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宋微不愿李易藍靛兩個耳報神來看比賽,把全程細節都傳到皇帝那里,以形象太差不夠拉風為由,拒絕了此二人跟隨的請求。 端王挨著宋微坐著,被他鬼哭狼嚎叫得心慌氣短,真以為是腿斷了。偷瞟一眼,外皮青紫,也看不出里邊傷勢如何。他這時才想明白,倘使老六沒點本事,運氣再差些,中間那一撞,被馬蹄子踢破腦袋都有可能。一念至此,后脊柱冰涼。看不慣野猢猻是一回事,真是和自己賽擊鞠弄出個三長兩短,父皇那里,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狠狠瞪住跪在面前的騎手,回頭吩咐侍衛:“押回去關起來,待我明日得空,親自打斷他的腿!”勉強換一副笑臉,對宋微道,“六弟放心,皇兄定不能叫你白受這委屈。我那里還有些南邊來的上等好藥,回頭叫人送到六弟府上去。” 宋微見他居然挺上道,當即展顏一笑:“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皇兄不要罰得太狠了。” 他前一刻還疼得又哭又嚎,涕淚交加,這會兒破涕為笑,眼眶還是紅的,腮邊掛著淚珠,眉眼一彎嘴角一揚,真個似大海止息風暴,陽光沖破烏云。饒是端王對他向無好感,也不禁瞧得一愣。再過去安王宋霂,一直偷偷留意這邊動靜,陡然瞥見這個笑臉,心神一晃,許久未能平息。 宋微不管這兩人心思如何,滿臉誠懇道:“大概求勝心切,一時忘了分寸,換誰下場,真打到那份上,都可能會這樣……” 端王這時已經不發愣了,聽見這幾句,回過味來:老六這意思,不就是一口咬定自己的人是故意的么? 反駁不能,瞪眼瞅著對方。又聽宋微道:“皇兄千萬勿要自責……” 端王在心中咆哮: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自責?你才自責,你全家都自責! 后面這句亂入,是宋微腦補的。 他一條腿搭在幾案上,由著獨孤銑輕柔抹藥,側頭跟四皇子聊天:“也怪我自己學藝不精,若是動作再利落些,就不至于驚擾了皇兄府上良駒。說起來,四皇兄,你家的馬可真夠猛的,沖著我這兒筆直地就來了。要不是小弟我好歹還有兩把刷子,嘿嘿,這會兒可沒法坐這跟皇兄你說話了……” 端王氣得只想拍案而起:你不就是想炫耀么?不就是想炫耀么?你他娘就不能好好說話! 宋微渾似看不見他表情,忽然橫著身子越過他,與中間的太子說話:“太子殿下,我這個樣子,午后的宮宴恐怕是參加不了了。” 端王心一沉。老六要借題發揮,到父皇面前去告狀。 太子望著宋微,溫言道:“六弟是要大哥幫忙,跟父皇告個假?” 宋微點頭:“有勞太子殿下。要是一會兒父皇問起,就說我自己不小心,扭到腳了。之后我也會自己跟他老人家講。” 不去看端王吃驚的模樣,悠悠道:“咱們做兒子的,怎么忍心叫父皇為些須瑣事cao心?況且比賽么,哪能一點風險都沒有。馬它畢竟是畜生,誰能保證它跟人一般懂規矩?既然準備下場,自該有跟畜生周旋的打算。四皇兄,你說是不是?” “噗!”另一邊二皇子沒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四皇子看著宋微得意洋洋的臉,心想:自己當初一定是腦子進了水,才會想要跟這野猢猻賽擊鞠…… 太子及各位親王郡王依次退場。侍衛把凌云牽過來,獨孤銑摟住宋微的腰,直接帶著他上了馬背。眾人在岔口告別,憲侯送六皇子回休王府,檢查傷勢。其他人直接進宮。唯獨四皇子,要先回府換衣裳。 端王跟太子和老五打完招呼,到后邊向馬車里的老二告別。 安王撩開車窗簾子,低聲勸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老四,算了,你弄不過他。跟這種小混混斗,沒的失了身份。為這個開罪憲侯,惹父皇生氣,不劃算。” 自從老三死后,老五跑去做了老大跟班,于情于理,老二和老四都變得遠比過去親近。 端王壓低嗓門,忿忿道:“你當我不懂?我干什么要跟他斗?不過是想玩玩,順便給點教訓罷了。” 安王低頭想想,問:“你那手下,果真不是你授意?若說是意外,也并非沒可能,然而……” 端王呆了呆:“不是意外,能是什么?那廝平素老實得很,馬倒當真是匹烈馬,從前也沒賽過這么狠……” 安王翻個白眼:“蠢、貨!” 簾子一甩,命人啟動馬車,走了。 獨孤銑帶著宋微回到王府,先叫李易看了腿上的傷,果然不過碰撞出來的青腫,雖然走路牽扯,會有些疼,絕不至倒地不起的程度。搽上藥,有個兩三天就能下去。 將宋微扒了衣裳洗澡,獨孤銑在他屁股上狠拍幾下,以報復這半天擔驚受怕白cao心。看他演戲不知看過凡幾,每一回都不知不覺入了情境。想起端王今日遭遇,不禁又氣又笑,手底發癢,不由得多拍了兩下。宋微不干了,撩起那條受傷的腿,帶著洗澡水便蹬過去。獨孤銑順手抓住他腳踝,虛壓在浴桶沿兒上,把人壓成了直立的一字。 宋微嘴里叫喚著,眼底全是謔笑,眼神兒帶著勾子,撓得獨孤銑心頭刺癢。 獨孤銑騰出一只手脫了自己衣裳,跳進浴桶,故意掰著他的腿往身前拉,笑道:“一個月擊鞠,看樣子沒白練。待為夫試試,成果如何。” “呸!你個不要臉的!老子、老子才是……唔!慢點!!” 很長時間沒做到這一步,待得安置妥帖,兩人身上都濕透。 獨孤銑把宋微一條腿架在自己肩上,雙手抱著他的腰,在耳后親吻:“小隱,我大致留意了一下,當年你母親在宮中的時候,二皇子尚未開府,卻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很可能,與紇奚昭儀曾有過幾面之緣。下次見了他,別笑得跟花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節日好! 今日向大愛清塵捐款兩萬,截圖在微博。 《紅塵有幸識丹青》三版統計貼已開?id=37664265926spm=a310v.4.88.1作者部分收益將繼續支持公益。 謝謝大家! ☆、第一一六章:打馬春風多愜意,棲身邊塞有深謀 憲侯亂吃醋的毛病,越發變本加厲了。宋微不爽得很。尤其不爽的是,還扯到這一世死了二十幾年,素未謀面的生母身上。奈何沒等開口提意見,就被他親得連喘氣都顧不上。想以肢體語言表示抗議,獨孤銑腰身猛然挺送,大肆撻伐,宋微只覺一陣酸麻直沖脊柱,沖得頭皮發炸,于是什么也管不了了…… 結果,這一個澡,洗了又洗,直洗到兩人都饑腸轆轆,才從洪水泛濫的浴室里出來。宋微掛在獨孤銑身上,由他抱進臥房,心道虧得入了夏,否則這般干干濕濕搞法,非折騰病不可。 本該是頓正經午飯,耽誤了個多時辰,待得真正開吃,全都重新熱一遍。 宋微吃飽了,就開始犯困。之前那筆吃醋的爛賬,也懶得再算。 獨孤銑讓他靠著自己坐直,腰間還墊了個枕頭。宋微偏好軟枕,他自己沒提過,是獨孤銑特意向內管家藍靛交代,王府里全換了蘆花填充的刺繡枕頭。 “剛吃完,睡著了積食,先撐一會兒。” “哦。”宋微腦袋搖搖欲墜,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 獨孤銑只好給他揉肚子。揉了一會兒,道:“小隱,與端王這場擊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再有此類邀約,都不許答應。就是你答應了,李易也會出面替你推掉。你要玩,跟自己人玩。” 今日場上較量,是試探,是下馬威,更有可能,是蓄意安排的冷槍暗箭。 宋微懶洋洋地笑笑:“哎,別這么緊張。經過今日這一場,你覺得還有誰那么不開眼,上趕著來觸我霉頭?” 身后許久沒動靜,宋微強睜開打架的眼皮,扭頭看去。 不想獨孤銑正一臉深沉,垂眼望著自己。這一回頭,視線碰個正著。 “琢磨什么呢?誰欠你錢沒還?”宋微抬手捏他的臉,忽地哈哈一樂,“對了,說到錢,咱們贏了比賽,闔府上下都得賺不少吧?聽說趙敬借了好幾萬下注,怕不是把媳婦本都贏了回來?” 獨孤銑被他逗得表情松動,伸胳膊將人整個圈進懷里。 “算了,前面的話,當我沒說。你高興做什么,便做什么罷。陛下和我加起來,總歸護得住你。待將來……將來若是太子登基,我會自請去西北邊疆。到時候,你也一起去。” 宋微撩了撩眼皮:“你想去,新皇就肯放你去?還能捎上我一起去?” “我會和陛下商量,提前安排好,你放心。” 這句話中的陛下,指的自然是皇帝老爹。來日太子登基,若是先皇遺詔,命憲侯守衛邊關,當然無法不同意。 獨孤銑稍微停了停,接著道:“再說,蒞兒也不小了。有他這個憲侯嫡子在京中,新皇沒什么可不放心的。” 宋微一驚。仔細想想,若憲侯駐守在外,在君臣相疑的情況下,嫡子留京為質,確乎首選方案。然而獨孤蒞在他心目中,還只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娃娃,居然已經被他爹算計出去做人質了。心中頓時很不是滋味。 獨孤銑似是知道他想什么,道:“小隱,此事與你無關。太子并無陛下雅量,如此局面,本是必然。更何況,蒞兒既生為憲侯嫡子,這就是他份內之事。” 即便沒有自己,憲侯與下一任皇帝也多半會走到如此局面,宋微還是覺得這般做法,太過虧欠獨孤蒞。 “可是,小蒞還那么小,而且……他那么笨……”宋微不小心把大實話說出了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哎,我說你兒子笨,你不會生氣吧?” 獨孤銑笑了:“你沒說錯,我也常常嫌他笨。” 宋微不高興了:“他不過是性子憨直罷了,天生對人好。”心想,狼窩里養出一條牧羊犬,堪稱基因突變。 獨孤銑在他身后無聲咧嘴,笑得更厲害。過了一會兒,才道:“你不用擔心。他若留在京中,有成國公看顧,我在不在,其實無甚關系。最重要的是,以太子如今年歲,蒞兒將來要效力的,多半是下一任君主,屆時自會有人忙著拉攏他。他那顆榆木腦袋,多敲打敲打,磨練磨練,沒什么不好。” 宋微明白了。獨孤銑的考慮,比自己深遠得多。獨孤蒞才剛十歲,假設幾年后真的以憲侯嫡子身份留京為質,只會成為現皇孫未來皇子們爭相拉攏的對象,確實用不著cao心。 而獨孤蒞從小接受正統教育,當真如此安排,十之八九,根本不會提意見。 一方愿打,一方愿挨,自己這個為虐待未成年人抱不平的,咸吃蘿卜淡cao心。 但聽獨孤銑又道:“你的封邑,在涼州西關十二城。本朝親王雖然多留駐京中,但也并非沒有長居封邑的先例。我去跟陛下說說看,他若真心為你著想,定不會一直將你拘在此地。” 因六皇子出身西都,生母又是來自西域,故而皇帝劃了涼州西關十二城做封邑。在一般人看來,這片地偏僻荒涼,遠不似江南或中原富庶。而實際上,西關十二城乃是與西域諸邦貿易往來必經之道,馬匹皮毛珠寶藥材香料,哪一項都是進出千萬的大宗生意,近年繳納國庫的賦稅,直逼江南。 親王無權干涉封邑政務,于宋微此等懶人而言,長居封邑,好比躺在糧倉里當米蟲。假若皇帝果真舍得將休王打發到封邑去,也就等于許了他一輩子逍遙快活。加上手握邊關重兵的憲侯做后盾,哎呀呀,富貴閑人不是夢…… 話說至此,獨孤銑總結:“所以,小隱,你那個詐死埋名的妙計,且先收著。什么時候,賣給演傳奇話本的雜戲班子,換幾個零用錢……” 宋微惱羞成怒,回頭嗷嗚一聲,撲上去撕咬。娘的這廝恁地寒磣人,太可恨。心里也知道,自己那個,只能算旁門左道的詭計,獨孤銑這個,才是正兒八經的對策。 此乃憲侯權衡思量幾個月,為二人將來做出的總體規劃。看在他這么認真的份上,咬兩口出出氣算了。 獨孤銑捉住他下巴,忍著笑道:“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小狗,這是什么嗜好?明明撞傷的是腿,又不是腦袋……” 宋微急了,張嘴就去咬他扣在嘴邊的手指。卻見獨孤銑神色一變,笑容盡斂,放低音量,緩緩叫了一聲:“小隱。” 極輕柔,又仿似極沉重。 宋微愣了愣,不再掙扎。 獨孤銑便松手,望著他的眼睛:“照目前看來,陛下龍體安康,你這個休王,須得安安穩穩長久做下去。小隱,我有很多地方要擔心。不過,事到如今,最擔心的,卻是……怕你后悔。” 獨孤銑目光一錯不錯,越說越慢:“我只怕,日子久了,你會后悔。” 宋微忽然就有些不敢看他。 獨孤銑重新鉗住他下巴,迫使他與自己對望。 “小隱,你記住,回不回來,你已經決定過了;離不離開,便不再由你決定。六皇子生涯,才剛剛開始。但凡我能做的,都會盡力去做。我只希望,所做的一切,能換得你——不后悔。” “我……”宋微噎住。他沒有底氣給出承諾,更沒有勇氣當場反駁,極其難得地,在憲侯面前當了一回慫貨。兩只大眼睛眨巴眨巴,裝傻。 獨孤銑似是早有預測,又似是無奈至極。嘆口氣,道:“你今天做得很好。好得遠遠超乎我的意料。正是因為你做得太好,我才擔心,哪天你玩膩了,沒耐心了,會怎么辦。” 宋微眼神閃爍,裝聽不懂。長長的睫毛一點點往下刷,跟簾子似的隔開彼此目光。 獨孤銑不再逼他:“我會盡量設法說服陛下。在那之前,小隱,你乖一點。”把臉一板,“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許再打裝死的主意!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否則……” 宋微還沒來得及回應,李易就在外頭敲門:“殿下,陛下派人來瞧殿下的傷。” 宋微長吁一口氣,趕緊朝門口嚷一嗓子:“叫他進來!” 獨孤銑站起身,兩只眼睛跟探照燈似的,盯住宋微不放。 宋微強忍著不去看他。心說老爹的人來得好及時。談心神馬的,真是難招架啊……簡直像逼供。老子幾時有空想那么多,獨孤銑這廝,打哪兒琢磨出這些有的沒的,他怎么不去改行當蛔蟲…… 皇帝派來的是青云。聽罷六皇子親口解釋,還非要親眼看傷處。宋微沒法,只好讓他看。 “不說是扭傷,怎的腫在小腿上?” 宋微嘿嘿諂笑:“是扭到腳,然后不小心磕馬鞍上。沒啥事,很快就好。千萬別跟我爹說太多,要不下回還想擊鞠就難了。” 青云轉頭去瞅站在地下的憲侯。獨孤銑點點頭。 第二天,宮里給休王府送來一盒子專治跌打損傷的御用膏藥。端王府的上等好藥連同珍稀補品,更是昨晚連夜便送了過來。之后上至太子,下至曲里拐彎的遠房皇親,都紛紛給六皇子送來慰問品。非年非節,不成親不做壽,宋微在家歇三天,休王府平白收了滿屋子厚禮。他帶著兩個管家看一圈,拍大腿哈哈笑。揀出一些悄悄送去波斯酒肆,挑了點賞賜身邊人,剩下的扒拉扒拉,提一兜進宮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