。 客房的衛生間并不大,兩個大男人都擠在門口,空間里頓時就多了種微妙的壓迫感。 凌冬至把毛巾掛回毛巾架上,回過身見莊洲并沒有要讓開的架勢,只是拿一雙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里多少就有點兒明白了。 凌冬至伸直了雙腿,懶洋洋地靠著洗臉池的邊緣,抬起眼眸靜靜與他對視。 莊洲的心跳驀然加快,正要說話時,就聽黑糖在外面憤怒地汪汪汪叫了幾聲。 凌冬至聽的想笑,抬眼見莊洲一副有話要說的架勢,連忙擺了擺手,“你什么也別說。我明白。” 莊洲一口氣悲摧地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同時心里卻又生出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來。他說明白,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他自己其實都不太明白自己這狀態呢。 凌冬至揉了揉自己的臉,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正經一些,“莊洲,咱們也才見了兩次面,說相互認識都有些勉強。你要說別的……還真說不上。” 莊洲苦笑了一下,“這是拒絕嗎?” 凌冬至搖搖頭,“談不到拒絕,咱們的關系還沒到那個程度。其實今天能跟你坐下來一起吃頓飯,已經遠遠超出我的預料了。”說到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飯桌上的失態,臉頰微微一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其實我平時也挺講究個儀態儀表的,今天……” 莊洲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既然凌冬至已經大大方方地表了態,他怎么可能做出死纏爛打那樣沒品的事兒來?這會兒見凌冬至有意把話題岔開,便安慰他說:“別多想,我倒是覺得你今天這樣挺好的。” 凌冬至苦笑,是丟臉丟的挺好嗎? 莊洲抿嘴一笑,“你才多大,總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做什么呢?”凌冬至留給他的印象是跟誰都淡淡的,眼神疏離而客氣,然而今天這個在自己面前跟黑糖瘋鬧的凌冬至卻要生動得多,遠遠顛覆了他一開始留給自己的那種淡漠沒有人氣的印象。 凌冬至看著莊洲不說話。他一開始只是覺得莊洲這人看著很帥,外在條件完全符合他的審美。這會兒再看他,覺得性格也不錯,懂進退,也知道照顧人。有這樣一個人做朋友還是蠻不錯的。 凌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些感慨地說:“老莊啊,你要知道老成持重這種東西跟年齡什么的,有時候是不成正比的。” 莊洲感受到肩上自他手掌傳來的那一下柔和的壓力,心頭微微地癢了一下。 凌冬至正要說話,就聽黑糖在外面嗚嗚叫喚,“爹地,你快出來,你不能有了新歡就不要兒子了……” 凌冬至囧了一下。 黑糖嗚嗚叫喚兩聲,開始假哭,“爹地,我可是你親手養大滴呀。你不能為了一個狐貍精,就不顧我們的父子之情啦……” 凌冬至腦門上青筋跳了兩跳。 莊洲也聽見黑糖在外面鬧騰,笑著說:“這孩子從小就粘人,沒人陪著就鬧騰。行了,咱們出去吧。” 凌冬至剛一抬腳,外面的黑糖又哼哼唧唧地換了臺詞,“……小白菜啊……地里黃……三四歲上沒了娘……爹地要娶惡毒后娘……小白菜……” 凌冬至撥拉開莊洲,忿忿卷起自己袖子,“我非捏死你們家的蠢狗不可。” 莊洲哭笑不得地拉住他的手腕,“哎,哎,我說你不至于吧,它也就是鬧人一點兒,其實還挺喜歡你的。我家來過那么多客人,我還沒見它跟誰這么親熱呢。” 凌冬至氣得不行。那叫喜歡嗎?那叫親熱嗎?那明明是湊過來惡心他的好不好? 莊洲最愛看他炸毛的小樣子,眼見凌冬至的眼睛又瞪了起來,也沒多想,抬手在他腦門上呼嚕了一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吵鬧,可是你跟條狗生什么氣呢,嗯?” 凌冬至氣鼓鼓地甩開他的手,“我要回家!” 莊洲笑著說:“先吃飯,吃完我送你。” 22、贊助商 黑糖見凌冬至要走,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自己爹地還要跟著去送,頓時又有了危機意識,跟在車旁邊唧唧歪歪了好一會兒,直到車子駛出小院,這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溜達回屋里去了。 凌冬至雖然討厭這潑皮,但也不得不承認,要不是它在里面搗亂,他第一次跟莊洲在一起吃飯只怕沒這么自然。他自己的脾氣自己清楚,連親外甥哭兩聲都嫌煩,更別說跟生人打交道了。 瞟一眼昏暗車廂里專注開車的莊洲,凌冬至覺得一晚上相處下來的感覺也不錯,如果他不再弄出什么讓自己尷尬的把戲,就這么多一個朋友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事。 莊洲把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一邊側過頭沖著他笑了笑,“看了我半天,想什么呢?” “沒什么。”凌冬至抿了抿嘴角,他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在琢磨他的長相吧。莊洲的長相偏硬朗,側臉的輪廓有棱有角,像他畫室里那些西方面孔的石膏像。不動聲色的時候眉眼沉凝,氣勢上頗有些壓人。心情愉悅的時候,五官舒展開來,明亮的雙眼中盡是北方男人大開大合的爽朗灑脫。 確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凌冬至稍稍有些遺憾地想,要是肯脫了衣服給他畫一畫,那就完美了。 莊洲一路上只是盤算自己該說什么話。等車子在教工生活區南門停下來的時候,又覺得自己什么都不必說。眼前這人心思剔透,自己心中那幾分難以宣之于口的小心思,他看的只怕比自己還明白。 莊洲到底也沒說什么,只是分別時約了有時間一起出來喝茶。 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凌冬至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凌冬至被黑糖鬧騰了一晚上,等他躺在床上了卻又有點兒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拉開書柜最下面的一個抽屜,從里面翻出了一本套著封套的相冊。許久沒有動過的東西,即使封在很嚴實的地方,拿在手里依然有種沾滿灰塵的感覺。凌冬至盤腿坐在地毯上,翻開了相冊的最后一頁。 最后一頁夾著的是一張合影,挨挨擠擠的三十多個人,凌冬至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最后一排的鄭辭和站在他前面一排的涂小北。一個高大挺拔,一個清秀斯文,站在一起會讓人覺得很般配。 凌冬至到現在也想不通,那時的自己為什么會以為他們只是普通哥兒們,明明涂小北眼里有著明晃晃的獨占的意味,明明每次看見凌冬至的時候他眼里都會流露出敵意…… 或者只是他太過于相信了鄭辭輕描淡寫的那一句“我一直把他當弟弟”? 凌冬至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那時的自己還年輕,容易心軟,也容易相信別人對他的好意,是發自真心。 那時的鄭辭對涂小北的驕縱任性總是頗多怨言,沒想到幾年過去了,這兩人居然還是在一起了。再想想當初鄭辭一臉懇切地對自己說“我和他真的沒什么”,凌冬至只覺得說不出的諷刺。 那是一段還沒有開始就凋零了的戀情。與其說凌冬至覺得自己被拋棄,倒不如說他覺得自己被耍了更恰當。他這頭剛剛答應了鄭辭的追求,那頭人家就帶著涂小北一起出國了。臨走之前還一臉哀慟地向他表白,說家里施加的壓力云云,把凌冬至膈應的夠嗆。 真沒想到,一直以為不會再有機會見面的人,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碰頭。或許世間事大體如此,總是會在某個出人意表的時刻,邂逅自以為一生都無緣再見的人。在這之前,凌冬至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會再遇見這兩個賤人了。 他們應該沒有看見他吧,凌冬至心想,莊洲的反應那么快,說走立刻就拉著他離開了。那時這兩人才剛剛進門,光顧著跟門口那一伙兒客人寒暄了,應該還沒有注意到店里還有其他的客人。 凌冬至在照片的最中央找到了自己,頭發比現在略長的自己,眼睛里還帶著笑的自己,看起來陌生的像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