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朕沒跟你商量。”皇帝眉頭微挑,兀自握上她的手,不由分說地繼續往輝晟殿去了。 ☆、34、朝會 蘇妤被他的舉動弄得發懵,心知以自己的身份去不得元日大朝會。卻是懶得多言,頗有些破罐破摔的情緒。一直到了殿門口,皇帝才松開了她的手,淡然吩咐了宮人一句“服侍婕妤去偏殿歇著”就再無別的話了。 ……叫她來只是讓她去側殿待著?蘇妤心中奇怪卻未發問,一言不發地悶悶一福,隨著宮人去了。 . 皇帝步入大殿,眾臣道安之聲震耳欲聾。蘇妤在側殿聽著亦覺有所震撼,又按捺著好奇不往正殿去看。 天知道那天輝晟殿里究竟是個什么情境。 離側殿較近的朝臣們隱約看到里面有個宮妃模樣的女子,卻到底官階較低不敢多問;而在御階之下敢于直諫的高官們卻離側殿很遠,根本不知里面有后宮嬪妃。 是以朝賀如常進行著,但見皇帝忽地微抬了下頜,目光飄向遠方,隱有笑意。 正稟事的大臣見他這般神情隱有一怔,又垂首繼續稟著。 賀蘭子珩瞧著遠處安靜出入于側殿的兩名宮娥:這是呈膳呢,看來她是沒什么事。 . 側殿里的蘇妤全然回不過神來。讓她來輝晟殿側殿坐著也還罷了,這么如常到像在自己寢殿般一樣就呈了早膳是怎么回事…… 蹙眉叫住宮娥,冷聲問她:“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那宮娥穩穩一福:“奴婢只是奉旨辦事,不敢揣測圣意。” 一桌子佳肴擺在面前,蘇妤卻半口也吃不下去。倒不僅是因為不明白他的意思,更是因昨晚折騰得太累,她只覺疲憊不已,全無胃口。 簡單地喝了一小碗白粥就再也吃不下去,蘇妤看了看外頭的大朝會,覺得讓宮人這么走來走去到底不合適,便暫未叫撤膳。 坐在席上靜思早上的事,心中愈發的沒底。照理她早上的那些話已足夠過分了,雖則說前她并不知會有怎樣的后果——因為她從前也沒機會多說話,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皇帝的容忍未免也太多了些。 垂首琢磨著,依稀記起昨晚自己咬他的那一口,確實是在驚恐中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咬得口中都有了血腥氣。 這都能忍? 思量中,蘇妤聽到正殿中有一聲微驚,有朝臣低沉問說:“陛下……您的手……?” 短短一怔,蘇妤移步到了門邊,小心地往里看去。 . 賀蘭子珩剛執上奏章的手一頓,瞥了眼手上的白練,輕一笑說:“昨晚不小心傷了,楚大人不必在意。” 看出楚弼面色陰沉眼底有疑,皇帝心知他今日必定心情不悅。除夕夜,楚氏被降了位份又禁了足,做父親的心里難免不是滋味。卻未主動去提,兀自看著楚弼呈上來的那道奏折。關于兵部在先前一年各項事務的稟奏罷了,他本也了解得差不多。何況……上輩子也看了一遍了。 草草讀完,笑贊了一句不錯。卻見楚弼和竇寬互遞了個眼色,誰也沒說話地各自思索了一瞬,又互遞了個眼色。 皇帝淡看著,微有一沉,道:“兩位大人,有什么要說的,直言便是。” 竇寬一噎。他一早就聽說了,除夕夜,皇帝也沒宿在長秋宮。如若竇綰是皇后,他便可名正言順地糾劾,可竇綰暫還不是。他不甘心歸不甘心,這話說了便是自討沒趣。 想了一想,竇寬避開竇綰不提,只一揖稟道:“陛下,臣聽聞陛下除夕召蘇婕妤侍駕……” 他盡量斟酌著言辭,每一句話都琢磨得謹慎有加。皇帝卻壓根沒給他多說的機會,微微一凜,冷道:“竇大人,朕后宮的事,不勞大人cao心。” 端得是半點面子也不給。誠然,無后時,皇帝召哪個嬪妃不一樣?朝臣也確不該多言什么,竇寬默了一默,沉穩續言道:“臣不敢妄議后宮中事,只是……蘇氏原為陛下嫡妻,如今為妾便已形同廢黜。佳節之時,陛下與一遭廢之人……” “竇大人。”皇帝語聲一厲,“妻也好、妾也罷,那是朕后宮的人,不勞大人cao心。” 竇寬只覺九階之上有涔涔寒光投下,又聽皇帝續言道:“再者,大人也知蘇氏本是朕的嫡妻。先前的事大抵是冤枉了她,委屈了她兩年有余,朕和她共度個除夕怎么了?” “那……”竇寬想了一想,直言問道,“如若昔年之事當真有冤情,陛下可會立蘇氏為后?” 元日大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議論起后宮的事已是不妥,眼下竟有直接提到了立后,皇帝面色冷然,倒未直接給出答案,只是輕笑反問:“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竇寬驀地跪倒,伏地一拜,稟報之聲有些顫意,“臣不該干涉陛下家事,但……靳傾已然起兵,陛下如若立蘇氏為后,豈不……” “靳傾起兵?”愕然發問的卻不是皇帝,而是一旁的大臣。殿中一陣sao動,賀蘭子珩神色一凌,聽竇寬繼續道:“臣本想等年后再提此事……但陛下既已有立后之意,臣便不敢再做耽擱……天下皆知婕妤蘇氏乃霍將軍之外孫女,霍將軍之夫人、蘇氏之外祖母朵頎乃靳傾公主。兩國交戰,陛下豈能立敵國之后為皇后……若立她為后,恐天下不服、前線將士有怨。” 靳傾,已經數十年不曾與大燕動過兵了。大約就是從朵頎公主嫁給霍將軍那時便和睦了,霍將軍幫朵頎公主的父親弭平了族內叛亂,從此再無戰火。 如今…… 倒是也沒什么可著急的。兵來將擋,而立蘇妤為后的事,他本也知急不得。 朝臣們神色各異,想知皇帝對戰事再起的反應,皇帝卻未說什么、甚至一時沒做什么安排,戰事與立后之事都就此擱下不提,繼續說別的事情。 除卻這個小插曲,元日大朝會進行得也算順利。隆重莊重,頗顯國威。 . 散了朝,蘇妤在側殿里看著皇帝從正門離去卻不好跟上去,畢竟還有一殿的朝臣。 莫不是因起了烽煙心中煩亂故而忘了自己還在這里? 她心里有些打鼓,并不是不能自己回宮去,只是她一個嬪妃,讓旁人看見從前朝而來總難免麻煩。 便安安靜靜地回殿等著,待得朝臣們皆散了、正殿中安靜無聲了,才向外張望了一番,悄悄踏出側殿的殿門。 和皇帝撞了個照面。 蘇妤抬頭一望,福□去:“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扶她,一壁往里走著一壁笑侃了一句,“干什么躡手躡腳的,跟做賊似的。” “……”蘇妤安靜地跟在他身后,見他腳下一頓也立即停了腳。皇帝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又轉頭看了看她:“沒動么?” “……”蘇妤默了一默,低應道,“用了一些……” 再沒別的話。 皇帝倒是沒多說什么,命宮人撤了膳,與她一并坐下。閑閑問她:“方才竇寬的話,你聽見了?” 蘇妤一頜首:“是。” 皇帝覷了她一眼:“你怎么說?” “臣妾覺得竇大人言之有理。”淡淡漠漠的口氣。皇帝又覷了她一眼,一聲輕笑:“別有意找不痛快,朕聽得出來。” “不是臣妾有意找不痛快。”蘇妤微抬起頭,眼底的意味倒是真真切切,“兩國交兵,請陛下大局為重。” “這就不是你該擔心的了。”皇帝一笑,聽得宮人通稟,道了一聲,“傳吧。” . 這已不是沈曄頭一次在見皇帝時碰上這位蘇婕妤在側,神色不動地一揖:“陛下安。” “坐吧。”皇帝應得隨意,待得沈曄落了座后又道,“方才朝上,左相言及靳傾動兵之事……” “陛下。”沈曄生硬一喚即噤了聲,迅速地瞟了蘇妤一眼卻沒有別的進言。其意不言而喻,后宮嬪妃在此,怎好說及朝政? 皇帝亦是瞟了蘇妤一眼,卻是笑道:“多少也和婕妤有點關系,就不必避著了。沈曄,朕要你即刻帶人到邊境暗查此事。” 沈曄一怔:“陛下何意?” 皇帝面色沉沉的,思量著如何解釋。俄而道:“去便是了。駐邊將領及軍營一個也不可放過;近來兩方的軍隊調動亦要著意查明。還有……”皇帝忖度了一瞬,緩緩道,“軍中所有和竇家、楚家有關之人——親緣也好、交往密切也罷,挨個查清楚給朕稟來。” 牽涉甚廣卻并不難。皇帝在各處散下的眼線本就不少,其中許多本就是他禁軍都尉府的人,要查與大世家有關之人絕非難事。然則這番布置仍是讓沈曄出了一身冷汗,只覺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皇帝犯不著在即將交戰之際如此大動干戈。遲疑片刻,沈曄終是拱手道:“陛下,臣斗膽……” “什么也別問。”皇帝截斷他的話,寒意森森,“去查就是。朕還可以告訴你,你必定能查到些事情。另外……”皇帝說著笑睇蘇妤,“帶蘇澈同去,讓他做些事,禁軍都尉府不養閑人。” 是想向她證明蘇澈并不只是人質么?蘇妤心下微顫,欠身未言,亦對皇帝的其他布置疑惑不明。 沈曄領命告退,賀蘭子珩克制不住地冷笑。靳傾動兵……他在位的期間,靳傾確是對大燕動過兵。 但,并不是建陽三年。 作者有話要說:喻曉悠扔了一個地雷 ☆、35章 布置 看出皇帝眸中的狠戾,蘇妤只作未見,素手執了茶盞又執了茶壺,自顧自地倒了杯水抿著,卻全然沒有給皇帝也倒一杯的意思。 皇帝瞥了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也兀自倒了一杯,一邊飲著一邊道:“昨晚的事,你不肯提朕就不多問。但你總得告訴朕,朕又做錯什么了,惹得你這么不高興?” 蘇妤放下茶盞,沉默須臾,一哂間夾雜嘆息:“沒什么。不過是臣妾無福,擔不起陛下厚愛。六宮佳麗這么多,比臣妾聰明的、漂亮的都多得是,陛下也不必對臣妾上心了。” 她只覺得,皇帝去寵誰都好,只是別來招惹她。反正她的父親和弟弟最后都會是一死、她左不過也是一死,那就死個痛快好了,習慣于被他捧在手心里再去死未免太痛苦。 皇帝靜靜看著她,四下也都寂靜著。蘇妤猶自毫無所謂地品著茶,靜等著意料之中的怒火。 安寂良久,皇帝才有一聲輕笑,說出的卻是:“你便是殺人,也得讓人死個明白。” 蘇妤微愕,抬起頭望向他,卻見他雙眼中雖有無奈,看著她卻仍是笑意滿滿。 當真能不怪罪么? 蘇妤挑了挑眉:“陛下何出此言?” “朕是說……”皇帝猶豫了一瞬,“你便是要朕的命,也得讓朕死個明白。這么不明不白的生氣,總得給朕個原因。” 并不是過分的要求,蘇妤卻無話可說。或者說她其實還說不上是生他的氣,只是想避開日后的傷心罷了。但總不能告訴他,她一直會做關于今后的夢、并且還準得可以…… 沉吟片刻,蘇妤抿了抿唇,緩緩言道:“沒什么原因,陛下就當是臣妾不知趣好了。”她抬了抬眉,“不知趣到陛下做什么臣妾也覺得是陛下的算計,臣妾根本不肯信陛下。” 語中帶了些凜冽的譏意,這不是她要他“就當是”,而是徹頭徹尾的實情。如今他做的任何事,在她看來就是一場場算計。無論他待她多好,最后的結局都是改不了的。 賀蘭子珩低一笑:“好得很,但若朕就是不信呢?” “……”蘇妤靜默少頃,復又輕言道,“那……臣妾給陛下個可信的理由?” 端得是商量的口吻。看著她的平靜,賀蘭子珩忽地有些緊張,不知她要說出怎樣的理由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沉下,才道:“你說。” “因為陛下您不值得臣妾信任。”蘇妤壓制著心底不斷滋生的怯意。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這一句話比先前那許多故意激怒他的話加起來都大不敬。眼前的人是九五之尊、是當今天子,而她……在說他不值得信任。 賀蘭子珩心下一沉,手指一叩間隔著白練觸痛了傷口,強笑著問她:“為何?” “陛下還問臣妾為何?”蘇妤的輕笑中全是輕蔑,“前兩年,臣妾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侮辱,陛下以為是說忘就能忘的么?當年臣妾信極了陛下,是陛下讓臣妾失望極了。” 蘇妤的笑意始終未減分毫。賀蘭子珩聽得說不出話,雖則從前也知蘇妤心中有怨、亦曾無意中聽到過蘇妤對他的不信任,但這委實是蘇妤頭一次當著他的面如此直言不諱地表達出這樣凜冽的恨意。 盡管莫名其妙翻臉的是她,到底還是他一手造成的。 沉默少頃,賀蘭子珩輕輕“哦”了一聲,道:“所以前些日子……你轉了性子……都是假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這應該是他既知的答案。但微微上揚的語調中似乎仍卻有疑問,蘇妤冷笑點頭:“是,那會兒是臣妾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想借著陛下的寵愛一雪前恥罷了。章悅夫人也好、佳瑜夫人也罷,臣妾恨得很。”頓了一頓,她又補了一句,“還有陛下您。” 繼而又是長久的沉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凝滯。賀蘭子珩自是聽得出她在找死——若是上一世,敢說出這樣的話她確是要有麻煩;在這一世,旁人若說出這樣的話也未必就沒有麻煩。 可偏偏是她坐在這一世的他面前,讓他半點火也生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