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您在等她?” 陳諾笑笑,不說話,他用沉默表示自己對明知故問的反感。他又給沈芷打了一個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聲音有些低沉,是陳諾最喜歡的那把嗓子。 陳諾一時沒反應過來,大白天的,沈芷的手機怎么會到了一個男人手里。 “幫我轉告沈芷,我是她的老朋友,已經等她很長時間了,請她趕快回臺里。” 電話那邊的男人告訴他,沈芷在醫院手術室。陳諾還沒來得及再問什么,對面就已經掛掉了電話。 陳諾是和電視臺的領導一起到醫院的,到的時候陳諾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手術室門口,走近了,陳諾打眼一看男人的表,便看出他身家不菲,他的襯衫皮帶只看背影,依陳諾多年培養的品味,也能看出很貴。不過陳諾這幾年已經跳過了看人看品牌的階段,他現在返璞歸真,更注重一個人的天然外表,眼前這個人,就算長得跟鬼一樣,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畢竟關上燈就看不見臉,他的身材實在是他夢想擁有的那一款,很需要天賦,不是勤力就可以獲得。即使如此,這個男人也屬于陳諾不能忍受的那款——沒有素質,極其沒有素質。 “禁止吸煙”那么明顯的字竟然裝看不見,還在那兒抽煙。 “這里禁止吸煙,難道你沒看見嗎?” 第50章 舉報 賀北安好像沒聽見陳諾的話, 煙霧仍緩緩噴吐出來,他甚至沒回頭看陳諾一眼。 陳諾并不習慣被無視的滋味,他又重復了一遍:“請你注意素質, 這里不允許吸煙。” “剛才是你給沈芷打電話?”賀北安仍是背對著陳諾。 陳諾確認還是剛才和他通話的那把嗓子, 他嗯了一聲, 怒氣卸掉了一半,問:“沈芷現在怎么樣了?”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你可以見到她。” 黃主任是和陳諾一起來的, 他低聲問同樣守在醫院門口的蘇玲:“賀總怎么來了?”就算沈芷曾經和賀北安是同學,并且他調查的案子和遠安有關,派個人過來就行了, 沒必要親自來。 蘇玲也不清楚她和沈芷一起到醫院的時候, 賀北安已經在醫院等著了。她解釋了沈芷的傷情, 酒瓶渣子進了后背,醫生正在手術取玻璃渣,至于陳子旺,他們報了警,此刻應該在公安局。和她們一起回來的孩子受了驚嚇, 被遠安的人給帶走了。 陳諾快速拿手機查了這家醫院的情況, 資料顯示這是一家三乙醫院,他一時忘卻了修養, 表達了對桉城這家醫院的不滿:“這是什么破地方, 連個三甲醫院都沒有?” 沒人回復, 他又說:“這種破醫院手術做得好么?怎么不送到曲市的醫院?” 和陳諾一起來的黃主任聽到陳諾的話皺了皺眉, 他在桉城土生土長, 聽到家鄉被這樣侮辱,很難高興得起來,陳諾作為一個男人打扮得太精致了, 精致得讓黃主任不適。因為沈芷拒絕了他,他對于沈芷的朋友也缺乏好感,看陳諾這個著急的樣子,恐怕和沈芷不是一般朋友。陳諾不是賀北安,離他這么遠,事業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對他的事業產生影響,他不需要隱藏對他的不滿。 “桉城醫院好歹是個三級醫院,沈芷的手術不算大,這里的醫生足夠勝任,何況賀總特意找的專家cao刀。” 陳諾太熟悉黃主任臉上的諂媚,他不屑地笑了一聲:“你們新聞中心的男的都是擺設嗎?請我來講節目制作經驗,你們臺里有節目嗎?我當時還好奇臺下怎么這么多男的,你們難道沒有采訪任務嗎?還有,請你轉告你那個女同事,是叫什么白晶晶吧,叫她不要再假裝天真了,背后插刀的方式是在太低級。還沈芷能力不行,她也配?她這種人,在明豐連沈芷的實習生都不配做。真不知道沈芷為什么會來這個破地方,她究竟是怎么忍受你們這群人的?換一個正常人,一天都呆不下去。” 有護士過來請陳諾保持安靜,陳諾又露出標志性的笑容。 陳諾罵得太不留余地,黃主任想反駁,又不能當著賀北安的面和陳諾對罵,他只能把這口氣強咽下去。他轉而對賀北安表示他的大方:“賀總,沈芷是在采訪中受到的工傷,醫療費用理應由我們臺里負責。” “黃主任,其實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們臺里拍個專題片都要派五六個人來,去做重大新聞采訪,只派兩個人去?” 賀北安不是詢問,里面的責備意味顯而易見。賀北安是臺里頭號贊助商,黃主任不好得罪他,又找不出恰當的理由來回復。按理說現在是痛打落水狗的階段,如果一心想討好贊助商,派人多報道陳子旺的負面事件才對,但桉城電視臺畢竟不是賀北安的私人電視臺,臺里也要考慮社會影響,多報道陳子旺的事只會更加坐實本地重男輕女,影響太太不好。 黃主任僵在那里,他很后悔來這兒。 沈芷從手術室出來,人群里第一眼就看見了賀北安,賀北安握住她的手,他握得很緊,握得她發疼,沈芷蒼白著一張臉沖他笑了笑:“沒大事兒,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去忙吧。” 賀北安捏了捏沈芷的臉:“除了你,其他事都不值得。” “那個孩子怎么樣了?” “很好,就是受了些驚嚇。后續我會讓人安排的,你不用擔心。” “陳子旺呢?” “在公安局吧。什么都別想了,好好休息。” 沈芷再次說:“他犯的錯誤,自有法律來懲治他。你千萬不要做不應該做的事。” “你怎么這么啰嗦,你放心。”賀北安看向沈芷,“你朋友來看你了。” 如果不是賀北安介紹,沈芷還沒注意到陳諾。幾個月不見,她的老領導兼老同事陳諾還是那么有風度,只是一絲不茍的頭發絲多了些散漫的氣息。 陳諾看見他,無法再發送出標志性的微笑:“沈芷,怎么這才看見我?” “不好意思,我爽約了。” “回來吧,明豐離不開你,而且這破地兒連個三甲醫院……”這次人多了,陳諾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換了一個措辭,“你腰不好,還是應該去醫療資源豐富的地方。” “你先回去吧,等有時間我再請你吃飯。” 沈芷進到病房,賀北安以病人需要休息為由,把陳諾請了出去。他問陳諾去哪兒,他可以派車送他去。 “不用麻煩。” 陳諾這才看清賀北安的臉,陳諾想原來沈芷是看臉的,怪不得當初朱董給沈芷介紹對象,她一個人都不去。其實朱董是有心栽培沈芷的,沈芷那些不知好歹的事兒傳到陳諾耳朵里,他忍不住罵她傻x,要不是真有點兒本事,以她這破性格早就在明豐混不下去了。同時也慶幸,幸虧她這么犯傻不識實務,才沒威脅到他的地位。然而,更多時間,他還是罵沈芷是個傻x。 “你是沈芷男朋友?” 賀北安沒否認。 “初中同學還是高中同學?” “我們認識十一年了。” “你追的她?” “這不顯而易見嗎?” 陳諾自認猜出了□□分,讓沈芷事業心這么強的人來桉城這破地兒,眼前的男人一定很有手腕。 “你追她,不是應該你去她的城市嗎?你是不是跟沈芷說這么多年你一直想著她,這么多年沒喜歡過別人?”陳諾笑一笑,“我太清楚你們這種人了,這些年女人不斷,只要說倆字不愛,所有的羅曼史就可以一筆勾銷,實際上,床那頭一直沒空著。厭倦了,想起當年老同學了。” 陳諾心里暗罵沈芷傻,但凡多聽聽她的經驗,也不至于被眼前的男人給唬住。眼前的人,如果是一夜風流,倒貼錢也值,但為了這個人,一輩子局限在桉城這個地方,那就太虧了…… “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 陳諾又露出他那標志性微笑:“我只是開個玩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陳諾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一個男人成功的欲望強烈,那么他別的欲望也會很強烈,不適合作為歸宿,尤其不適合作為沈芷的歸宿。陳諾決定留下來勸勸沈芷,寧可她去明豐惹自己討厭,也勝在這里消磨時光。 陳諾給他的助理打電話,讓他訂一間離醫院最近的酒店。助理被他扔到了醫院旁邊的咖啡廳,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聽到指令,建議道:“這兒最好的酒店只有四星,咱們還是去曲市吧。” “四星酒店怎么了?你怎么這么矯情?” 助理心里有苦難言,只好說好。 陳諾最終還是讓賀北安的司機送到了酒店,還專門找了人在飯莊陪他吃飯,那個叫方朔的男人笨得讓人生厭,一點兒都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非要他把話徹底地說出來。 賀北安守在沈芷床邊,一直握著她的手,沈芷的手被握得溫熱。 “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 “如果這個時候還讓你一個人,要我干什么?你疼么?” “還好。” “我不信。”賀北安低頭去吻沈芷的嘴,給她止痛。 同一間醫院里,陳子旺疼得忍不住叫出聲來,他隱約記得他向沈芷丟了一個酒瓶,沒多久家里又來了一群男人,他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牙齒掉了四顆,每一根骨頭都很痛。而到了公安局,打他的就變成了一個人,因為他身上只有那一個人的腳印指紋,打他的原因也變成了正當防衛。 陳子旺把他之前的傷情圖片發給了之前和他有聯系的媒體。打人的人是遠安的,還被遠安法務部辦了取保候審。從哪個方面講,他都是受害者。 賀北安看了眼短信,打陳子旺的人已經被他找的律師從公安局領了出來。他本來是準備找遠安法務部去領,但馬上就改變了想法。聽到沈芷受傷的消息時,他正在開會,討論遠安的未來布局。從理智上來說,他不應該授意底下人揍陳子旺,而是把他移交公安機構,證明他的絕對無辜,即使要收拾他,也不該挑輿論正盛的時候。現在他等于把把柄送到了陳子旺手里,但那時憤怒戰勝了一切,由不得他去思考后果。 沈芷住院的消息沈校長還是從女婿那里聽說的,那時他剛結束和年級前十的會談,以往他會在談話里不自覺地提到沈芷,現在他和沈芷的家事傳得全校皆知,談話間也只好避諱。聽完他就給沈芷打電話,他被沈芷拉入了黑名單,無法接通。 沈芷或許是之前太累了,她剛醒了會兒就又睡著了,賀北安坐在她旁邊,他的手指滑過她的鼻子耳朵眼睛。 沈校長桃李滿天下,連住院護士站都有他的學生。他詢問了沈芷的病況,得知并沒他想象得那樣嚴重,稍稍放了心,他走到沈芷的病房門口,隔著門縫他看到了賀北安。 門縫里的賀北安正在低頭親沈芷的嘴,沈芷好像睡著,并不知情的樣子,賀北安并不是親一下到此為止,他在沈芷臉上不斷輾轉。看到如此有傷風化的一面,沈校長馬上出離了憤怒。他和陳子旺多少沾點兒親戚關系,基本的面子是有的。如果不是因為賀北安的事,他和沈芷的父女關系何至于被陳子旺拿到臺面上,讓他的女兒再傷一遍心,如今受傷,更是和賀北安脫不開關系。他的女兒和陳子旺又沒什么仇怨,如果不是因為賀北安的事情,何至于此。 沈校長的不耐反應在他的敲門聲中,賀北安開門時從門縫里瞥見了沈校長,他并沒放沈校長進去,而是關上門問沈校長:“你回去吧,沈芷不想見你。” “你有什么資格不讓我進去?” “我有什么資格?”賀北安笑道,“你連你是沈芷的父親都不敢承認,你有什么資格進去看她?” 沈校長聽到這句話,本能地向四周瞅了瞅,一貫在學生面前威嚴慣了的沈校長此刻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他甚至連在賀北安面前承認沈芷是他女兒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怕被當作證據。沈芷什么時候把這件事告訴賀北安了,還沒到冬天,沈校長背后卻一陣寒,如果賀北安拿這件事去檢舉他,他恐怕晚節不保。這件事一直折磨著他,最讓他有壓力的時候,是沈芷說要不讓賀北安復課,他就要去舉報他超生。 沈校長本來身材高大,在教師里高得突出,但他站在賀北安面前還是矮了幾厘米,以前賀北安是他學生的時候,這幾厘米還能靠師長的尊嚴撐著,但現在賀北安已經脫離了學校,這驕傲便沒有了憑據。 他低聲說:“這是我們的家事,跟你沒有關系。”仿佛怕被人聽到一樣,遠沒有在主席臺上的義正辭嚴。 “你的家事?照你對別人說的,你和沈芷既沒有血緣關系,也不在一個戶口本上。我實在不了解沈芷和你的關系比我深在哪兒。” 沈芷上大學時就把戶口遷了出去,后來她自己買了房子,戶口就從集體戶轉到了她現在的房子上,自始至終她就是一個人。 賀北安以前做學生的時候就不怕沈學孔,現在更是不怕,他的眼光中帶著蔑視,沈校長被他看矮了。有很多理由讓自己進去,但他沒說,他怕自己的話引起賀北安的反應,畢竟當年舉報賀老三的事有他一份,如果賀北安反過來舉報他…… 沈芷醒了,聽到外面的聲音,她問賀北安“誰來了?” 沈校長透過門縫對沈芷說:“老二,是我。” 賀北安還要再說,沈芷制止住了他:“我想單獨跟我三叔談一談。” 沈校長走進來,坐在沈芷邊上:“怎么樣,不嚴重吧。”他的關心也是小心翼翼的。 “還好。” “賀北安的事情你少摻和,對你沒好處。”沈校長把他買來的草莓放在桌上,對沈芷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沈芷低聲說了句謝謝。 沈校長見女兒沒事,便提起了自己的不滿:“老二,不是爸說你,你怎么能把咱倆的關系告訴賀北安,他以后要利用這個針對我,我恐怕沒有還手之力啊。你還是太單純了。” “他沒那么無恥。” 沈校長放低了聲音,好像怕門外的賀北安聽到似的:“他那種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事做不出來。” “上梁不正下梁歪?賀老三對不起您的就那一件事吧,您到底對我有多不滿意,才會一直這么恨他?” “老二,你誤會了。你一直是我的驕傲。”只有在這樣一個封閉,沒有其他人在場的場合,他才敢自稱是沈芷的父親,“你知道,爸爸也是不得已。” 又是不得已,這三個字早已在沈芷耳朵上磨出了繭子。 “既然您這么不得已,咱們還是不要來往了吧。” “你還是在怪我,咱們都是時代的犧牲品。在時代面前,我作為一個父親也是很無力的,你以為我不想讓你從小就跟我一起生活,你小時候多可愛,別的孩子叫爸爸都是第二聲是輕聲,你偏偏第一聲是輕聲。這件事我一直集資和。你不知道你當時說想跟我回家看看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我比誰都想把你帶回去,堂堂正正地告訴其他人你是我的女兒,可我能這么做嗎?我和你母親要是沒有了工作,你怎么生活,你哪來這么多的學習資源。我之前的同事就是因為超生丟了工作,他們家的孩子沒有一個上了大學,現在生活得很艱難。要是國家早早放開二胎政策,也不會……” “如果早早放開二胎,”沈芷又重復了一遍,“如果早早放開,您肯定更恨我吧,恨我占了您的二胎名額,讓您湊不成好字。” 即使放開二胎,如果檢查出她是個女孩兒,也會被打掉。 一女一子湊成一個好字,兩個女湊成一個“”字,三個女是“”,簡直是人間至慘。而無論如何,第一個“女”是沒有責任的,而她作為家里第二個女兒,罪孽深重。 “老二,你怎么會這么想?你這么優秀比有兒子更讓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