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降橫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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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沒了?”于老四手里捏著煮花生焦急的問。 “不是全書,是殘余,也就只有十幾頁,除去被煙熏火燎的面目全非的,真正還能看著點字的也不過這七八頁,這書究竟是誰偷的,為何而偷則成了千古之謎,不過我琢磨,十有八九是項忠府上的下人干的,你想啊,老爺出去送客,下人肯定要進來收拾碗盤茶具,這下人進屋收拾東西一看火盆里燒著一本書,再結合著剛剛那三位的身份,以及緊閉房門的架勢,用腳后跟想也知道這書有蹊蹺,便靈機一動趁機偷走了。”老頭說的口干舌燥,端起酒杯來一仰脖,干了個底掉。 “會不會是汪直的人干的?不是說西廠是特務中的特務嗎?干這個最在行了。”于老四首先懷疑是汪直所為,這樣于情于理都說的通。 “不可能,從兩方面說都不會是汪直干的,其一,以汪直當時的勢力,根本用不著偷,直接把書拿走,劉大夏和項忠又能怎樣?難不成還跑去皇上那告他?那不是連自己也搭進去了嗎。 其二,根據后來三個人的結局來看,也證明了書不在汪直手上,劉大夏主動向皇上承認了私自燒毀《鄭和出使水程》,且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這是問題的關鍵,畢竟當時汪直黨羽遍布朝野,而劉大夏作為敵對一方,監守自盜、抗旨不遵這么難得而又重大的罪名對汪直一黨來說是絕無僅有的天賜良機,可以趁機搬倒劉大夏的同時還能掃清其同黨,但問題就出在這,滿朝上下聽聞此事之后,皆是一片沉寂,連皇上都沒說什么,儼然一副燒了就燒了吧的樣子,這就足以證明,書也不是汪直偷的。” “不是汪直?嘶,這事有點意思,唉你說就這么幾頁廢紙,偷來有什么用?就按你說是項府的下人偷的,偷來干嘛?要挾項忠給漲工資?”。 “要挾應該不敢,古代下人的地位太低了,有時候還不如一把凳子一個花瓶值錢,而且下人大多是文盲,不識字,保不準以為書里記載了什么了不得的驚天秘聞才冒險去偷,還是那句話,僅憑當時屋里那三人的地位,哪怕是一起燒塊狗屎,都會被人認為是稀世珍寶。”老頭剛說完,身材好似水缸成精的女服務員斜著眼走過來,鼻孔望天的說“唉,我們下班了啊,一共七塊五,趕緊結賬。” “哎哎”老頭應承著站起身,大手一伸,把半盤子的煮花生揣進了兜,女服務員撇著嘴,用不高不低的音調說了句“哼,鄉下人。” 老頭裝做沒聽見,于老四不干了站起身沖著女服務員喊“你這什么態度!” “就這態度,怎么了?不滿意?找我們領導反應去啊,吃碗破面條,還把自己當外賓了。”女服務員兩句話把于老四噎的直翻白眼,漲紅了臉,好似斗雞似得盯著她,老頭急忙拉住他說道“走嘍,走嘍”,連拖帶拽的把于老四拉出了飯館。 盛夏的夜晚,街上到處都是搖晃著蒲扇乘涼的人,昏黃的路燈下婦女們圍在一起嗑著瓜子家長里短,男人們則拎著用罐頭瓶改良的大茶壺,山南海北、古今中外,孩子們揮汗如雨的摔元寶、跳房子,空氣中彌漫著茉莉花茶和汗液混合的潮濕味道。 老頭和于老四站在街上,老頭從包里拿出黃布包遞給于老四說“給,我本來就是想賣了換頓飯吃,既然你請了,這玩意就給你了,小子,聽我一句話,好好留著,興許哪天能值個大價錢。” 于老四有些猶豫的接過來,看了看黃布包抬頭問“唉,不對,這玩意不是你家傳嗎?你怎么能不知道是誰偷的呢?” 老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我其實只是個說書的,解放前就在康樂茶館吃張口飯,后來茶館沒了就四處討生活,這個啊是我偶然從農村一戶人家的灶坑邊上撿的,這家人當是廢紙,打算引火用,我就順手拿了,呵呵,這東西要是放在解放前,算是古董,而這賣古董呢最講究的就是講故事,甭管東西真假,先得給它編個故事,如果東西是真的,講故事的目的就是為了抬身價,如果東西是假的,則是為了遮人眼,我說家傳那是假的,可這東西我向你保證,絕對是真的,為了驗證這一點,我翻了不少書,你也可以查一查,大明萬歷年間,嚴從簡據內庫檔案撰寫的《殊域周咨錄》以及顧起元所著的《客座贅語》,這兩本書里都有關于劉大夏焚燒《鄭和出使水程》的記載,不過這兩人因為官職卑微,眼界窄了些,觀點不可茍同,權當參考,行啦,走了,你我有緣再見吧。” 于老四拿著黃布包,還在老頭的故事中回味,等醒過神來,老頭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好似團霧般的黑暗深處悠悠飄出一句話“看看就行,千萬別當真!”。 此時于老四的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呦,這怎么還等上了?告訴你,我們早上九點開門,要不你先回家搬鋪蓋卷去?” 于老四一回頭,發現是水缸精服務員,惱怒的“哼”了一聲,轉身朝家走去。 于老四一進家趕忙打開黃布包,小心翼翼的拿出紙片,坐在臺燈旁打算看看上面究竟記載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可看了不到兩眼就重重嘆了口氣,無奈的找了本雜志把紙片輕輕夾了進去,心中惱恨自己為什么上學的時候天天爬樹掏鳥窩,別說那些之乎者也了,單單是繁體字都認不全幾個,瞇著眼看了半天,也只能勉強認出個什么海,鬼王城?要不就是鬼王域?還有船什么什么的,于老四滿心郁悶的關燈睡覺。 第二天一上班,于老四跟著了魔似得,心里總縈繞著劉大夏燒書的事,總覺的這事有蹊蹺,想找老頭說的那兩本書拿來看看,可從早上一開館,前來賣書的人就沒斷過,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下班鈴一響就咬著個干饅頭,急匆匆的跑到“歷史類”書架前上下左右的搜尋起來。 他抱著梯子上上下下找個遍,完全找不到老頭說的那兩本書,于老四失落的坐在閱讀桌旁,使勁咬著饅頭解氣,心里不由的一陣忐忑“老頭不會是騙我的吧?他娘的,七塊五啊,我二十天的口糧啊。” “呦,四爺,怎么啃上干饅頭了,連杯水都沒有,咱這是憶苦思甜啊還是艱苦樸素呢?” 于老四不用抬頭都知道是常有發,正巧被饅頭噎住了,于老四一仰臉,順勢朝常有發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常有發也不惱,嘴里咬著茶色蛤蟆鏡腿,嬉皮笑臉的看著他。 于老四使勁錘了錘胸口,順了順氣,同時打量了一番常有發,只見常有發梳著新式的背頭,油光锃亮一絲不亂,大尖領的確良白襯衣,牛仔布大喇叭褲,褲腳蓋住了皮鞋,看來是新買的,于老四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揶揄的說“褲子不賴啊發哥,怎么?你們鍋爐廠今放假?” “嗨,什么放不放假,那班上的沒意思,唉,瞅瞅這喇叭褲,剛到的廣州貨,托哥們專門給捎的,怎么樣?喜歡的話,我也托人給你捎一條,你知道我這一路過來,多少小姑娘盯著看,對了,今晚上文化宮放《追捕》,哥們這有兩張票,一塊唄。”發哥一邊拽著牛仔褲,一邊得意的說。 于老四知道發哥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專程跑來獻殷勤肯定沒好事,他欲擒故縱的說“我看過了,不去。” 發哥一聽看過了,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其實我也看過了,就那么回事,要不晚上咱哥倆喝點?我請客,咱去東祥居涮鍋子,嘿,一想那手切的鮮rou就來勁,那刀工一片…。” “你就說什么事吧”于老四看看桌上的幾張殘頁,頓時沒了繼續逗下去的心情。 發哥一聽這么快就進入正題,急忙換了副神情,有些害羞的搓著手,故意裝出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于老四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兩塊錢放在桌上“嗯”了一聲,發哥皺著眉難以置信的說“就兩塊錢?” “這還是我后半月的生活費呢,嫌少啊”于老四說著伸手要拿回來,發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錢奪了過去說“不少,不少。” 于老四聳聳肩,低頭繼續看殘頁,發哥有些尷尬的站在一邊,好奇的踮著腳也往桌上瞅,兩個人就這樣靜默了一分鐘,發哥問道“你這是什么玩意?怎么跟草紙似得?” “哼,草紙?這玩意可花了我七塊五” “什么!”發哥驚叫著一把將殘頁拿起來,在空中抖了抖說“兄弟,你是發燒了還是讓人給蒙了,七塊五?就這么幾張草紙?你說誰賣你的?哥哥我現在就帶人去給你討個公道。” 于老四擔心他把殘頁抖爛了,急忙站起身,趕緊搶了過來,即便心里也打鼓,可嘴上依然硬撐著辯解道“你懂什么,這可是古董!” “古董?”發哥叫了一聲后,急忙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聽見后,慌手慌腳的拉于老四坐下,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兄弟,你確定?”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于老四自然不能這么快就打自己嘴巴子,于是非常鄭重其事的使勁點了點頭,發哥眼里頓時射出萬道金光,舔著嘴唇說“兄弟,這回咱哥們可發了,這樣,今天晚上6點半,東祥居,我給你介紹個人,到時候再詳談,保證能把你活活美死。” 發哥說完,站起身,哼著小曲,一蹦一跳的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還不忘學著電影里的橋段,回頭沖于老四抬了抬下巴,把蛤蟆鏡往眼上一架,瀟灑的轉身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于老四呆坐在椅子上,手里還拿著半個干饅頭。 發哥不光帶了一個陌生人還帶來了亮子,亮子說起來算是發哥的表親,不過不怎么按輩分論,大家都住在一個雜院里,加上于老四,三個人是光著屁股玩大的。 桌上的四個人,除了于老四外都是同一副打扮。 發哥向于老四介紹,那個留著兩撇小胡子,說話帶著點廣東腔的年輕人叫葉信,是個專門從廣州倒騰服裝的倒爺,而他哥哥葉德就不得了了,專門跟老外打交道,屬于洋倒,而這古董可是洋倒里的搶手貨。 發哥開場白結束,除了埋頭狠吃的亮子外,其余兩人直勾勾盯著葉信,葉信叼著牙簽,朝于老四一伸手,于老四沒明白他什么意思,葉信有些不耐煩的說“拿過來啦,東西啦。” 于老四“哦”了一聲,從懷里把殘頁拿出來,遞給了葉信,葉信接過去,前后看了看,又舉起來一張一張的迎著燈照了照,來來回回折騰了足有三分鐘,才開口說了句“這個東西我不懂啦。” 于老四嘴里的茶水差點沒噴他一臉,心說你不懂裝什么大尾巴狼,趕忙把東西奪了過來,順勢白了他一眼,葉信嘿嘿一笑說“我是不懂啦,但是我鍋鍋是懂的啦。” “鍋鍋?”于老四一臉疑惑的看著發哥,發哥尷尬的解釋道“哥哥的意思,廣東話,廣東話。” “哎呀,對不起,我在廣東時間太久啦,連普通發都講不好啦,你知道在那邊跟香港人講話,就是這個樣子的。”葉信的臉上除了炫耀,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這樣,我明天給我鍋鍋打個電話,講一下這個事情,看他那邊的意思啦,你這個東西怎么來的?你講一下,我好跟他講啦。” 于老四聽夠了這個假廣東人的假廣東話,本想起身就走,發叔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礙于發哥的面子,于老四只好忍了忍,將昨晚老頭跟他講的那些關于劉大夏焚燒《鄭和出使水程》的故事,簡明扼要的復述了一遍,葉信和發哥聽的是目瞪口呆,最后葉信一拍大腿說道“那照你這么說,這玩意兒應該老值錢了,行了,省下的事二位甭管了,我明兒就給我哥打電話,我跟你說,就上個月,我哥倒騰出去一本書,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你猜賣了多少?整整一千塊,就你這玩意,估計還不止這個價。” 剛說完,葉信又覺的話說的未免有些太滿了,急忙往回找補“不過這也難說,畢竟人家那是本完整的書,你就這幾頁,還燒成這樣,嘶,不好說,不好說,這樣,我先問問,咱都別太激動,也別想的太完美。” 于老四根本就沒聽見葉信后面的話,一千塊這三個字一出來,便在耳邊來回縈繞,經久不息,而發叔則好像被這三個字打了一記重拳,感覺整個東祥居都在轉,就連葉信也被這種情緒所感染,四個人就這樣在美夢的幻境中推杯換盞,憧憬著更加美好的明天,卻不知安危相易,福禍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