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二天就去穆家問了準信,又到母親那里正式辭行。三日后,商隊啟程,宋微騎著得噠,嗯昂背上馱著鴿子籠,隨同出城。穆七爺春天上京后并沒有回來。穆家作為新晉皇商,自然格外關注宮廷朝堂上的動蕩。京中需要有人坐鎮,七爺便留下了。因此這一趟押貨換了穆三爺一個兒子,也是年輕一輩中的領袖人物,知道一點宋微跟穆家的關系,對他照顧周到,熱情有加。 過得兩日,商隊行出二百余里,晚上歇在旅舍,獨孤銑亦在此等候。次日商隊出發,宋微便沒有再跟隨。他早已與人說好,定期將平安信送到沿途穆家商行,請他們有人回西都時幫忙捎給母親。至于將來,不管在京城待得怎樣,合適的時候抽空回家探望,亦非難事。如今官道驛路發達,自西都至京城,良駒代步,不過半月而已。 商隊已經離開。宋微牽著馬從旅舍出來,看見獨孤銑正騎在馬上等在路口。他翻身上鞍,前行幾步。二人相視一笑,并轡而行。 于是……蜜月旅行開始啦。 原本獨孤銑就在琢磨怎么把宋微悄悄帶出西都,才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卻不想他自己提出分頭行動,出了城再會合。跟穆家商隊一道出發,無絲毫可疑之處,再合適不過,足以把危險降到最小,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憲侯親衛二十余人,分散成幾組,喬裝偽飾,或扮作游俠,或裝作行商,幾個斯文些的甚至假裝成上京備考的舉子,同路進京。這些人有的打前站,有的當后衛,總之就在主子附近出沒,隱隱呈合圍保護之勢,卻又不叫人看出來是一伙兒的。至于獨孤銑身邊,擺在明面上的隨從,僅有宋微熟識的牟平秦顯二人。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此二人也經手侯爺交代的一切關于母親宋曼姬的調查。 憲侯身邊這兩位心腹,對宋微的態度,總體趨勢就是越來越恭敬。如今當然更加恭敬了,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在里面。宋微沒有多想,只覺得獨孤銑很會調教下屬,坦然受之。 自西都至京師,橫穿中原腹地,西起東西文明交匯之地,東至沿海繁華阜盛之鄉,這一路名山大川、華都古鎮、美景勝跡,數不勝數。各地人口密集,行人往來頻繁,憲侯府一行二十多人分散開來,若非知情者,看不出任何異樣。 其時太平盛世,河清海晏,四方豐稔。社會治安普遍良好,“遠適數千里,不持寸刃”。連交州南疆之地都走得順當,中原經濟文化發達區域,當然更加安全方便。有錢又有閑的人挺多,再加上年輕人中盛行遠游任俠之風,故而獨孤銑和宋微,以及兩名隨從,四人四騎,并一匹毛驢兩只鴿子,根本用不著偽裝,本來就是出門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 這一日秋高氣爽,幾個人起得早,清晨便出了城門。城外官道筆直寬闊,碰巧視野之內一個行人也無,宋微勒住韁繩,側頭沖獨孤銑笑笑:“比一程?” 獨孤銑也望著他,勾起嘴角:“彩頭?” 宋微歪著腦袋想想,一臉純真:“你輸了,讓我上一回。我輸了,讓你上一回?!?/br> 獨孤銑搖頭:“不成。不比了?!?/br> “那你說一個。” “我輸了,繼續教你射箭。你輸了,繼續練習射箭。” 自從離開西都,獨孤銑便開始教宋微射箭。起頭他興致高昂,誰知沒兩天就不干了。原先馬球玩得勤,手上還有點薄繭,后來不去了,半年閑晃下來,一雙手又白又嫩又軟,開弓搭箭,幾個回合就磨出水泡,疼得呲哇亂叫。更何況射箭是個最要求凝神定氣,端姿靜心的事,練好了挺威風,練的過程卻枯燥又乏味,與他天生八字不合。 宋微咬牙:“不成。不比了?!?/br> 獨孤銑瞇起眼睛:“要比的是你,不比的也是你。不比也可以,你別后悔。” 為什么他在這件事上非要如此堅持,宋微不是想不明白,卻不太愿意去想。憲侯的姘頭哪是那么好做的,獨孤銑無非想讓自己多一份自保之力。被他瞅得心里發毛,悻悻別過臉去。要說這一路獨孤銑疼他寵他幾乎百依百順,然而但凡此類非要堅持的事,那是半點余地也沒有的。白日在耳邊擺事實講道理,夜晚在床上出盡手段折騰,不逼到他自動妥協絕不罷休。 宋微氣惱地瞪住他:“比就比,等著認輸吧!” 他這副紅著臉睜大眼睛的模樣,盡顯生機勃勃的艷色。獨孤銑伸脖子親他一下:“這就對了。以前方驛亭為終點,到地方歇息?!?/br> 十里一長亭。獨孤銑的意思,就是以十里為賽程。宋微琢磨一下,道:“不,就到前邊那棵最高的大樹下?!?/br> 得噠是擅長擊鞠的馬,靈活敏捷,速度快,爆發力強,但是耐力有限。而憲侯坐騎凌云則是戰場上下來的馬,勇猛迅捷,肯吃苦,能夠長途沖刺。宋微指定的距離,恰好可令自己的馬飚升到極速,而對于獨孤銑來說,熱身都嫌不夠。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典型的耍賴招數。 獨孤銑如何不明白他這點技倆,存心陪他高興,替自己馬兒應了這場不公正的比賽。 嗯昂一聲驢吼,做了發令槍。兩匹馬頓如離弦之箭,向前飛馳。鐵蹄過處,煙塵飛揚,馬上之人更是英姿勃發,一個更顯矯健,一個更趨飄逸,煞是引人注目。 牟平跟秦顯相對笑笑,隨之追趕上去。嗯昂馱著鴿子籠,因為被主人反復訓過,不敢快跑,邁著小碎步跟過去。 獨孤銑以微弱劣勢認輸,宋微昂首挺胸,得噠趾高氣揚,一副小人得志嘴臉,往驛亭行進。 愿賭服輸。宋微坐在亭子里,打開鴿籠,待兩只鳥兒起落一回,重新飛入高空,便把脖子上掛著的象牙扳指摘下來,套上拇指,皮繩順便繞在手腕上。 在西京的時候,這東西一直被他丟在家中箱子里。這回出門,想一想便戴上了。獨孤銑第一次發現,激動得差點整夜沒讓人睡。此后每回看見他用,心都得多跳幾下。且不說那佩韘如何叫人浮想聯翩,單是深棕色的皮繩纏在他雪白優美的手腕上,比多少金環玉釧都好看,叫人挪不開眼睛。 驛亭邊上是塊野草地,盡頭有片稀疏的樹林,正適合射箭。宋微胳膊和肩膀還酸著,前幾天磨出的水泡才剛好,就又要開始受罪。望著秦顯送過來的弓箭,差點沖獨孤銑道:我后悔了,你放我回去算了……他當然不敢,慢慢騰騰站起來,一臉郁悶。忍不住又想,自己要是從小有個這么嚴厲的爹,只怕早就逼成棟梁之材了也說不定。 話又說回來,這一趟還真是出來玩。除了像學射箭這樣極其有限的幾件事,獨孤銑確實做到了著意用心,無限溫存。沿途各種好吃的好看的新鮮的有趣的,一樣沒落下。別說這輩子長到這么大,就是幾輩子加起來,宋微也沒這般舒心快活過。 想到這,他又覺得,不過是學個射箭,有什么大不了。 “小隱,過來?!豹毠裸娛掷锬弥痪戆捉?,握住他的手掌,仔仔細細裹了好幾層,“其實沒什么用,聊勝于無。只有磨出繭子來才是最好的辦法,如此繭子出來得慢,反倒不好?!弊炖镞@么說著,手上動作卻沒停,說到底,終究怕他疼。 宋微不想聽他啰嗦這個,問:“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去申城。申城有個大湖,很漂亮。這時節還沒有結冰,租艘帶暖閣的畫舫去湖上釣魚喝酒正好。申城府尹是個很豪爽的人,最愛交結文士豪客,門下幕僚眾多。每年入冬,都會在城里開詩會,擺擂臺,誰都可以看,我們去瞧瞧熱鬧?!?/br> 他們的路線并不是筆直向著京城去,常常為了玩樂兜個小圈子。 獨孤銑給宋微纏好白絹,拉起他右手,在脈搏的位置親了親,然后道:“今日一百次,一次也不許少?!?/br> ☆、第〇六一章:肯將熱血了王事,豈為他朝逐盛名 宋微善騎術,與騎術最搭配的武器就是角弓;他又喜擊鞠,對捕捉動態目標極敏銳,其實是個天生練騎射的好苗子,所欠缺的不過是力量和技巧而已。他早已過了習武的歲數,還是個貪玩偷懶怕吃苦的脾氣,拳腳兵刃之類,都不現實。何況弓箭輕便靈活,攜帶起來也遠比其他器械輕松。 基于上述種種理由,獨孤銑篤定他不但學得會,還能學得好。只要熬過最枯燥的入門階段,必然會日漸喜歡。因為這門技藝一旦練熟,不光危急時可防身御敵,平素更添許多樂趣。騎馬行獵本是這個時代一大風尚,翻山入林、追鷹逐鹿,很適合宋微跳脫活泛的性子。 他這般思慮周詳,軟硬兼施,出盡手段,說起來,真比教育兒子上心得多。不久之后,成效顯著。這不,宋微終于打到了平生第一件真正意義上的獵物,一只野兔。 幾個人現場生火,剝皮燒烤,喝酒吃rou。另外幾伙出城狩獵的,聞著這邊味道格外香,很自然地提著獵到的山雞黃鼬之類湊過來。又有專門出城尋找創作靈感的書生,瞧見人堆里有一面兩面之交的熟人,也拎著食盒酒菜坐到一起來吃喝聊天。 此處位于申城郊外,一面臨湖,一面靠山,另外兩側布滿野生的雜樹林子,正是行獵的好去處。宋微等人已經在申城住了大半個月,每天都會到這里來練習射箭。開始射樹樁子,后來變成追活物。野生的射不著沒成就感,獨孤銑叫牟平從市場買來一籠子活雞活兔。運氣好的走脫了權當放生,運氣不好的便成為箭下獵物,被別人誤打誤撞抓去的也不計較,很快便跟其他出行狩獵者混了個臉熟,碰到了一起聊個天喝口酒。萍水相逢,盡歡而散,自在又熱鬧。 申城乃四方輻輳之地,東接京都沿海,西至內陸腹地,上能入邊塞,下可通江南,故而流動人口數量很大。若是偏僻地方,初冬季節正是人流漸少時候,申城卻恰恰相反。 咸錫朝的科舉分文武二試,兩年一場,春比文,秋比武。文舉凡得中本州舉子者,來年春天進京考進士。武舉沒這么麻煩,應試者主要來自軍隊,也有地方武官推薦的人選,通過初步選拔,拿到應試資格,就可直接上京參加考試。 不論文武,舉薦都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而要得到有分量的人的舉薦,考試前混出些名聲便十分關鍵,因此干謁自薦之風盛行。但凡覺得自己有兩下子的,都特別樂意到處去現。而稍有名望者,也以結交賞識人才為榮,很舍得為這個大把大把地撒錢。 通常考生為了防止路上意外耽擱,也為了沿途擴大名聲,都會提早至少幾個月出發。到了這個時節,等著參加下年春試的舉子們紛紛上路,這座廟里題個詩,那家府里獻篇賦,這個會上寫首歌,那個集上誦句辭。申城府尹素有令名,四海賢才來者不拒,若得他一紙薦書,京城里的路子當然好跑得多。所以每逢春試前的冬天,滯留城內的書生就格外多。 而這個時候恰好武舉結束,考中者自然留在京里等著授官,那些落選的,除去少數老老實實回鄉,大部分都會趁此機會在外游歷一番,結交同道,尋找機會。更有膽子大志向高的,或赴邊塞闖蕩,或去海外冒險,不一而足。申城府尹設的擂臺,就是為這些人準備的。愿意留下來的,不論是做府衙近衛,還是入城戍軍營,均不失為一份高薪體面工作。即使不留下來,在此地闖出更大的名聲,不論下一步去哪里混,無疑都增加了資本。 由是種種,冬天的申城,端的是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第一天進城,各處旅舍客棧幾乎全部滿員,僅剩的空房獨孤銑都不滿意,一時沒找到合意的住處。憲侯大人皺皺眉,喬裝改扮一番,轉道就去府衙前打了場擂臺,贏了連續七日不曾輸掉的擂主,立刻被當作英雄人物迎進去,面見府尹。申城府尹常年在外為官,京城去得不多,老侯爺他當然認得,眼前的新任憲侯卻沒見過。獨孤銑裝成江湖俠客,幾句場面話說過,被安排住進專用于接待各方賢達的別館,分到一個小偏院,四個人連帶牲口,住進去正好。 憲侯府在申城當然也有產業據點,但是獨孤銑不打算驚動他們。沒有人會想到憲侯敢帶著尋訪到的疑似皇子耽擱這么久,并且走一條完全隨機亂逛的路線。出其不意,無跡可尋,即是上上之策。 整個過程中最興奮最開心的莫過于宋微??椽毠裸娚吓_跟人rou搏,他捧著零嘴在下邊鼓勁吶喊,無比投入。至于打場擂臺博美人一笑這種事,侯爺覺得偶爾做一做,也別有趣味。 如此這般,索性住了下來。別館食宿全包,獨孤銑天天帶著宋微往外跑,不白吃,只白住。他打了一次擂臺,再不肯上場,府尹大人也不勉強。為保證秩序,擂臺之外禁止私斗,獨孤銑又刻意避開是非,幾天過去,也就沒人惦記著非要找他切磋了。 別館中什么奇葩人物都有??襻脑娙?、倨傲的文士、粗莽的豪客、放達的游俠……來到這個世界好幾年,宋微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些人。西都是舊京,有抱負的不會特地往那兒跑。在交州庾城韓玨大才子家里,倒是見過一些文士,卻遠比不上此地風流:動不動自命天縱奇才,以安邦定國、開疆拓邊、名傳千古為人生目標。一言一行,舉手投足,在宋微看來,都有種奇妙的喜感。 頭兩天,他心里叨咕,申城府尹如此肆無忌憚的養門客,不怕皇帝忌諱么?養士自重,別有異心,簡直太容易招禍了。過了兩天便發現,大概時代風氣如此,好像誰也不覺得有什么。申城府尹算做得出色的,其他地方跟他一個做派的權貴人物,比比皆是。 經過仔細觀察,宋微隱隱約約有些感想。不論這些門客與他們的東主關系如何,都無法從東主那里直接得到官職,也就是真正的功名,最多不過是增加接近天子的幾率。唯有從皇帝那里,他們才能實實在在獲得建功立業的機會。而另一個更重要的方面是,這里所有人,不論文武貴賤,對于他們的君王,幾乎都還保存著純樸的信仰。錢財不算什么,不管誰給他錢財,唯有把才華技藝、身家性命獻給皇帝,才最光榮。 所以,像獨孤銑這樣的世家子弟、朝廷重臣,毫不猶豫為天子效忠,本是安身立命之所在。 因為這種普遍存在的忠誠與信仰,形成了強大的凝聚力與向心力。大概,這才是所謂太平盛世的基石。宋微在這一刻明確感受到了幸運。說實話,自己遭遇的各種鬧心憋屈事件,換一個時空,恐怕都只會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真該多謝創立并維持這太平盛世的人。雖然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照目前的趨勢看,有生之年混到頭,應該不至于太難吧。 獨孤銑帶著宋微,住在府衙別館,除了吃喝,就是玩樂。有時登山看景,有時臨湖泛舟,或者看書生斗詩吵架,或者看武士登臺搏擊,好不愜意。只是每天必定有半日在郊外練習射箭。天氣越來越冷,間或下點小雪,也許受氛圍感染,也許因為技術越練越熟,寒冷不但沒影響宋微的心情,反覺更添情趣。 這日也是雪后,凡屬不冬眠的動物,紛紛出xue覓食,才叫宋微打著一只凍得笨頭笨腦的野兔。無論如何,是他頭一回真正狩獵成功。一面假惺惺地哀憐自己的獵物,一面從獨孤銑手里接過烤得流油的兔腿,上門牙橫咬。 眾人歇腳處是個背風的三角亭子。人多,又生了火,盡驅周遭寒意。 一個武士模樣的狩獵者說起準備明日啟程,往西北方邊塞去。 另一個與他相識的書生便勸阻,道是這時節去西北,風雪苦寒,大不相宜。 那武士笑道:“正要去看蒼山冷月,塞外冰雪?!?/br> 書生擊掌嘆息:“小弟狹隘了,竟未能體會兄臺曠達豪情。”嘆罷,端起酒碗,搖頭晃腦吟了首詩,“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br> 這是本朝大詩人膾炙人口的名句。此詩寫作之時,咸錫朝正向西域高昌國用兵,“西擊胡”中的“胡”字,指的即是高昌國。時過境遷,如今高昌與天朝重修兄弟之好,詩歌也僅用來寄托情懷,國中不論胡夏,倒也沒有人認真計較。 本朝詩風崇尚自然流利,渾然天成,大多數都好懂好記好唱,極大的方便了如宋微這樣的文化水平一般的普通人。作詩有難度,入鄉隨俗背幾首詩,跟后世學唱幾首流行歌曲差不多。 因了這一番對話,眾人紛紛舉杯,群聊氣氛愈發熱烈。宋微聽得興致上來,扔掉啃干凈的骨頭,抓把雪擦擦手,拍下大腿、扯開嗓門,放聲歌唱。曲調激昂,詞句鏗鏘,悠遠開闊里透著輕快與豪邁。 “馳越關山飛瀚海,縱橫雪域破堅冰。 男兒鋒刃霜華起,明日匈奴邊塞平。 肯將熱血了王事,豈為他朝逐盛名。” 一曲歌罷,幾個樂感不錯的,隨著他的調子重復唱起了最后兩句:“肯將熱血了王事,豈為他朝逐盛名。好詩!當為此干一杯!” 眾人端碗的端碗,捧杯的捧杯,還有幾個直接拿瓶子,吆喝著又碰了一回,無不酒酣耳熱,意氣風發。 一個書生問:“小兄弟方才唱的,可是承度先生前日新作?” 正被申城府尹熱情招待的著名文士王承度,前兩天于詩會上作了這首塞下曲,當場許多人吟誦。宋微恰好也在現場看熱鬧,順便就記住了。 宋微道:“正是?!?/br> 話題于是由武轉文,說起詩詞歌賦來。 宋微聽得一會兒,興趣不大,獨孤銑抽個空當起身告辭,帶著幾人回轉。 雪后空寂,中間一大段路無人攪擾,兩人乘興又賽了一回馬。宋微這下徹底累了,獨孤銑把他抱過來共乘一騎,又將斗篷裹嚴實些。 宋微的臉從鑲了一圈貉子毛的斗篷風帽里露出來,微仰著問:“你以前從軍,都在哪兒呢?” 獨孤銑低頭看他如畫的眉眼,道:“北邊也有,西北也有。你想聽,我就講給你聽?!?/br> 作者有話要說:注: “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弊髡哚瘏?。 ☆、第〇六二章:輕沃香湯濯垢穢,細說大雪滿弓刀 與其他朝代相比,咸錫朝的人相當喜歡洗澡。尤其是泡溫泉,時人謂之浴湯,在貴族階層極其盛行?;实坌袑m幾乎都選在有天然溫泉的地方,而財勢足夠的人家也大都會購置一所帶湯泉的別院。比如憲侯府就有一所莊子,在京城南郊溫泉附近,引水入宅,辟了個專門的浴室。可惜男主人公務繁忙,幾乎沒去過。就連老侯爺獨孤琛,也因為皇帝離不得他,即便南郊更利于養病,同樣去得很少。通常只有主持內務的侍妾帶著三個孩子冬日里去住住。 獨孤銑會想起這茬,自然是因為他跟宋微在洗澡。 申城也有湯泉,盡管品質一般,但也早被權貴富豪瓜分。跟府尹走得近的門客,并非沒有機會去泡一把,可惜化名為宇文大俠的憲侯對待府尹的態度過于傲慢,這種好機會當然輪不到他。 別館中條件其實也不錯,府衙特地給了一定配額的石炭,即后世所謂煤炭,專用于冬日取暖。只不過,實際能領到多少,取決于你混得怎么樣。此外文士體弱,在這方面能得到照顧,而武士則很少提出此類需求。當初獨孤銑剛住下沒多久,就讓牟平揣著一包銅錢去找管事,拉回來一車上好的炭球。 雖說是冬日,但天天搞戶外運動,回來第一件事必然是洗澡。 室內擺了兩個燒得極旺的爐子,上邊坐著陶壺,熱水現燒現添。地下一個大浴盆,泡澡不夠條件,只能站著沖淋浴。 獨孤銑先伺候宋微從頭到腳洗干凈,再幫著把頭發擰干挽起來,等他給自己擦背。 關于從軍的話題,路上只說了個開頭,進城之后,人多眼雜,便停下了。 “小隱,干什么呢?癢,好好干活。”獨孤銑道。 一根手指在背上不輕不重地點來點去,不是撩撥,勝似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