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沈芷忍不住笑道:“比兒子更高興?你為什么還讓陳子旺去舉報賀老三?我不記得這些年你和他還有別的過節。” 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可舊話重提,沈校長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用來重復:“不要聽賀北安對咱們父女挑撥離間。” “他挑撥離間?既然您這么后悔,那您現在為什么不承認我?”沈芷不愿意追問這件事,除了證明他的父親以前對她的不在意,證明不了其他,她的傷口不太允許她笑,所以她擠出的笑不太好看,“畢竟您現在已經沒有了生存壓力。不要說您不承認是為了維護賀老三的名譽。” 沈校長嘆了一口氣:“你也知道現在這個政策,雖然現在放開了二胎,要是被組織知道了,我也是要受處分的,老二你想想,是現在的我對你有好處,還是一個削去職位連退休金都可能沒有的老人對你有好處,我是為了咱們這個家,為了你,以后你的養老負擔也沒那么重。” “您怎樣都好,我希望您不要再來了。我之前花您的錢,我會按照通脹之后的數額還給您,咱們以后還是不要再有聯系了。” 她難過的,并不只是她的父親不認她。在她年少的時候,她還是很喜歡這個父親的,有人嘲笑她沒父親,她說才不是,她的爸爸比別人的爸爸都高都帥氣,沈校長來鄉下看爺爺順便看她,她軟磨硬泡終于讓她的爸爸隨她去小賣部買棒棒糖,小賣部離她家有一段距離,她想在這段距離里展示她的父親,她拉著沈校長的手走在街上,真有人過來問她牽著的是不是她爸爸,沈芷她揚起了頭,剛要向另一個孩子介紹,結果沈校長拉走了沈芷,又叮囑她不要對別人亂說。為了獎勵她不亂說話,沈校長給她買了一袋棒棒糖,什么口味的都有。為了這袋棒棒糖,沈芷又成了一個說謊虛榮沒爸爸的孩子。 他甚至沒有耐心跟她解釋他倆為什么要偽裝,只是粗暴地告訴沈芷不要在外人面前說他。沈校長為此還指責過金美花,為什么不一早告訴沈芷她是撿來的,現在給他制造了多大麻煩。這責備是很委婉的,因為他還要金美花繼續撫養沈芷。不過最讓沈芷傷心的不是不承認她,即使是他倆獨處的時候,她也感到了父親對她的嫌棄,那些嫌棄她當時沒發覺,是后來回到桉城,和沈蕓對比出來的。 “沈芷,就算我以前有做得不夠的地方,我現在補償不可以嗎?”沈校長引用了近來很時髦的一句話,“我也是第一次當父親。” “您對沈蕓,那才是第一次當父親。您不需要補償我,只需要遠離我。您可能不知道,您現在對我的關心對我是種負擔。”沈芷上大學后,沈校長突然噴薄出父愛,有時間就去學校看她,在沈芷的學校,沒人認得他,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沈芷的父親。沈芷還有室友羨慕她有這樣一個父親,永遠帶著笑,每年會寄好幾箱番石榴給沈芷,足夠她們宿舍的人吃整整一個星期。她上大學的時候也想過不計前嫌,珍惜現在,可她以前某個階段特別需要的東西到了另一個時間段,就是不需要了。 “老二,你以為這些年我和你母親過得很容易?” 沈芷截斷了沈校長的話,她受夠了沈校長的辯解,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這么不得已當然是因為她身份的不合法,她的爸媽不歡迎她,就連法律政策也不歡迎她。 “您不要再聯系我了。”沈芷繼續說,“您如果再來找我,別怨我去舉報您。” 沈芷昨天剛做完手術,她的氣力不允許她說那么多話,說完她就閉上眼睛,等著她的父親離開。 后來她被人握住了手,那手她很熟悉,是賀北安的。 第51章 丟人 沈芷閉上眼睛, 眼睛發澀。 “哭出來吧,沒什么丟人的。” “沒什么可哭的,我早就習慣了。”她笑著說, “我的童年其實沒那么不幸福, 你可能不相信, 我從來都沒有被打過,也沒有為錢發過什么愁。就這兩點, 已經勝過很多人。”唯一的問題,就是不被需要。 沈芷的眼睛仍然閉著,賀北安去摸她的額頭。 沈蕓來看meimei, 帶了一大捧花。和花一起來的還有信鴻, 信鴻是個很愛交際的人, 可面對著他的老板,硬生生學會了沉默。 沈芷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花粉過敏,能不能把花拿到門外。” 沈蕓很尷尬,但還是照做了。 賀北安坐在一旁給沈芷剝橘子,他不說話, 只是隨機把橘子瓣送到沈芷嘴里。沈芷不張嘴, 他就把橘子瓣放到沈芷的唇縫里,沈芷怕了賀北安, 只好他一把橘子送過來, 她就自動張開嘴。 “你們倆感情真好。” 賀北安問:“你們要不要吃橘子?” 沈蕓忙笑笑:“謝謝, 不用了。”她本來是探病的, 可病人對她的態度, 讓她把一早準備的客套話都沒有發揮的余地。 還是信鴻開了口:“爸之前來是不是又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信鴻進醫院的時候正看到他的老泰山,他剛要和老泰山問問妻妹的情況,結果結果對他來說, 沈校長直接皺眉擺手,讓他不要再提。 沈蕓同沈芷說:“爸爸的話,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你還不知道,他一直是這個樣子,他對信鴻也是各種不滿意。你這么能干,他更覺得誰都配不上你。我們也勸他,賀……總年紀輕輕就這么成功,桉城別說同年齡段,就算把所有人放在一起說,哪有比他更強的,更何況拋開這些,你們這些年的感情也不是誰都比得上的。我們這些天老勸他……” 沈芷低頭,任由賀北安把橘子送到她的嘴里。沈蕓把這當成默認,又繼續同賀北安說:“老二那時候老是為了你和我爸頂嘴,我回家少,可每次都聽到她為了你和爸爸吵架。”她又笑著說,“那時候老二怕我爸處罰你,老拿超生的事情威脅我爸,氣得我爸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干生氣。其實我爸還是挺寵老二的,要是換了我和他頂嘴,他一個星期都未必理我,但無論老二說什么,他從來沒因此冷落過老二。” 沈蕓并不怎么覺得她的父母虧欠了沈芷什么,就算有所虧欠,這些年也補過來了。她沒說的是,她爸足夠對得起沈芷,以賀北安今時今日的財力,要是想賣女求榮,早就巴不得送上去,現在這樣,反而說明了她的愛,可沈芷并沒什么領情的意思,她為她的父親感到不值。 沈芷任由沈蕓說著,她咽了一瓣橘子:“我想休息了,謝謝你們來看我。” 這是送客的意思,沈蕓和信鴻告了辭。 沈蕓說的事,賀北安以前從不知道,他不知道沈芷為他做到這種地步,以前他還納悶,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校規,但從來沒被開除過,即使是停課,沒停兩天,他又被召喚回來。他知道這里面沈芷出了力,可他不知道沈芷是這樣出力的。 “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賀北安并不知道沈芷為他能繼續上學做了這么多,如果知道,他也絕對不會按照沈芷給他設計的道路去考大學。不過他會對他倆的感情更有信心一點,他早應該去找他了。 “給我瓣橘子。” 賀北安把橘子送到沈芷嘴里。 “這橘子可真酸。”酸得沈芷眼角滑出一滴淚,“其實我開始并不是為了你,有一部分是為了和他賭氣。” 她一直沒對賀北安說過,其實她的父親去舉報賀老三,她的痛苦憤怒可能并不亞于賀北安,即使賀老三犯了太多錯,但如果她的父親欣喜她的到來,就不會對和賀老三有那么多的怨懟。后來她的父親每一次發難賀北安,都被她理解為對自己的不滿。 其實她給過她的父親機會,不止一次。他其實不需要辯解什么,他的困難她都可以理解,他只要說對不起就可以了。沈校長每一次辯解,都會給她一種感覺,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誤。” 賀老三坐牢后,沈芷去天橋上給賀北安買假假條,蓋假章,三分之二是為了賀北安,還有三分之一是為了和她的父親賭氣。后來她就忘了這三分之一。 賀北安聽懂了沈芷的潛臺詞,她后來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和她的父親沒關系。 “我沒高考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沈芷沒說話,其實有,不過并不是因為她父親。她讓賀北安考大學并不是為了證明她父親的想法是錯的,而是希望有一個人能陪她,當然也有為了賀北安前途的成分,不過更多的是為了她自己。因為賀北安即使沒考上大學,來她的城市送快遞送外賣干什么,她都覺得好。 她自我檢討:“我那時候還是自私了,其實那并不適合你。” “我不是也沒聽你的嘛,咱倆扯平了。” 沈芷想笑沒笑出來。 “沈芷,別假大方了,你其實一直是怪我的吧。” 沈芷從桌上拿了一個橘子,去剝橘子皮,她選了一瓣汁水多的,往嘴里送,太酸了,酸得她幾乎要掉出淚來。 然而還是不夠酸,眼淚含在眼眶,終究沒落出來。 賀北安拿過橘子送了一瓣到自己嘴里,原來一個橘子,酸甜度卻不一樣,輪到他的,卻是甜的,本著分享的精神,賀北安吻上了沈芷的嘴。 “你去工作吧,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 “才多長時間,你就看厭為了,要真厭了,閉上眼睡一會兒,過會兒再看。” “你在這兒呆著,我睡不著。” “那好吧,給你一個小時。” 如果不是陳子旺被打,網上的輿論已經完全倒在了賀北安這一邊,可陳子旺的傷勢實在是太嚴重了,臉部青腫,最驚心的是他的牙齒。陳子旺這種人就算別人不打他,他還會污蔑,何況真把證據親自送到他手里,在他的陳述里,賀北安成了一個完全的惡霸。視頻和圖像是他在醫院發的,他的傷情太嚴重,暫時不能去看守所。 賀北安看著陳子旺的自述,幾乎要笑出聲來。 世延打電話指責賀北安太沖動,賀北安在電話里沖他笑:“我努力賺錢,不就是為了獲得沖動的機會嗎?否則是為了什么?” 賀北安并不后悔沖動,理智說白了是為了更好的賺錢,賺了錢連人渣都不能痛快地收拾,如此舍本逐末的事,還是交給別人去干,他實在干不了。 他又查看了一封信息,信上說已經帶陳子旺的兩個女兒做了體檢,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陳子旺虐待孩子,而他的兩個女兒對他早已沒有什么父女之情,在他們做了工作之后,愿意當著公眾的面宣布陳子旺對他們的所作所為。 陳子旺被打的消息,沈芷是在網上看見的,那時賀北安正坐在她旁邊,給她削一只蘋果,他的動作很熟練,好像經常干這種事兒。 “陳子旺是你讓人打的?” “他那時候醉了,不光砸了你,他誰都砸,那是正當防衛。當然我要是在現場,肯定會揍他一頓。不過他幸運的是,我不在。”賀北安把削好的蘋果遞到沈芷手上,“削得不錯吧。” 沈芷接過蘋果,就這么看著,削得確實很好,比上一個有進步。。 “對不起。” 正當防衛怎么會做到這個地步。但沈芷沒有指責賀北安的立場,如果不是她,賀北安絕對不會讓人對陳子旺下這種狠手。 “你這話,我就不能理解了。你有什么理由向我道歉?”賀北安笑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介入到這件事吧。別和我說,你是為了尋找真相,我不是很相信。” 他問沈芷:“怎么,要我給你切成塊你才肯吃?還是給你榨成汁。” 沈芷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去找手機聯系人。 “你不用擔心,我要這點兒事都解決不了,你也不用和我在一起。”賀北安又說,“你就好好養傷,不用幫我聯系你那些朋友。” “不是說了嗎?這個事我能解決。” “作為事件當事人,當然要接受采訪,我不能任由這種謠言蔓延。” 賀北安拿過沈芷的手機:“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不希望你再因為這件事露面。上次你因為我牽扯進來,我已經很抱歉 ,保護不了你,還讓你因為我的事情受到牽連。” “哪有你說得那么嚴重。” 賀北安知道,那明明有什么,從沈芷對她父親的反應就可知道有什么,他不能再為了自己把她推到風口。 “他的小女兒呢?” “不是太好,陳子旺就是個畜生,連他的女兒都打。”孩子賀北安已經讓人帶著做完全身檢查,負責照顧小女孩的人剛剛報了警。 “你的事警察會發通報的。而且他涉嫌虐待自己的女兒,以后連她的女兒撫養權他都拿不到,我說過,他會有報應的。” 很快,陳子旺小女兒的自述就傳到了網絡。 “二姐做了飯,他覺得不好吃,一生氣,就把酒瓶給砸了,這是碎片濺到我手上滑的。”女孩兒瑟縮著指了指自己的傷口,“mama沒離開的時候,他只是罵我們,后來mama去外面打工再也不回來,他就開始喝酒,喝了就打人,以前打我們,從不打能看出來的地方,說是怕丟人。也不讓我們出去說,他說哪個家長會打好孩子,說出去別人也只會笑話我們在家不懂事,mama更不會回來了。我以前從沒說過,有一個動不動就打家人的爸爸真的很丟人。” 第52章 好(文末增加一千字)…… 陳子旺的小女兒擼起袖子展示她的傷疤, 沈芷拿著手機在病房看,看著看著眼睛就乏了,她閉上眼, 不再看。 她又回想起她的少年歲月, 那時她剛被金美花趕出來, 寄居在父母家,睡在陽臺, 總怕一不小心做錯事情,就被趕走,如果被趕走, 她是真沒地方可去了。她被這種擔憂搞煩了, 決定在被趕走之前離家出走, 她不到十六歲,沒有身份證,戶口本也不在她手里,要掙錢只有□□工一條路。她拿靠不吃早飯攢下的零花錢買了一張去省城的車票,翹課去車站, 后來還是回來了, 因為帶的一百塊的生活費被偷了,口袋被扎了一個洞, 那是她身上所有的錢。那天的太陽很好, 她的眼睛被陽光刺得生疼, 很沒儀態地蹲在車站, 看著人來人往。 幸運的是, 誰都沒有發現她要離開,于是她又可以安心地回去睡陽臺。 那么不好過,然而還是長大了, 終于不用寄居在別人家里。 長大真好。沈芷看著手機視頻上的小女孩兒,不知是對誰說的,長大就好了。 “你去工作吧,我可以請護工。”沈芷預約了一個護工,一天負責幫她翻十次身,一次十八,一共一百八。雖然貴,但勝在明碼標價。她對賀北安說:“你在這里,我反倒更有壓力。” 說這話的時候,賀北安把洗好的無籽提子送進了沈芷嘴里。 “我又做錯了什么,讓你不想看見我?” “你有空可以來看我。我小時候特別怕生病,怕給人添亂,反倒是現在,可以安心地病,因為有錢請護工,不用麻煩任何人。”沈芷是側著說這話的,賀北安幫她翻的身。 “你可以把你雇護工的錢給我,我保證比醫院里的任何一個護工都好。”賀北安很體諒地說,“不滿意包退款,你可以先試用” “你……謝謝。”沈芷不再拒絕,她早就會判斷什么是客套什么是真心話。 “錢到位就行,我還可以給你提供額外服務。” “那就不用了。” “試試吧,不要錢,送你的。” 沈芷后背受傷不能洗澡,賀北安給她端來了洗腳水讓她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