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說來話長,”蘭登說,“我路上再向你解釋。” 62 紐約的編輯喬納斯·福克曼在自己家被與辦公室連線的電話鈴聲吵醒了。他翻了個身,看了一下鐘:凌晨四點二十八分。 在出版界,午夜緊急電話如一夜成名一般罕見。福克曼不知所措地下了床,匆匆順著過道走進辦公室。 “喂?”電話那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男中音。“喬納斯,謝天謝地你在家。我是羅伯特。希望沒有吵醒你。” “你當然吵醒我了!現在是凌晨四點!” “對不起,我在國外。” 哈佛大學難道不教學生時區嗎? “喬納斯,我遇到了一點麻煩,需要你幫忙。”蘭登的聲音聽上去很緊張。“我需要動用你的公司法人奈特捷卡。” “奈特捷?”福克曼大笑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羅伯特。我們是做出版生意的,聯系不到私人飛機。” “我的朋友,我倆都知道你沒有說實話。” 福克曼嘆了口氣。“好吧,我換個說話。我們沒法為宗教史大部頭著作的作者聯系私人飛機。如果你愿意寫《圖騰的五十道陰影》,我們還可以談談。” “喬納斯,不管花多少錢,我都會還給你的。我向你保證。我什么時候違背過諾言嗎?” 除了上次承諾的交稿日期已經過了三年?不過,福克曼感覺到了蘭登語氣里的緊迫。“告訴我出什么事了。我會盡力而為。” “我沒有時間向你解釋,但我這次真的需要你幫我。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 福克曼已經與蘭登合作過多年,十分熟悉他那蹩腳的幽默,但這次他沒有從蘭登焦急的語氣中聽出絲毫玩笑的成分。這個人絕對是認真的。福克曼呼了口氣,打定了主意。我的財務經理會殺了我。三十秒后,福克曼記下了蘭登對飛行的具體要求。 “沒問題吧?”蘭登問。他顯然察覺到了福克曼聽到飛行細節后的遲疑和驚訝。 “沒問題。我還以為你在美國呢,”福克曼說,“知道你在意大利,我有些意外。” “我跟你一樣意外。”蘭登說。“喬納斯,再次感謝。我現在就去機場。” 奈特捷公司的美國中心位于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市,擁有一支二十四小時隨時提供飛行服務的團隊。 機主服務代表德碧·吉爾剛剛接到紐約一位企業聯合法人代表打來的電話。“請稍等,先生,”她調整了一下耳機,開始在計算機終端上輸入信息。“從技術上說,那將是奈特捷公司的一次歐洲飛行,但我可以幫你安排好。”她快速進入位于葡萄牙帕蘇迪阿爾庫什的奈特捷歐洲部系統中,查看了一下目前位于意大利境內和周邊國家的飛機位置。 “好的,先生,”她說,“看起來我們有一架‘獎狀優勝’停在摩納哥,一小時內就可以將它調往佛羅倫薩。這樣安排能滿足蘭登先生的需求嗎?” “希望是吧,”出版公司的人說,語氣中透著疲倦與一絲惱怒。“非常感謝。” “不用客氣。”德碧說。“蘭登先生想飛往日內瓦?” “是的。” 德碧繼續輸入信息。“都安排好了,”她最后說,“蘭登先生確認將從盧卡市的塔西納諾fbo出發,此地位于佛羅倫薩以西約五十英里處。他將于當地時間上午十一點二十分起飛。蘭登先生需要在起飛前十分鐘抵達機場。你沒有要求我們提供地面交通服務,沒有餐飲要求,而且已經把他的護照信息告訴了我,所以一切就緒。還有別的需要嗎?” “給我一份新工作?”他笑著說,“謝謝。你已經幫了我大忙。” “不用客氣。祝你晚安。”德碧掛上電話,繼續完成預訂工作。她輸入了羅伯特·蘭登的護照號碼,正欲輸入其他信息時,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個閃爍的紅色提醒方框。德碧看了一下方框中的內容,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一定是弄錯了。 她試著重輸了一遍蘭登的護照號碼。閃爍的提醒方框再次跳了出來。蘭登如果預訂航班,世界各地任何航空公司的電腦上都會出現這樣一個提醒方框。 德碧·吉爾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奈特捷公司非常注重客戶的隱私,可這個警示方框已經超越了公司的隱私保密規定。 德碧·吉爾立刻撥通了相關部門的電話。 布呂德特工啪的一聲關上手機,開始招呼自己的手下上車。 “蘭登有動靜了,”他大聲說,“他將搭乘一架私人飛機去日內瓦。一小時內從盧卡fbo起飛,在這里以西五十英里。如果我們立刻動身,可以在他起飛前趕到那里。” 與此同時,一輛租用的菲亞特轎車沿著龐扎尼路一路向北狂飆,離開了大教堂廣場,駛往佛羅倫薩的新圣母瑪利亞教堂火車站。 蘭登和西恩娜坐在汽車后座上,伏低了身子,費里斯醫生則和司機一起坐在前排。預訂奈特捷公司飛機的點子是西恩娜出的。如果他們走運,這個點子足以誤導對方,從而讓他們三個人安全地通過佛羅倫薩火車站,否則那里肯定會布滿了警察。好在坐火車到威尼斯只用兩個小時,而且在國內坐火車并不需要護照。 蘭登望著西恩娜,而她正不安地盯著費里斯醫生。費里斯顯得十分痛苦,他呼吸困難,仿佛每吸一口氣都疼痛難熬。 我希望她對他的病判斷得沒錯,蘭登心想。他看著費里斯身上的皮疹,想象著漂浮在擁擠的小車里的各種細菌。就連他的指尖看上去都像是紅腫的。蘭登盡量不去考慮這些,他將目光轉到了窗外。 快到火車站時,他們經過了巴里奧尼大酒店——蘭登每年都要參加的一個藝術會議的許多活動常在那里舉辦。看到它,蘭登意識到自己將要干一件從未做過的事。 我沒有去看大衛塑像就離開佛羅倫薩了。 蘭登默默向米開朗基羅說了聲抱歉,將目光轉向前方的火車站……他的思緒飛到了威尼斯。 63 蘭登要去日內瓦? 伊麗莎白·辛斯基博士坐在面包車后座上,身體隨著汽車的顛簸不停地左搖右晃,她感覺越來越不舒服。汽車正風馳電掣般地駛離佛羅倫薩,奔向城西的一個私人機場。 辛斯基心想,去日內瓦毫無道理啊。 唯一與日內瓦相關的是世界衛生組織的總部在那里。蘭登要去那里找我嗎?蘭登明明知道辛斯基就在佛羅倫薩卻仍然要去日內瓦,這委實荒謬。她的心里閃過另外一個念頭。 我的上帝啊……難道佐布里斯特的目標是日內瓦嗎? 佐布里斯特熟諳象征主義,考慮到他已經與辛斯基較量了一年之久,在世界衛生組織總部創造出一個“零地帶”的確顯出幾分優雅作派。并且,如果佐布里斯特是在為某種瘟疫尋找一個爆發點,那么日內瓦肯定是一個糟糕的選擇。相對于其他都市,日內瓦地理位置偏僻,每年這個時候還相當寒冷。而大多數瘟疫都在人群密集、氣溫較高的環境中蔓延。日內瓦海拔一千多英尺,完全不適合瘟疫的爆發傳播。無論佐布里斯特有多么鄙視我。 那么現在的問題就是——蘭登為什么要去日內瓦?這位美國教授從昨晚就開始舉止失措,而這古怪的旅行目的地又為他那一長串怪異行為清單增添了新的內容。辛斯基絞盡腦汁,仍然無法為此找出合理的解釋。 他究竟站在哪一邊? 不錯,辛斯基認識蘭登只有幾天的時間,但她通常看人很準,她絕不相信像羅伯特·蘭登這樣的人會經不住金錢的誘惑。可是,他昨晚中斷了與我們的聯系。他現在又像某個頑皮的特工一樣與我們玩起了捉迷藏。他是不是被人說服,認為佐布里斯特的行為有一點道理?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不,她安慰自己。我非常清楚他的聲望,他絕不是那種人。 辛斯基四天前的晚上在一家改裝過的c130運輸機空蕩蕩的機艙內第一次見到羅伯特·蘭登,這架飛機也是世界衛生組織的移動協調中心。 飛機降落在漢斯科姆機場時剛過晚上七點,那里離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市不到十五英里。辛斯基無法肯定自己能從僅僅電話聯系過的這位學術名流身上期待什么,可當他自信地大步登上旋梯來到機艙后部并且帶著無憂無慮的笑容跟她打招呼時,她有些喜出望外。 “我猜是辛斯基博士吧?”蘭登緊緊握住她的手。 “教授,我很榮幸見到你。” “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蘭登個子很高,溫文爾雅,相貌英俊,聲音低沉。辛斯基估計他當時的衣著就是他在課堂上的裝束——一件花呢夾克衫、卡其布褲子、路夫便鞋。考慮到他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直接被人接過來的,這一推測合情合理。他也比她想象的更年輕、更健壯,而這提醒她想起了自己的年齡。我幾乎可以做他的母親。 她疲憊地朝他展露微笑。“謝謝你能來,教授。” 蘭登指著辛斯基派去接他的那位缺乏幽默感的下屬說:“你的這位朋友沒有給我重新考慮的機會。” “干得好,所以我才付給他工資。” “護身符真漂亮,”蘭登望著她的項鏈說,“是天青石?” 辛斯基點點頭,然后低頭看了一眼她那顆藍寶石護身符,被雕刻成纏繞著節杖的一條蛇。“現代醫學界的象征。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它叫墨丘利節杖。” 蘭登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想說什么。 她等待著。什么? 他按下沖動,禮貌地一笑,換了個話題。“為什么請我來這里?” 伊麗莎白指著一張不銹鋼桌周圍的臨時會議區說:“請坐。我有件東西需要你給看看。” 蘭登慢慢向桌旁走去,伊麗莎白注意到,這位教授雖然看似對參加一次秘密會議很好奇,卻絲毫沒有為此心神不寧。這個人處亂不驚。她想知道一旦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來后教授是否還會這么放松。 伊麗莎白請蘭登落座后,沒有任何寒暄就直接拿出了她和她的團隊不到十二小時前從佛羅倫薩一個保險柜里沒收的物品。 蘭登研究了這個雕刻過的小圓筒好一會兒,然后簡要地概述了一些伊麗莎白已經獲知的情況。這個物件是古代的圓柱形印章,可以被用來蓋印。它上面有一個特別可怕的三頭撒旦形象,外加一個單詞:saligia。 蘭登說,“saligia是一個拉丁助記符號,意思是——” “七宗罪,”伊麗莎白說,“我們已經查過了。” “好吧……”蘭登有些不解,“你希望我看看這個東西有什么原因嗎?” “當然有。”辛斯基拿回小圓筒,開始使勁晃動它,里面的攪動球來回移動時發出了嘎嘎的響聲。 蘭登茫然地看著她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問她在干什么,圓筒的一端便開始發亮。她將它對準機艙內一塊平整的絕緣板。蘭登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向投出的圖像走去。 “波提切利的《地獄圖》,”蘭登大聲說,“依據的是但丁的《地獄篇》。不過,我猜你大概已經知道了。” 伊麗莎白點點頭。她和她的團隊已經通過互聯網識別出了這幅畫,而且辛斯基在得知這居然是波切提利的作品時吃了一驚,因為這位畫家最著名的作品是他那色彩明亮、理想化的杰作《維納斯的誕生》和《春》。辛斯基非常喜歡那兩幅作品,盡管它們描繪的豐饒與生命的誕生,只會提醒她想起自己無法懷孕這一悲劇——她成就卓越的一生中唯一的重大遺憾。 辛斯基說:“我原本希望你能給我說說這幅畫作背后隱藏的象征主義。” 蘭登整個晚上第一次露出惱怒的神情。“你就為這個把我叫來了?我記得你說事情很緊急。” “遷就我一次吧。” 蘭登耐住性子嘆了口氣。“辛斯基博士,一般來說,如果你想了解某幅具體的畫作,你應該聯系收藏原作的博物館。就這幅畫來說,那應該是梵蒂岡教廷圖書館。梵蒂岡有許多一流的符號學家,他們——” “梵蒂岡恨我。” 蘭登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也恨你?我還以為我是唯一被恨的那個呢。” 她苦笑著說:“世界衛生組織深感推廣避孕是對全球健康至關重要——無論是對付艾滋病這樣的性傳播疾病還是控制人口。” “而梵蒂岡的看法相反。” “正是。他們花了大量精力和金錢向第三世界灌輸避孕為罪惡這一信念。” “是啊,”蘭登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還有誰比一群八十多歲的禁欲男性更適合告訴全世界如何zuoai呢?” 辛斯基越來越喜歡這位教授了。 她又搖動小圓筒,給它充電,然后將圖像再次投射到墻上。“教授,仔細看看。” 蘭登朝圖像走去,認真端詳著。他越走越近,卻又遽然止步。“奇怪,這幅畫被人改動過了。” 他沒用多久就發現了。“是的,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些改動的意思。” 蘭登陷入了沉默,眼睛掃視著整幅圖像,駐足觀看拼寫出catrovacer的十個字母……然后是瘟疫面具……還有邊上那句怪異的引文,關于什么“死亡的眼睛”。 “這是誰干的?”蘭登問。“來自何處?” “其實,你現在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分析那些改動的地方,把它們的含義告訴我們。”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桌子。“在這里?現在?”她點點頭。“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是它對我們的重要性,我怎么說都不為過。”她停頓了一下。“這很可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蘭登關切地望著她。“破譯這些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但是我想它既然對你這么重要——” “謝謝你,”辛斯基趁他還沒有改變主意趕緊打斷了他的話。“你需不需要給誰打個電話?” 蘭登搖搖頭,告訴她自己原本計劃一個人安靜地過個周末。 太好了。辛斯基讓他坐到桌子旁,交給他那個小投影儀、紙張、鉛筆和一臺筆記本電腦,上面還有安全的衛星連接。蘭登一臉的疑惑,不明白世界衛生組織為什么會對一幅改動過的波提切利的畫作感興趣,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開始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