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大燕的皇帝……”那克爾開口開得艱難,經了這么一番“劫難”,也實在不能要求他有什么好態度了。是以沙啞的話語中多有質問之意,“你怎么能……” “這是大燕,朕是大燕的皇帝,你問朕‘怎么能’?”皇帝輕笑著看著動彈不得的那克爾,眼中幾乎有些殺意。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克爾疲憊地抬眼看向他,“兩國剛剛恢復和平,陛下如此,是想再度兵戈相向嗎?” “朕倒要看看你們汗王還有沒有氣力再和大燕打上一仗。”皇帝聲音冷厲而輕蔑。他記得上一世也和靳傾有過一戰,比這一次要慘烈一些。那一次靳傾是傾了全國之力,精銳……是右賢王部。 而前不久那一戰,已然磨去了靳傾右賢王部,汗王亦為此對右賢王的擅自動兵大是不滿。如此情形,即便要為這使臣再打一仗,大燕也無所懼。 那克爾短暫無話,也知靳傾元氣大傷,一時半刻不敢再動大燕。 皇帝負手而立,默了少頃,淡聲問他:“說吧,誰讓你動的手?” “什么?”先是一怔,那克爾遂即意識到了皇帝指的是什么,一時心虛,猶是道,“不知陛下指的何事?” “誰讓你殺的充儀?”皇帝的口氣仍是淡淡的,形容卻霎顯冷厲,“膽子不小啊,你一個使臣敢動朕后宮的人?別說什么‘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如是充儀死在路上,朕必定送你的頭回去見你們汗王。” 那克爾覺得被迎頭一擊。他怎么會知道…… 愣了又愣,他抬頭望向眼前的帝王,滿是不解地問了出來:“你怎么會知道……” “那箭上的箭羽,是你們靳傾獨有的鷹羽。”皇帝露了兩分笑意,卻是轉瞬消失,又道,“說吧,誰支使的你?這些日子你對充儀畢恭畢敬的,可別說是你自己想殺她。” 那日蘇妤對他說,覺得靳傾使節有些怪。 他 比她更清楚這一點,卻是隨意地同她敷衍了兩句便過去了。他覺得怪,卻不是因為這使節對她太過恭敬,而是他依稀記得在上一世的時候,也是這使節到過大燕,閑 談時曾無意中表露過對蘇妤的蔑意。具體說了什么他已記不清,只記得仿佛是覺得蘇妤有著朵頎公主的血統,卻被貶妻為妾,丟了靳傾的臉。 那時他不在意蘇妤,便也沒留意過這種輕蔑。 可這一次,態度的反差實在太大。蘇妤覺得別扭,他更加覺得有問題,只是想著到底是他國使節,總不好為了個態度當真問罪,大不了等他回靳傾也就罷了,便不曾多說什么。 看到蘇妤車上那兩只箭時,他恨不能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不過那時他也只是懷疑和這使節有關,因為在大燕不是沒有別的靳傾人,射術頗佳,被雇來行刺不是不可能。所以他吩咐沈曄差人把使節“請”回來的時候,是真的想好好的“請”——也是最后一次試探。 使節果然比他到錦都更快。 他們本比他早兩日離開梧洵行宮返回靳傾,必定比他離錦都要遠多了,卻仍是早了一日到達,可見這使節必定是有其他事情耽誤了行程,故而離錦都較近。 “要你做這事的人,也希望朕再和靳傾打一仗,是不是?”皇帝審視著他,問了最后一個問題,玩味地又笑說:“只可惜兩箭都射偏了不說、更沒想到朕會直接抓你來?” 如是蘇妤死了…… 哪怕他不寵她,看著一個嬪妃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靳傾的箭射死也是一種恥辱,盛怒之下太可能起兵一戰以雪此恥了。 哪怕她沒死,這明目張膽的挑釁也足以觸怒一國之君,這大概也就是對方看兩箭不成便不曾再試的原因。 既是動兵,總要有人掌兵權。換句話說……他總要倚仗某個世家。 而那時如若這使臣已返回靳傾,想來也會想辦法阻止汗王講和,竭力促使汗王與靳傾一戰。 “為一己之私棄靳傾安危于不顧,你還真是個‘稱職’的使臣。”皇帝冷聲笑道,“你可以不說是誰要你做的,朕有時間和這些世家玩玩。” 他不說,也還有個沈曄呢. 踏出禁軍都尉府的大門,皇帝長沉了一口氣。有宦官上前道:“陛下,充儀娘娘回宮了。” 正好。 皇帝笑了一聲:“先把子魚撓壞了的那件大氅送綺黎宮去。” 子魚到底是和蘇妤更親近些。這幾日雖有非魚陪著,一直見不到蘇妤也暴躁得很,甚至還鬧了脾氣,對他不理不睬的。他曾很是無奈地半蹲在案前看著連吃東西時都對他很是幽怨的子魚,一拍它道:“干什么啊?又不是再也不讓你見她。” 那時子魚大約真的是心情差到了極致,不快地叫了一聲,伸爪子就撓在了他的廣袖上。他抬起袖子看了看:一行抓痕。 ☆、第61章 尋釁 蘇妤回到綺黎宮,剛一落腳,便見在御前做事的宦官何勻來了。手中捧著的一件玄色大氅1顯是皇帝的,入了殿向她一躬身:“充儀娘娘安。” “何大人。”蘇妤淺淺一笑,看向他手上那件大氅,“怎么了?” 何勻面無表情道:“這是子魚撓壞的,陛下說給娘娘送來。” “……”蘇妤啞了一會兒問他,“那子魚呢?” 何勻回道:“在成舒殿。” . 于是只小歇了片刻,蘇妤便換了身衣服,吩咐宮人備上步輦,往成舒殿去了。 皇帝笑吟吟地摸了摸子魚的頭:“阿妤回來了。” 子魚沒理他,抱著長長的尾巴舔著毛,然后又自顧自地去抱起一顆玉珠玩。那顆玉珠是它今日剛從一個宮女那里搶的,本是墜在步搖上,許是晃晃悠悠地太惹眼,子魚窺視了很久,然后一躍而起就把它夠了下來。 嚇得那宮女當時便喊了出來,面色發白地愣了半天,才發現一殿的人都看著自己,忙不迭地跪地謝罪。 皇帝掃了志得意滿的子魚一眼,自是不能怪到那宮女頭上,又沒辦法和子魚計較。 目下見子魚仍是光顧著玩那珠子不理自己,皇帝就不太高興了,一探手把那玉珠奪了過來:“不許玩了。” “……咯。”子魚小爪子一伸就搶了過來。 皇帝又把它奪了回去:“朕說不許玩了!” “咯!”子魚再度把它搶了回來。 . 蘇妤在殿門口就撞上了這么一幕。看著跟子魚賭氣的皇帝,她腳下滯了半天,忍不住地想笑。看著熱鬧順便偶爾喊兩聲給子魚助威的非魚轉過頭,一看見蘇妤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往她身上一撲:“咯。” 皇帝正同子魚搶珠子的手驀地滯住…… “咯。”子魚最后一次把那珠子搶了過來。抱了一會兒正等著他再搶一次,卻見他沒有反應,小腦袋一扭,也看到了蘇妤。 登時就不要那珠子了,飛奔而去。 賀蘭子珩分明地覺得……在子魚眼里,那珠子比他重要、蘇妤比那珠子重要。 一轉念也不知自己在斗什么氣! “咳。”輕咳了一聲,皇帝站起身走過去。蘇妤兩個肩頭站著兩只小貂行不得大禮,便穩穩地一福:“陛下大安。” 兩只小貂在起落間有點緊張,待她復又站穩了,便躥到了地上,一邊一個守在她腳邊蹲著不動。 皇帝垂眸瞧了那兩只小貂一眼,她也瞧了那兩只小貂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皇帝挑眉:“又看著朕的笑話了是不是?” “不是……”蘇妤憋笑,強忍了半天,待得忍不住時卻是笑得更厲害了,“臣妾想著……非魚和子魚打一打也就算了……陛下您……” 您怎么跟非魚一個毛病? 眼見守在殿門邊的宮人都是一副忍笑忍得艱難的神色,皇帝面色一沉,伸手就拖著她進了殿:“幾天未見,就敢明目張膽地拿朕說笑了,看著朕被個雪貂欺負你還挺高興?” “咯咯。”兩只小貂一邊叫著一邊躥上案幾,偏頭看著他,若有所思地好像在說:你說誰欺負誰? 皇帝沉著臉看了它們一會兒,放開蘇妤的手,一手一個把它們兩個拎了起來。交給徐幽,話卻是朝它們說的:“乖,出去玩會兒,不許鬧了。” 徐幽聽著,有一種陛下在哄小孩的錯覺。 . 殿里這才安靜了下來,皇帝和蘇妤落了座,笑道:“這幾日辛苦。” “還好。”蘇妤微一哂,“到底沒把命搭上。” 皇帝一笑,對這答案未予置評。從案上的碟子里拿了個橘子出來在手里一邊剝著一邊道:“刺客到底是得找到。一路上,沈曄可有什么想法么?” 蘇妤覺得,沈曄大概是有猜測的,卻不曾同她說過,她心知輕重便也不主動問。目下皇帝問起,她斟酌著答說:“臣妾也不清楚,陛下不如直接傳沈大人來問問?” 皇帝點頭:“自是會的,明日吧。” 今天,得先讓他見見關在禁軍都尉府的那人。 . 一顆橘子剝完,皇帝將它掰成了兩半,一半遞給了蘇妤,另一半仍拿在自己手里。 蘇妤吃了一片,登時覺得牙都軟了,心念一轉卻是笑贊:“好甜!” “哦……”皇帝一應,也未多疑,直接取了兩三片下來一起送入口中。 “……”眉頭打了結,目露兇光地瞪著蘇妤,又算計他。 蘇妤眉眼一彎,歪頭望著他笑而不語。神色中沒有恐懼,反倒全是幸災樂禍,很是愉快。 皇帝再度橫了她一眼,淡淡問她:“朕那件大氅呢?” “……”蘇妤一噎,扯了扯嘴角,咬牙頜首道,“陛下恕罪。” 皇帝神情嚴肅:“不恕。” “……”蘇妤不吭聲了,手指絞著裙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很是晾了她一會兒,皇帝才露出了‘大仇已報’般的滿意神色,一笑說:“別回綺黎宮了,今日在成舒殿歇著吧。” “……諾。”蘇妤一欠身,離座往寢殿去了。 . 看來這幾日委實顛簸得厲害,不過片刻工夫,他進寢殿一看,蘇妤已然睡熟了。潔白的面頰貼在緞枕上,因剛剛沐浴過,濕漉漉的黑發輕輕貼著,黑白分明的顏色讓他心底有點不自然的悸動。 不能動她。他無比清楚,蘇妤肯留在這,就是因為信他不會動她。這是難得的一份信任,他努力了很久才讓她放了心,他不能撕了這份信任。 可每每美人在側……總是難受得很啊! 仰首一聲長嘆,他搖了搖頭:小不忍則亂大謀!看折子去! . 每當他看折子的時候,非魚總是很配合。乖乖坐在案幾一角動也不動地看著,看累了就蜷起身子睡覺,半點不打擾他。前幾日子魚也是一樣,和非魚一起看著,今日么……蘇妤回來了,子魚耐不住性子,坐了一會兒就跑進寢殿找蘇妤去了。 是以半夜三更,熟睡中的子魚感覺身下一空,被人拎起來丟到了地上,還配以一句:“找非魚去。” “咝……”一聲不滿,子魚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剛躺下的賀蘭子珩,覺得他占了自己的地方,思索了一會兒,就躥回了榻上,對皇帝不理不睬地就鉆進了蘇妤的被子里,不一會兒又彈了頭出來,在她的臂彎里美美入睡。 “……”賀蘭子珩幾乎就要忍無可忍了。一只雪貂,在他的榻上想怎么折騰怎么折騰;他呢?身邊是他的發妻,可他連動都不敢動…… 不能功虧一簣! 強自守著最后的理智,賀蘭子珩翻過身背對著她,眼不見心不煩。 . 翌日蘇妤醒的時候天早已大亮,翻了個身,看見子魚和非魚坐在榻邊眨著眼睛往這兒自己。不禁笑了一笑,問它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