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宋微興致勃勃道:“聽說他們住在依連山麓?回頭定要去看看。” 皇帝立刻變了臉色:“你堂堂皇子,往那邊荒之地跑什么?”話說完,又怕兒子有想法,“你想見他們,爹傳一道詔令下去,叫他們派人來覲見便是了。” 宋微哦一聲,并不反駁。小氣爹爹不準兒子去外祖家,也好理解。現在不讓去,等將來找機會去一樣。 皇帝三番五次在兒子身上吃了教訓,知道這種表態根本不可信,再接再厲嚇唬:“依連山距離京城,將近萬里之遙。以獨孤銑那般身手,都處處驚險。小隱,你趁早打消這個主意。” 宋微伸個懶腰:“爹你放心吧,我沒那么勤快。” 父子倆在錦繡宮待了一陣,又拐去御花園逛了逛,在太液池邊看了一會兒風景。宮女們抬著步輦跟隨,距離稍遠時即以之代步。一路上早有侍衛提前清場,無人干擾。皇帝與兒子邊走邊聊,說起預備給烏曼,包括麥阿薩與穆家諸人,如何賞賜。宋微諾諾應聲,一概聽從安排。 即將回轉之際,六皇子突發奇想,提出要去看看當年宋曼姬抱著自己藏身垃圾車中,偷偷溜出宮去的那扇門。 皇帝與身邊人盡皆愣住。內侍總管面露為難之色。專供垃圾車、糞車出入的側門,乃是整個皇宮最偏僻最污穢之地,別說皇帝沒去過,就是級別高些的內侍宮女,都不見得認識路。 皇帝沉默片刻,道:“為人不敢忘本,如此甚好。你想去,爹爹與你同去。” 陛下如此說,內侍總管驚詫之下,不敢勸止。只得立即找人來領路,又匆匆派人打前站,好歹別叫皇帝和六皇子與大糞車撞個正著。 走出一段,內侍請陛下、殿下乘坐步輦。宋微估計距離不短,老人家體力不夠,怕是難走到地方,便請皇帝上了步輦。自己愁眉苦臉推三阻四,求得老爹允許,一蹦一跳跟在旁邊。皇帝看他那副嘻皮笑臉搖搖擺擺的樣子,嘆口氣,只怕他次日祭祀典禮上失了儀態,一路苦口婆心叮囑。 宋微一面腹誹老爹有向三藏大師發展的趨勢,一面有口無心,喋喋應承。 走到半途,道路依舊寬闊,屋宇卻漸漸低矮樸素,明顯越來越偏僻。步輦速度太慢,遂換乘馬車,宋微對皇宮的龐大面積第一次有了實質體會。 宮內馬車并非野外奔馳的類型,車輪高大,四面軒敞,便于觀景視察。打前站的侍衛與內侍效率相當高,沿途各司各署宮女內侍,以及沒有資格進入內宮的宮仆,望見皇帝車駕,遠遠下跪叩拜,井然有序。 大約小半個時辰,才來到外宮一處側門前。隨行侍衛嘩啦散開,呈圍拱之勢保衛皇帝皇子。宋微先自己跳下馬車,然后回身攙扶皇帝下來:“爹,你慢點。” 待皇帝站穩,駐守此處的侍衛齊刷刷跪倒:“參見陛下、六殿下!” 其中的小頭目戰戰兢兢上前跪拜,萬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有面圣的機會,差點話都說不利落。 雖說同屬廷衛軍,然而守在這外宮北面最偏遠的側門,天天查看垃圾車和大糞車,與守在南面皇帝上朝的紫宸殿門口,日日看天子駕臨百官朝拜,豈止天壤之別。通常分配到這地方來守門的,都是清白可靠但出身普通的軍士。只要當事人自己不說,誰知道你是給皇帝守前門還是后門?何況廷衛軍的軍餉無論如何高過其他部隊,因此倒也沒什么可抱怨。 皇帝叫侍衛們起身,轉頭與兒子懷起舊來。父子倆很有默契,籠統感慨幾句,其他內容,盡在不言中。此處已是最外一層宮墻,出了這道門,便是一條官道,以及開闊平坦的草地。更遠處,一排排密布著廷衛軍的營房。如此設計,既防火,又防兵,安全系數極高。 宋微與皇帝說著話,總覺得有人偷窺自己。猛回頭,撞上兩道熟悉的目光,一個守門侍衛倉惶低頭。 盯住那人看幾眼,宋微走過去:“你抬起頭來。” 那人撲通就跪下了。 宋微試探道:“薛璄……薛三郎?” 那侍衛聽見這一聲,霍然抬頭,喜極而泣:“妙、妙之……真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可不正是薛三郎。 宋微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他,想一想獨孤銑與魏觀的小動作,又覺得合情合理。薛三雖是豬隊友一名,卻是最仗義的豬隊友,只怕沒少在獨孤銑手里吃虧。否則堂堂西都府衙長史之子,何至于淪落到在皇宮后門檢查垃圾車與大糞車。 歉然道:“三郎,真的是我。實在對不住,之前瞞了你許多事。你先前不是供職京兆府衙?怎的會在這里?” “我、我……” 皇帝這時走過來:“小隱,你識得此人?” 薛三郎被皇帝這句話瞬間拉回現實,意識到自己言行已然構成大不敬之罪。別的都顧不上了,立刻咚咚磕頭:“薛璄御前無狀,懇請陛下恕罪!” 宋微伸手拉他起來:“行了,你是被我嚇的,我爹不會怪你。” 薛璄兀自把頭往下點:“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他算個小軍二代,家里從上到下盼的都是效力皇家,出人頭地。這會兒皇帝都到眼前來了,豈有不惶恐之理。 宋微看拉他不起,只得罷了。向皇帝解釋:“這是薛璄,西都故交,于我有恩,曾幫過大忙。” 皇帝愈加和藹:“原來是薛愛卿,你且平身。” 薛璄聽見這聲“愛卿”,骨頭都輕了,抖抖索索站起來:“謝陛下。”瞥一眼宋微,昏頭昏腦加句,“謝、謝六殿下。” 宋微看他那樣,大概嚇得狠了,此時此地也不適合敘舊聊天,道:“明日我就住王府去了,回頭派人叫你,到府里來慢慢說話。” 皇帝見薛璄一表人才,能混到廷衛軍來,想必有些本事。既然于兒子有恩,自當量才重用,也溫言勉勵幾句。 直到皇帝與六皇子上了馬車,薛璄還呆呆杵在地下。守門侍衛頭目使勁拖他一把,才如夢初醒,跪倒拜送。 宋微在車上回頭,看見這一幕,不由失笑。也不知薛三會幾天睡不著覺。 皇帝自然問起薛璄身份,與兒子結交詳情。除去跟自己有一腿,宋微把其他能說的都說了。說幾句好話并不費力,借此還了薛三郎的人情,心里踏實。 只不過,薛璄幫著他藏起來,于宋微自己而言確是幫了大忙,對皇帝來說當然全不是這么回事。宋微強調薛三實為上當受騙,毫不知情,為朋友兩肋插刀,施以援手,皇帝才勉強釋然。沉吟道:“這薛璄助你于困厄之中,可見為人仗義。又是個知根知底的,不如讓他去你王府當個侍衛頭領。” 宋微慌忙搖頭:“不可。”開玩笑,這不是把薛三郎往絕路上送么。 皇帝問:“有何不可?” 宋微沒法說會被獨孤銑的醋海淹死,腦子飛快轉動,正色道:“薛三郎志在凌云,去我王府任職,實在埋沒了他。他寧可屈居如此偏僻之地,也要從京兆府衙換到廷衛軍來,爹若覺得他可用,不如給他換個崗。” 皇帝微笑頷首:“如此便升他為七品云騎尉,去含元殿駐守罷。”看兒子一眼,“你用起心來,倒也不是渾不曉事。” 宋微干笑。 三月二十九。 宋微天沒亮就被弄起了床。沐浴、焚香、更衣,把皇子衣冠一樣樣佩戴停當。寢宮內侍宮女們瞧見他穿戴好的模樣,個個眼中皆是掩飾不住的驚嘆贊美。皇帝把小兒子上下端詳一番,說了個“好”字,眼眶濕潤,再無言語。 這一日上午,于紫宸殿舉行封爵儀式,由宗正寺卿、延熹郡王主持。下午祭祀宗廟,則由玄青上人、明華公主主持。太常寺與禮部協同合作,完成所有典禮。玄青上人前一日便已進宮,宿在宮中道觀內。百官凡有資格參與朝會者,一律列席。此外,恩科得中的進士,駐留京城的外邦使節,均受邀參加了上午的封爵典禮。 在六皇子的封爵儀式上,其生母紇奚昭儀追封貴妃,牌位進入宗廟,配享馨祀。 皇帝此前一直擔心宋微當眾失儀,事實證明他的幺兒乃是典型的臨場發揮型選手。當日所有在場之人,無不為六皇子姿容儀表、風度氣質深深折服。 當他身著紫綾錦繡袍,腰懸金鏤玉帶鉤,頭戴鎏金白玉冠,端坐步輦之上,緩行宮殿之內,恍若天人之姿,翩翩降臨,沒有任何人,對他身為金枝玉葉天潢貴胄,生出絲毫疑惑。 且不說自太子而下其他幾位皇子心中是何想法,也不說親近如憲侯獨孤銑,平添多少酸澀,這一日真正徹底被六皇子面貌驚駭到的,是兩個人:一為工部尚書歐陽敏忠,二則為朝議大夫姚子貢。 ☆、第一〇六章:洪福驟降難消受,皇親初近費周旋 其實要說驚駭,嚇得最狠的還是薛三郎。可惜他沒有資格列席六皇子的封爵典禮,否則只怕站都站不穩。 昨日皇帝陛下與六皇子殿下剛走,薛璄便被一干同僚圍住,各種刨根究底問,羨慕嫉妒恨。他壓根顧不上理人,向上司告個假,快馬加鞭就往姚子貢的別院趕。 話說去年九月初八,宋微中途從馬場退出,薛璄乃是事后才知道。姚子貢以為宋微臨時內急,出去方便。一場擊鞠結束,遍尋不著,并未太放在心上。眾人無法久等,照原計劃出城狩獵。薛璄騎在馬上頻頻四顧,姚子貢還打趣說他兄弟不是吃壞了肚子,就是被誰家姑娘勾留住了。薛三心中忐忑,可又不能單獨留下,只得隨同大隊伍出發。結果才安下營帳,就趕上宿衛軍執行緊急軍令。 姚子貢什么也不知道,薛璄卻是心中有鬼。找不見宋微,總覺得不踏實。眾人因了宿衛軍sao擾,掃興而歸,沒走出多遠,便撞見放開四蹄飚得高興的得噠。一干軍士蜂擁圍上,非說此乃欽犯坐騎,薛三作為藏匿欽犯的最大嫌疑人,當場帶走,便是姚子貢想救也救不下來。 薛璄被扔進監牢,很吃了點苦頭,但實際上,精神折磨遠遠超過皮rou之苦。他心里認定是憲侯公報私仇,可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知對方要把自己如何,日夜憂慮,差點沒白了頭發。過了些天,莫名其妙又被放了出來,上頭輕飄飄一句弄錯了,便交代過去。這下他心里越發認定受了宋微牽連,憲侯背后搗鬼。當主審官問有什么要求,壯起膽子提出想調往廷衛軍。沒過幾天,竟然夢想成真,果然進了廷衛軍,只不過崗位不太如意罷了。 事已至此,無法可施,他暗中猜測,宋微多半又被憲侯捉了回去。奈何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空有護花之心,徒嗟美人薄命而已。 當日從監牢一出來,他便去找姚子貢解釋,偏生又不敢把自己猜測的真相往外講,一番說辭漏洞百出。姚子貢當然不肯相信,只嫌他無端招惹麻煩。倒忘了自己當初如何看上人家的千里馬,恨不能巧取豪奪。經此一事,薛三哪里還有臉往姚四爺跟前湊,好歹廷衛軍的差事是真,足夠應付家里啰嗦,暫且安分上班。 孰料多日不見的宋妙之,竟會在宮門內再次重逢。對方搖身一變,成了流落民間回歸皇室的六皇子。好比晴空一個霹靂,旱地一聲響雷,轟得薛三郎六神無主,魂飛魄散。剛有一點清醒,勉強想起唯一一個能商量主意的知情人來,便是姚子貢姚四爺。他此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各種亂糟糟的念頭在腦子里如同煮粥一般,不找個人說道說道,直接就要沸開了不可。想到姚子貢,好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再無疑慮,飛奔上門求助。 姚子貢剛吃罷晚飯,正端著茶碗坐在廊下剔牙,仆從在旁邊挑高了燈籠供四爺賞花。因為薛三硬闖進來,相當不耐煩。待驅走仆從,聽完他一席話,愣了半天,才緩緩開口。 “你是說……皇帝陛下找回來失散多年的六皇子,是你那遠房本家兄弟薛蟠?” “正是。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許多同僚可以為證,絕不敢欺瞞四爺。” 姚子貢上下打量他幾眼:“那你來找我做什么?等著當皇親國戚不就得了?” 薛璄這才想起還有重點內容沒交待:“不、并非如此,薛蟠、那個、他、六殿下,并非我遠房兄弟……” 念及宋微與自己那一團亂麻似的孽緣,如今他做了皇子,后頭等著薛家的,也不知是潑天的富貴,還是株連三族的罪過,薛璄心中著實不安。眼前這位姚四爺,好歹算得同病相憐,既幫過宋微的忙,可也訛過人家的馬,叫人堂堂皇子守著馬廄做過馬夫。薛三牙一咬,心一橫,明白處往明白了說,曖昧處往曖昧了說,將二人結交始末,原原本本招了出來。 姚子貢聽到一半的時候,牙簽插在板牙縫里,神情動作再沒變過。 好不容易等薛璄說完,又過了半晌,才半信半疑,慢騰騰問道:“這些個經過,都是真的?” 薛璄指天發誓:“若有一字虛言,叫我天打雷劈。” “照你這么說,你跟那六皇子殿下……曾經……嗯?”姚子貢挑挑眉毛,婬蕩一笑。 薛璄被他笑得心驚rou跳,聲音幾不可聞:“嗯。” “若你猜得不錯,六皇子殿下與憲侯獨孤大人……只怕也……嗯?”姚子貢嘴角一歪,笑得更加婬蕩。 薛璄越發心虛膽怯,顫巍巍應一聲:“大概……是。” “哈!哈哈!哈哈哈……”姚子貢仰天大笑,“有趣!真有趣!這可太有趣了!薛三郎啊薛三郎,早知道你是個有福氣的,果然,洪福齊天吶!哈哈……” 薛璄被他笑得發毛,焦急道:“四爺!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才來請四爺拿個主意。你、你別笑了,這事,總得有個應對之法……” 姚子貢猛地收起笑容:“沒錯,總得尋個應對之法。你知道頭一個來找我討主意,倒也不算蠢到家。”心中卻把這貨罵了不知多少遍。搶馬養馬算什么,幫忙藏匿六皇子,又讓他順利回了皇室,若被太子知道,往后還有安生日子過么? 肅然道:“你聽著,這事再不要讓旁人知曉。哪怕你親爹親娘,也萬不可泄漏。” 薛璄趕忙點頭:“我明白。” “一動不如一靜,眼下切勿輕舉妄動。照我看……六殿下是聰明人。且先看他怎么說,怎么做。他若不提,你就當從來不曾有這事。他若要提……” 薛三一顆心怦怦如小鹿撞懷。 姚子貢看他一眼,皮笑rou不笑:“他若要提,便是你薛三郎真福氣到了。只不過,福氣太大,也得看命夠不夠硬,扛不扛得下。” 薛璄渾身一凜:“四爺教訓的是。” 姚子貢又是一個哈哈:“明日我倒要仔細瞧瞧,被你說得天下少有人間罕見的美人,到底是何模樣,竟叫我姚四有眼不識泰山。”心中暗忖:想個什么法子,才能與新鮮出爐的六皇子悄悄接上頭,揭過這一樁公案,既不叫皇帝生氣,又不令太子起疑呢? 到得二十九,紫宸殿前望見六皇子真容,一通宵的思量盤算都被驚飛。今昔對比太過強烈,姚子貢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半天站下來,都沒能回過神。 他不過是個五品閑職朝議大夫,也就在殿外站站,比起站在殿內的二品工部尚書歐陽敏忠,壓力大大不如,可算幸運得多。 歐陽敏忠與獨孤銑汛期巡方,是在景平十七年。四年前的工部侍郎,因農桑水利諸事屢立功勞,如今已然升遷至工部尚書,成為尚書省六部長官之一。 歐陽敏忠與宋微相識相處不過數月,卻稱得上共患難,同甘苦,一塊兒喝過酒,談過心,彼此印象深刻,交情不淺。六皇子回歸始末,自從宗正寺核實身份,就已在朝中傳開。偏偏歐陽大人忙于布置春耕新舉措,雖然知道此事,卻沒空關心皇帝小兒子究竟打哪兒蹦出來的。同僚們都知道他是資深技術宅,也沒人專門跑到面前八卦。 直待封爵典禮上看見宋微那張臉,距離不過幾丈,這一驚非同小可。等到延熹郡王宣讀詔書,皇帝親賜金冊玉牒,今日之六皇子宋霈,即是當初之小男寵宋微,確鑿無疑,歐陽大人立刻陷入狂風驟雨式的回憶中。往事歷歷,實在難以與眼前發生的一切聯系起來,分不清是過去做了個夢,還是此刻正在做夢。 宋微雙手捧著老爹給的東西,隨同禮官走到皇帝御座側前方,轉身站定。百官跪倒,山呼萬歲,向皇帝賀喜,并正式參見六皇子殿下。歐陽敏忠忍不住比旁人早抬一會兒頭,看見六殿下一雙妙目盼顧生輝,帶著淡淡笑意自群臣身上掃過,端莊又高貴。落到自己這邊,筆直地便瞧了過來,笑容瞬間加深,一只眼睛迅速閉上又睜開,竟是大庭廣眾當中沖自己做了個鬼臉,俏皮且淘氣。 歐陽敏忠被他嚇得呆住,好一會兒才側目偷窺左右,貌似再無別人發覺六皇子驚世駭俗之舉。經過宋微這極具針對性的一嚇,歐陽大人反而漸漸回復常態,暗中搖頭失笑。 六皇子既是故人,說不得須尋個合適的由頭,上門拜會。只不過,朝臣與諸皇子相處,很需要技巧。那些懶得琢磨技巧的,便要么都結交,要么都不結交。歐陽大人恰恰屬于最后一種,實在不好貿然跑到六皇子府上去。思量一番,還是先找機會與憲侯說說話比較合適。想到這,歐陽敏忠心里將獨孤銑好一通埋怨。這么大個事,竟然一個招呼也不打,完全不念舊情,把自己忘在了腦后。 下午宗廟祭祀結束,朝臣告退,皇室宗親都留下來沒走。宋微這才正式與自家親戚見面,從四個兄弟,到上一輩的堂伯堂叔,再到下一輩的侄兒侄女,一路認下來,名字都記不全,林林總總二三十個。當著皇帝的面,誰也不會給他難堪,但見歡聲笑語,濟濟一堂,好一幅和睦融洽場景。自從施貴妃與隸王宮變以來,皇家有兩年沒這么團聚熱鬧過了,簡直比過年還隆重。 心內郁悶不服氣的,自然有的是。沒法明著挑釁,便合起伙來欲圖灌醉六皇子,好叫他出丑露怯。若論文比武比,哪一方面宋微都占不了便宜。唯獨拼酒,正中下懷,好比魯班門前耍斧頭,圣人門前念書,這幫人等于自掘墳墓。宋微酒量不必說,口才既好,臉皮又厚,一邊喝,一邊回敬過去,眼尖耳刁,花樣百出,把一群心懷不軌的挨個喝趴。 最后還是皇帝看不過眼,找借口散了席。又暗示還有話跟幺兒說,那些別有用心,打算另外找六皇子聯絡感情的,只得告辭離去。 宋微送皇帝回寢宮。酒氣上涌,面紅耳熱,一雙眸子卻清澈透亮,毫無醉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