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我沒……”皇帝心中喊冤,目光一瞥蘇妤,便見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附和道:“就是,欺負個女子算什么本事……” “……”這一唱一和讓賀蘭子珩不覺間咬牙切齒,暗說“大俠您是奉了太皇太后密旨來幫著蘇妤欺負朕的吧?” . 都說江湖游俠行蹤不定,這曾擔過“第一俠”之名的退隱大俠也忒不定。圍場目下戒備森嚴,沈曄信誓旦旦地保證“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次日一早,燕東第一俠就打了他的臉。 皇帝淡笑著問沈曄:“晏大俠比蒼蠅大多了吧?” “……”沈曄覺得丟人極了。看向一旁被廢了十指的刺客,又接過了皇帝遞過來的絹帛。 絹帛上寥寥數字,分明是血寫的:這小子想跑,老夫替你們料理了。走了,不必多送。 清清楚楚地證明了,在他的嚴加戒備之下,晏宇凌就這么不費吹灰之力地離開了圍場。 “……陛下恕罪。”沈曄硬著頭皮道。 皇帝伸過手來:“拿來。” “……什么?”沈曄一愣,遂意識到皇帝是說那絹帛。連忙交了回去,便見皇帝一邊小心地收起,一邊道:“還得留著給阿妤講故事呢。” 又添一章回。 . 眾人在兩日后離開圍場返回梧洵。人證物證俱在,就等圣駕回錦都時辦了竇家。 遠遠的,皇帝便見這戒備當真森嚴,遂笑侃了蘇妤一句:“你看你弄得五叔多緊張?” “這不是……防患于未然么。”蘇妤閑閑地撫著子魚,一副全無所謂的神色。 回到行宮,方知賀蘭元洵派來的梁將軍幫著禁軍都尉府的人一并抓住了竇家派在此地掌控大局的人——竇寬的堂弟竇宆,皇帝聽罷稟報后一笑:“人證又多一個。押著吧,別讓他死了。” 一時仿佛所有的事都解決了,皇帝沒事,梧洵也一切安好。蘇妤放了心,皇帝卻仍要比她多個心思——她還是想得少了些,不曾多想過,既然能讓梧洵出這樣的事,現在的錦都會是怎樣。 那兒有皇宮、有文武百官,如若竇家拿住了錦都,雖不過是個垂死掙扎、出不了太大亂子,總也是個麻煩。 倒是昨日就差了人回去打探,只是打探的人到現在還沒趕回來。皇帝沉了口氣,靜等。 . 是夜,皇帝擁著蘇妤睡得安穩,兩只小貂互相倚著也睡得舒服。 一騎快馬疾馳入城,又徑直馳入了行宮,入了宮都未見放緩,直至正暸殿前才勒馬停下。 “錦都急報。”馬上之人翻身下馬便奔入殿中,沒有宮人敢阻攔,徐幽更是忙不迭地進了寢殿去稟。 “陛下,錦都急報。”賀蘭子珩一聽這六個字便立時清醒,匆匆穿了衣服,掀開幔帳下榻,一見那人就急問道:“如何?” “稟陛下,竇家未有異動。”那人一抱拳稟道,皇帝剛一松氣,他便又說,“不過……璒丹王帶兵入錦都了。” “六叔?”皇帝猛抽了口氣。此時乍聞親王帶兵前去,他自是緊張。區區一竇家無妨,但若和宗親聯手,這事就不好辦了。 “是。”那人又一揖,俄而取了個信封出來,恭敬呈上,“臣見了璒丹王,他讓臣將此信交給陛下。” 皇帝接過信來掃了一眼,上面是無甚特殊的四個字:陛下親啟。 看著這么平常的一封信……倒是不像戰書。 . 沉著氣拆開,皇帝取了里面的信紙出來,一字字蒼勁有力,端得是璒丹王賀蘭元汋親筆。 言辭么……倒是不甚正經。 “忽接五哥急信,道梧洵有異。細一打聽,竟是云敏妃持太上太皇寶印找他借兵守梧洵……陛下,您夫人膽子太大了,仗著太上太皇敢指點叔叔輩了?聽六叔的,這事不行啊……您得管管,日后她就算當了皇后也得隨陛下您叫本王一聲‘六叔’不是?沒她這么辦事的!” 好生不滿。可見是不止不滿蘇妤這么貿然“借兵”,更是對他前陣子召了各親王去在朝臣面前做戲的報復。 “罷了,話不多說。知竇家野心,奉五哥之命替陛下守著錦都了,暫未擅動竇家,靜等陛下發落。” “呵……”皇帝看罷就笑了出來,家人間的這般玩笑最是有意思,什么樣的險事也不值一提了。 “陛下,這事……”來傳信的人仍等著回話,皇帝收了信一擺手道:“沒事了。” 心情暢快。 信步回了寢殿,側躺下看看仍睡得沉沉的蘇妤,皇帝輕輕一笑:“你還真是幫了好大的忙啊!” ☆、125 錦都城里,街頭坊間涌起了一陣緊張。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都私底下議論著,不知出了什么事,不知天下是否要易主。 探聽情況的小廝一路疾奔入了竇府,進了正廳,忙不迭地向面前之人一拜,稟說,“大人,打聽到了。昨夜那般動靜……是璒丹王連夜帶兵入了城。” “什么,,”竇寬一驚。藩王帶兵入城,也是想造反么,怎的就這么巧, “入宮了,”竇寬急問。那小廝一揖,回說:“沒有。只帶人圍了皇城和皇宮。但……璒丹王本人連皇城都沒踏進一步。也不許旁人進出了,尤其宮里,宦官出來采買都有人盯著。” 這賀蘭元汋……他安得什么心? 竇寬一時摸不著頭腦。 過了兩日,倒是梧洵傳回了消息:皇帝起駕回錦都了。 . 竇寬慌了神。三日前突然和在梧洵的堂弟斷了聯系,也不知事情成沒成。不過他心里頭覺得,做了那許多準備,此事應是不會有岔子。 如今還是沒聯系到,卻聽聞了皇帝回宮的消息。 急忙入宮,想和女兒打個商量。可這位位列三公的左相,頭一回被擋在了皇城門口,守城士兵是璒丹王的人,說什么也不讓他進。 “我是當朝左相,女兒在宮里,就是陛下也沒說過不讓見。”竇寬按捺著心虛,盡量硬氣地和守城士兵理論。 遂是被橫了一眼,那人回道:“我們是璒丹王封地上的人,不是宮中禁衛。又未聽到這樣的圣旨,便只奉璒丹王之命行事。” “你們要造反嗎!”竇寬氣急之下喊了出來,遂即聽聞陣陣朗笑傳來。賀蘭元汋踱著步子走出皇城大門,在離竇寬幾丈遠的地方駐下足,笑睇著他,緩緩道:“這話從竇大人口中問出來,當真有意思。” 竇寬神色一慌,一時沒接上話。賀蘭元汋斂了笑意,沉容又道:“從先帝到當今圣上,都倚重竇家。大人不感念君恩便罷,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還有臉進宮、還有臉說自己的女兒是天zigong嬪?” 賀蘭元汋的聲音清清朗朗。皇城外便是錦都的大街,來往百姓頗多,這番話引得不少人停下腳步來,想聽聽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說,貴族爭權之事都離尋常人家頗遠,有幸親耳一聞也很難得。 “想搶賀蘭家的天下。”賀蘭元汋一聲輕笑,略一沉吟又改了口,“哦……大人您還不是‘搶’,是‘竊’。您這算盤打得也太好,是不是忘了,太上太皇還在煜都呢?” 本是無心這般質問竇寬,從來錦都起,賀蘭元汋就連見都懶得見他。誰知他上趕著要進宮,賀蘭元汋這皇帝的親叔叔、太上太皇的親子,見了這等jian臣自然滿心不快,一時甚至懊惱前日給皇帝差來的人遞了信說沒動竇家,若不然,當場取這老賊性命。 竇寬心里徹底亂了。且不說究竟是何處出了岔子,在這事上,他是首先低估了皇族的和睦。這根本不是史書上見慣了的明爭暗斗,這一家子……簡直齊力對外。 . 各地宗親都是接了同绱王賀蘭元洵的急信,說皇帝可能要出事。一時做不得什么,到底都做了差不多的決定:先到錦都去——如若皇帝無事便罷,如若真有不測,難免一時大亂,總不能讓旁人有了可乘之機。 他們走得急,皇帝的御駕加上一眾隨行宮人、嬪妃,總是比不上他們來得快。是以在離錦都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賀蘭子珩接了急報:“陛下,各位藩王……還有幾位大長公主,都入錦都了。” “呵……”皇帝扶額苦笑,覷了蘇妤一眼。蘇妤假作跟她無關般地望向窗外,輕哼著小曲,意思是她什么都沒聽到。 來稟事的人有些不安,這陣勢怎么看怎么像聯手造反,皇帝卻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揮手讓他退下。也沒下旨多等一等,照舊回錦都。 ……陛下急著送死么? 存著這樣的忐忑,一行人都沉悶得緊,這種沉悶在進入錦都城的瞬間就讓眾多百姓有所察覺——說不出是哪里不對,總之覺得氣氛不對。 仍是紛紛下拜、山呼萬歲,心里則在暗想……是不是該收拾細軟準備逃命了? . 御駕入了皇城、入了宮,卻始終安靜,好像并無什么變動。 皇帝踏入成舒殿的一剎那,腳下就頓住了。很有一滯,見在座各人都離了座,大松了口氣后向他一揖:“陛下。” “……” 合著宗親們不止是都進了錦都,還都來成舒殿候著了。 忙請眾人落座,自去內殿更了衣又回到正殿來,一句句將來龍去脈講清了,眾宗親才全然放下了心。 “這事吧……”皇帝輕握著蘇妤的手,歉然啞笑,又向宗親們道,“擅求調兵是她的不是,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此番若不是她走這一趟,朕大抵是沒命了。所以……各位叔伯別見怪。” 是先替蘇妤說了句情。皇帝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旁人還說得了什么?玉璧大長公主抿了口茶,淺笑道:“入宮的時候就聽長姐說了,云敏妃平日里看著謹慎的樣子,沒想到關鍵的時候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罷了,好歹是為陛下好,又是持著太上太皇的印辦事,我們若是強求陛下治她的罪,到父皇那兒反倒不好交代。” 賀蘭元汋本守著皇城,未和旁的宗親一道入宮,聽聞皇帝回宮了才趕來。入了成舒殿,還沒來得及向皇帝見禮,便聽蘇妤輕喚了一聲:“六叔。” 賀蘭元汋一愣,剛看過去,蘇妤就行上了前,端端在他面前一拜:“殿下……是阿妤行事莽撞了,沒有不敬殿下的意思,殿下別怪罪。” “……”賀蘭元汋冷著臉抬眼,即是看向了皇帝。分明是皇帝把那封寫得大是隨意的信給蘇妤看了,如今蘇妤才在一眾宗親面前如此“報復”。暗一咬牙,心道一句“你們還真是夫妻齊心”,遂又橫了蘇妤一眼,淡淡吐了三個字出來:“叫六叔。” “……”蘇妤轉頭看向皇帝,見皇帝笑而一點頭,復又回過頭來道了一句,“六叔恕罪……” “嗯。”賀蘭元汋這才點了頭,仍是板著臉道了一句,“免了。” . 當日,皇帝下旨罷免竇寬左相位、廢容華竇綰為庶人,命映陽王賀蘭元汌、同绱王賀蘭元汋連同禁軍都尉府親自帶人抄了竇家。 除了各樣可作為罪證的書信、兵器,別院里的景象讓三人一并愣了。 入宮回話時,賀蘭元汌人未至聲先達:“這竇家夠可以的,別院里安置了十二個孕婦。” 入殿一瞧,竇綰正在殿中,便噤了聲,自去側旁落座。 竇綰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上,想也知道是來給家里說情的。 “父親為相多年,今日如此……是陛下逼的。”竇綰語聲顫抖不已。不是沒想過這事會敗,卻沒想到會敗得這么慘。 “若不是陛下在納吉上動了手腳讓我當不了皇后……竇家怎會如此?” 皇帝輕笑未言,蘇妤微微笑著,語調有些鬼魅:“竇綰,你知道么?便是陛下讓你當皇后、待你很好、讓你有親生兒子……你竇家也會這樣做的。” 便如上一世。 “要你在這里血口噴人!”竇綰喝道,掃了蘇妤一眼,又軟下聲道,“陛下,就和臣妾從前害過云敏妃一樣……父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陛下沒有那般四處去找竇家的罪名,斷不會的……” “你父親早就覺得朕該讓你當皇后。”皇帝終是冷笑道,“所以朕改了主意,他便容不得。納吉之事可說是朕的不是,但你竇家想把你推上這后位,實在是算計得夠深。” 語中微頓,皇帝續言道:“蘇璟急于成事,想在朕和阿妤的酒里下藥。是誰暗中換了藥讓朕有所察覺,你應該清楚。” 竇綰登時懵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皇帝。 “變著法地挑撥朕和阿妤,你們竇家用足了手段。”深深緩氣,皇帝將幾封信丟在她面前,“禁軍都尉府最新查到的東西,你自己看看。” 那是關于當年楚氏失子之事的書信。 “別說是因為朕在納吉上動了手腳你們才忍不得,在阿妤還是朕的正妻的時候,你們不是就已謀算著這位子了么?害了楚氏的孩子推到她身上、待得朕重新徹查了又全盤賴給蘇璟,生生瞞得宮正司什么都查不出來,你們竇家當真好大的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