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凌冬至的手指在照片上輕輕彈了彈,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陸行的作品終于在展館開始上作品的前兩天完成了,交了作品之后也開始跟著凌冬至一起在美術館監督工人們布置展廳。因為是在濱海市舉辦的畫展,本市的參賽作品占了美術館最大一個展廳。凌冬至已經跑了快半個月了,也不覺得怎樣,陸行打開始布置場館還是頭一遭過來,一進門便嚇了一跳,隨即喜氣洋洋地搭住凌冬至的肩膀,“哎呀,總算咱們這些地頭蛇能占個大頭兒了。” 凌冬至掃了一圈,沒看見自己的作品《過年》,心里有點兒意外,他明明記得昨天過來的時候已經上墻了。顧不得理會陸行的調侃,連忙拉住一個工作人員打聽。那工作人員也認得凌冬至,見他問便笑著說:“昨天沈老過來了,在咱們展廳轉悠半天,讓我們幾個抬著你的畫換了好幾個位置,都說不妥,說等其他作品都上墻以后再拿出來看看。” 他說的沈老是省畫協的理事沈長山,這人在業內極有聲望。以前凌冬至上大學的時候,色彩構成和風景技法的教材就是他編寫的,心里對這位老人那是充滿敬意。聽見沈老點評不妥,凌冬至忙問:“怎么不妥?” 工作人員笑著說:“沈老說,你的作品實在太搶眼,掛在哪兒整個展廳的重心就偏到哪兒,搞的人站在這里,總像歪著站的似的。” 凌冬至琢磨不出這話到底是夸他還是損他,轉頭看陸行,陸行卻是一臉嫉妒地過來掐他,“煩死你了,總是搶老子的風頭,走到哪里都被你壓一頭,你今天要不請客我都不能饒了你。” 凌冬至笑著躲他,心里卻著實有些忐忑。主要沈老這話說的模棱兩可,這到底是好得壓過了其他人的作品?還是太不好了,以至于掛到哪里都遭嫌棄? 陸行很沒形象地搭住他肩膀,氣哼哼地說:“你就算對自己沒自信,也要對哥哥我有點兒自信么。哥哥我都對你甘拜下風了,你別瞎想了。”他比凌冬至早兩年到南山中學,凌冬至剛來的時候宿舍沒安排好,還在陸行那里擠著住了半個月。這人看著也是一表人才,就是性子有點兒吊兒郎當,要不也不至于其他人作品都上墻了,他才磨磨蹭蹭地交上來。不過他性格爽朗,挺對凌冬至的脾氣。 凌冬至正要反駁,展館外面又是一陣喧嘩。陸行瞟了一眼外面,皺眉說:“這幫贊助商也是,掏點兒銀子就大爺了么?上美術館的架勢擺的……跟逛窯子似的。” 凌冬至失笑,“說什么呢,別把我拉上。” 陸行撇嘴,“你看中間那個,溜光水滑的,可不就跟逛窯子似的么?” 凌冬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神微微一跳。 陸行問他,“認識?” 凌冬至神色漠然,“財經版上的名人么,誰還不知道涂盛北是涂家這一代的掌門人呢。” 陸行也點頭,“聽說是個挺有手段的人物。” 凌冬至移開視線,心里卻冷笑了起來,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只是為了給自己弟弟出口氣就能整的他要死要活的,可不是有手段么? 23、流年不利 這幾天接二連三地碰見自己不想見的人,讓凌冬至感覺十分氣悶。他的日子本來過的有滋有味的,怎么突然間就冒出來這么多渣渣來礙眼呢? 流年不利。凌冬至暗想,果然是本命年多有波折的緣故嗎? 凌冬至在回家的路上給自己老媽打了個電話,開口就問:“媽,你知不知道哪家寺廟香火比較旺啊?” 凌媽被他問的愣住,“怎么問起這個?” “我想去上上香。” “你又不信這個,去上什么香?!”凌媽被他說的笑了起來,“別胡鬧了。” “不上不行啊,”凌冬至很煩惱,“最近我總是碰見很討厭的人。煩都煩死了。” 凌媽想岔了,“又被人追了?男的?女的?” 凌媽最初知道有男人追求自己兒子的時候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兒子本來就是彎的,一天到晚擔心得不得了,生怕小兒子被人帶歪了。后來見兒子跟誰都淡淡的,無論男女,多優秀的人他都看不進眼里,又開始擔心兒子是不是情商太低,腦子里缺了一根談戀愛的弦。 這誰都看不上,難不成還一輩子打光棍嗎? 凌冬至的年齡雖然不算大,但是凌媽冷眼看著,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連走的比較近的同學都很少,更別說交往密切的了。這就有點兒讓人擔心了。尤其這一兩年,凌媽看著他除了趁著放寒暑假到處亂跑,回來之后就一門心思地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搞創作,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架勢,心里就暗暗著急,甚至自暴自棄地跟老伴兒念叨,哪怕給她帶回個男人看看呢。 凌冬至嘆口氣說:“不是。” “哦,”凌媽語氣里的興奮勁兒立刻就沒了,沒精打采地敷衍他,“看見個不喜歡的人有什么好大驚小怪?我每次看見小區門口那個賣油炸臭豆腐的就煩得很。人家不還是天天在那兒擺攤么。實在討厭就繞著路走唄。” 凌冬至哭笑不得,“媽,你不是跟我說本命年要怎么怎么樣的么?” 凌媽想了想,“也對,小心點兒總沒錯。要不明天我出去給你買幾個紅褲頭吧。” 凌冬至,“……” “還有紅襪子和紅腰帶。”凌媽繼續念叨。 “算了,”凌冬至覺得自己真是問錯人了,“你當我什么都沒說好了。” “兒子,”凌媽的腔調突然間變得正經了起來,“我跟你說,心靜自然涼。什么事兒都是這樣,你自己心態擺正,就沒有什么雜七雜八地能影響你。” 凌冬至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媽。” 車子開到樓下還沒停穩,凌冬至就看見一個黃色的小小身影在花壇邊緣走來走去,模樣似乎還挺著急。 凌冬至把車開過去,落下車窗剛要喊他名字,小樣兒已經看見了他,拱起后背縱身一躍,順著半開的車窗竄了進來,凌冬至手忙腳亂地將它接住,“怎么了?” 小樣兒兩只爪子掛在凌冬至的圍巾上,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冬至,小灰受傷了。” 凌冬至一愣,“怎么回事兒?小灰在哪兒?” “在魚莊后街。”小樣兒抽搭一下鼻子,“昨天晚上,我們幾個在那里找魚吃。你知道的嘛,他們家后門那里總有打成一大包一大包的垃圾,有時候會從里面翻出剩的魚。我們正在翻袋子,就有個很兇很兇的狗狗跑過來……然后就把小灰咬了。” 凌冬至心頭一痛,隨即又是一麻。流浪貓流浪狗都是怎樣討生活他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每次聽到它們說起,還是會止不住的心酸。 “咬到那里了?重不重?”凌冬至揉了揉小樣兒的脖子,“別人呢?” 小樣兒抽搭兩聲,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別人沒事,那個人跑過來的時候小灰擋在我們前面了。” “怎么還有個人?”凌冬至皺眉,“那條狗有人牽著?” 小樣兒點點頭,“那個人可能是魚莊的客人,吃飯吃到一半出來遛狗的,看見我們幾個他就把狗放開了……” 凌冬至心頭竄起一團怒火,“他故意的?!” 小樣兒抽抽搭搭地繼續點頭。其實打起架來的時候它總是沖在第一個,因為那一群伙伴里就數它的身體最強壯,不過在冬至面前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它卻開始感到委屈了,“那個人還哈哈笑呢。” 凌冬至咬了咬牙,手臂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小樣兒在他胸前蹭了蹭,“后來有人出來喊他,他就把狗叫回去走了。小灰走不動了,就在街角那個小園子里躲起來,今天我們去看它,才發現它的爪子腫起來了。” “別哭了,”凌冬至把小樣兒從身上摘下來放在副駕駛座上,抖著手把剛才解開的安全帶重新系上,“你給我帶路。” 小樣兒縮在座位上是看不到外面的,它跳起來爬到靠背上,探頭探腦地看了看外面,“怎么走我不會說。你的車車又不能上樹……就是那個立著好高好高的紅色棒子的廣場,你記得嗎?順著廣場東邊的瓷器店往里走,走到頭就是那個小園子。” 那個地方凌冬至知道。瓷器店附近還有一家規模不大的文具店,是一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外國老頭開的,專門出售一些很專業的畫具,凌冬至經常去那里買東西。不過路雖然熟,但是不巧正趕上晚上下班的高峰時段,車子堵了一路,等他們趕到那個小園子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凌冬至一下車就聽見草叢里傳來貓叫,挺著急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小灰孱弱的叫聲。凌冬至顧不得細聽,順著聲音找了過去,果然在一叢茂密的冬青后面看見了縮成一團的小灰。西崽緊挨著它趴著,一邊時不時地舔舔它,一邊一聲高一聲低地叫喚著。 樹叢里光線昏暗,小灰又緊緊縮著,凌冬至看不清它的傷勢,又怕動作太猛驚著它,還沒走近就輕聲喊了句,“小灰?” 小灰弱弱地回了一聲,“喵。” 凌冬至心疼得不行,彎著腰從樹叢里擠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起來,這一抱才發現小灰半邊身體都腫的老高。 “怎么腫成這樣?!” 小灰感覺到凌冬至的手在微微發顫,側過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疼嗎?”凌冬至托著它,十分小心地鉆出了樹叢。 “不怎么疼。”小灰遲疑了一下,“沒事的,冬至。你別擔心。” 凌冬至的眼眶微微一熱,又忍了回去,“再忍忍,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沒事的。”小灰動了動身體,想要支起身體,不過它半邊身體都使不上力,搖搖晃晃地剛站起來又倒回了凌冬至的手心里。 “別亂動。” 小灰輕輕地喵了一聲,“冬至,去寵物醫院都好貴的。” 凌冬至鼻子猛然一酸,啞著嗓子說:“能貴到哪里去?你沒聽說過健康無價這句話嗎?你們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小灰蹭了蹭他的手指,像嘆氣似的說:“可是上次坐在你車里的那個人還說你窮得很呢,他還讓你多存點兒錢,省得你以后都娶不上媳婦兒。” “我哥他瞎說的。”凌冬至抿嘴一笑,一絲濕意卻順著眼角沁了出來,“我有好多存款呢。你看我除了當老師,還自己賣畫。咱們看病用不了多少錢,足夠了。” 小灰不吭聲了。人類社會里的事它其實也不是很懂,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睡一會兒。你們都別鬧。” 小樣兒和西崽湊過來舔了舔它,老老實實地蜷在了座位下面。 小灰把腦袋搭在另一側沒受傷的爪子上,側著身看了凌冬至一眼,然后緩緩地閉上眼。 24、很乖 凌冬至帶著三只小貓匆匆忙忙趕到寵物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醫院里燈都滅了,一個穿著長風衣的男人正背對著街道給大門上鎖。 凌冬至連忙落下車窗,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夫,您稍等一下。” 穿著長風衣的男人回過身,懶洋洋地問了句,“怎么了?” “貓被狗咬傷了。”凌冬至一邊說著,一邊從座位上很小心地抱起小灰,“挺嚴重的,半邊身子都腫了。” 小樣兒和西崽也跟著下了車,亦步亦趨地跟著凌冬至跑上臺階。 穿著長風衣的男人側過身,借著路燈的光看了看凌冬至手里的貓,“有段時間了,是昨天咬的吧?” 凌冬至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不能說貓告訴他確實是昨天咬的,也不能說昨天自己親眼看見它被咬傷了,然后今天才想起來要送醫院,無論他怎么掰扯,都沒法子自圓其說。 “先進來我檢查一下。”穿長風衣的男人從口袋里摸出鑰匙開門,進屋之前沖著身后喊了一聲,“等我一會兒。” 凌冬至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燈光昏暗,也看不清他到底在跟誰說話,只能依稀看出路邊停著幾輛車。 開了燈,男人脫掉大衣,換上白大褂,凌冬至看見他胸前的掛牌上寫著:主治醫師和清。這人看著比自己略大幾歲,戴著一副細邊眼鏡,眉目溫雅。并不是之前凌冬至以前見過的那位老大夫。 和清示意他把小灰放到檢查臺上,一邊洗手一邊問他,“這幾只都是你養的?” 凌冬至遲疑了一下,“不是。” 和清挑眉看了他一眼,眼神稍稍有些驚訝,“野貓?” 凌冬至輕輕揉了揉小灰的腦袋,“也不算野貓。它們幾個經常在我們小區附近活動,也算是熟人了。” 和清聽他這樣說,心里也就明白了。當寵物醫生的人,面對小動物的時候心態又和普通人不同。本來下班被耽誤他心里多少有點兒不耐煩的,這會兒態度倒是和緩了不少,做檢查的時候格外細致,給傷口周圍剃毛的時候也是輕手輕腳的。 “這里有牙印,狗牙的毒素是很厲害的,可以導致動物的肌rou與表皮組織剝離,”和清按了按小灰腫脹的前肢,“你聽這種聲音,就像按塑料袋似的。” 凌冬至聽到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音,更加心疼,“那怎么辦?” “先打一針消炎。”和清搖了搖頭,“挺麻煩。得插根導管用鹽水灌洗,再讓積液自己排出來。開藥的話……你能喂它吃嗎?” 凌冬至點點頭。 和清很仔細地看了看凌冬至,點點頭轉身去準備針劑。 小樣兒和西崽圍在凌冬至的腿邊低聲地喵喵叫,凌冬至聽到插導管心里就一陣哆嗦,他覺得那一定會很疼。 小灰是老貓,這就注定了它要比小樣兒它們幾個更加的見多識廣,也更加能忍耐。和清打針的時候說這種藥劑會很疼,小灰渾身都抖個不停,卻并沒掙扎,只是在凌冬至的手挨過來的時候湊過去撒嬌似的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