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幾個人說得興起,漸漸肆無忌憚。宋微只覺事不關己,有一搭沒一搭聽著。開始有點詫異,談及奪嫡篡位此等大事,這幫人怎么那么輕松。多聽一陣便明白了,原來咸錫朝的軍權由五侯分治,皇帝任絕對最高統帥,皇子們誰也培養不出直系部隊,皇位之爭被很好地限制在朝堂之上、宮廷之內。這樣的設計,初衷是為了不讓皇室斗爭動搖國本,其衍生效果就是咸錫朝的普通臣民習慣了看大戲,然后靜等落幕,該干啥干啥。 這廂正唾沫橫飛談著國家大事,忽聞外邊傳來一聲尖叫:“宋妙之!你給我出來!” 脆利的女高音穿透門板清晰而入,眾人大驚失色,比聽聞皇帝要駕崩,驚駭巨甚。待得分辨出來者是誰,一個個要笑不笑,望著宋小郎和薛三公子。 誰也料不到,薛四小姐竟然有膽子闖到妓館來抓人。 宋微無奈極了,攤手:“三公子,薛小姐厚愛,小的著實消受不起。” 薛璄大感窘迫,一言不發便沖了出去。 其余人當然不會錯過此等好戲,全擠到二樓圍欄處向下眺望,欣賞一樓中廳里的兄妹混戰。 窈娘笑盈盈倚在宋微身上,悄聲打趣:“宋郎好魅力,不但四小姐情有獨鐘,三公子亦是青眼有加。十九公子有言道,人多喜新厭舊。只怕在宋郎眼里,窈娘很快就要成為舊人了。” 宋微看她一眼,笑道:“風情萬種,集于一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該擔憂的是我,卻不該是窈娘。” 兩人交往也有些日子了,始終停留在談的階段。宋微是心中有陰影,往往望而卻步。又因為拿對方當試驗品兼擋箭牌,心存愧疚,態度放得無比溫柔。而窈娘本來動機就不單純,越熟悉越覺得對不起宋微,人前也就越發溫婉柔順。二人各有顧忌,又不約而同,把個戀愛談得款款深情,彬彬有禮。 他倆在這眉來眼去,你儂我儂,薛四小姐如何忍得。恰巧薛三郎也因為瞥見樓上情景而醋意大發,一時疏忽,沒能抓牢meimei。薛小姐從身邊仆從手里接過球杖,精準一擊,圓溜溜的木制鞠球流星般飛向二樓。薛小姐是非分明,不打心上人,專打狐貍精,那鞠球直向著窈娘奔來。 宋微眼疾手快,拖著美人使勁讓開。又輕又韌的圓球砸上墻壁,又反彈回來,不偏不倚,正敲在瞧熱鬧瞧得忘乎所以的翁寰背上。翁公子碩大的身形往前一撲,帶得好幾個人跟著壓下去,欄桿咔嚓斷裂,只聽啪啪連聲rou響,幾個倒霉鬼疊羅漢般壘在一樓地毯上。 ☆、第〇五〇章:本事各憑決勝負,端倪初顯起風云 誰也沒想到,小小一枚鞠球,會造成如此嚴重后果。最可憐的,是麗情樓兩名負責大廳秩序的保鏢,義不容辭沖上去救人,結果被翁公子壓個正著。干這行的一般都體型壯碩,換個普通人從二樓掉下來,不說安全接住,至少壓不壞。奈何翁寰滿身肥膘,雖有緩沖機械壓力之功用,絕對質量依舊超出承受范圍。被壓在最底下那兩位,直接吐血暈了過去。 一陣混亂過后,傷員得到救治。沒有當場鬧出人命,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薛璄出面賠了麗情樓許多錢財,一個妓館,自不會跟尊貴客人無禮糾纏。麻煩的是翁寰,也許之前幸災樂禍太過,報應來了,跌斷一條腿。更麻煩的是,因池魚之殃而遭災的兩個翁公子的酒rou朋友,也不同程度受了傷,偏偏此二人恰是翁府擊鞠隊的主力隊員。這可不是拿錢就打發得了的。薛三公子一面暗覺解氣痛快,一面愁眉苦臉想辦法。 雙方拉鋸好幾天,連家長都驚動了,最后達成合作協議:翁薛兩家組成聯隊,參加重陽擊鞠大賽。 開始兩方面都嫌別扭。然而翁寰是個想得開的,換個角度一琢磨,反倒覺得如此一來綜合實力毫無疑問排在第一,完全不必懼怕那些當兵的,冠軍十拿九穩,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立刻高興了。薛璄臉色雖然不好看,也明白兩敗俱傷之下,再爭斗下去,平白叫漁翁得利,故而不再堅持反對。 因為翁家傷了社會地位最高的兩名選手,余者論氣勢論出身,誰也比不上薛四小姐。她說要當隊長,連她哥都沒轍,男人們再有意見,也只能忍下。幾場練習賽打完,除了力量遜色,那準頭跟狠勁,還有賽場上靈巧剽疾的技巧,比大多數男人還要強上幾分。更何況,雖然這個女人彪悍非常,不管怎么說,都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作為隊伍中唯一的異性,毫無疑問具有強烈的鼓舞士氣作用。 于是,薛小姐大鬧麗情樓這出好戲,起因小白,過程狗血,高氵朝悲壯,結局圓滿。除了宋微,皆大歡喜。 薛家比翁家有錢,小兒子跟小女兒都酷愛擊鞠,馬場修得更大更好,同時也是重大賽事公用場地之一,后期訓練基本都改到了這里。翁寰腿上打著夾板,薛璄已經能走路了,卻還不能上馬。兩個閑人都要逞能,都覺得唯有自己才是真正的行家,成天待在場邊當袖手諸葛,斗嘴扯皮,唾沫橫飛。每每爭到激烈處,臉紅脖子粗,甩袖子就要動手。多虧仆從靠譜,才沒釀成新的流血事件。 而場上的實權人物薛四小姐,親兄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搭理翁胖子那慫包。她要怎么打就怎么打,且抓住一切機會向意中人明送秋波,鞠球傳情。別人想截薛小姐的球,都得冒著被眼刀剜rou的風險。宋微仗著一身巧勁,十有八九輕點杖頭,就把球讓給了隊友。至于薛小姐從他手里接到球,那是想也休想。 翁寰愛擊鞠,自然同樣愛惜人才。從前薛四小姐兇名在外,沒什么交集。這回親眼看了人家打球,忽然就看出些別的東西來,那眼神兒漸漸帶上了火苗。薛璄只要不跟他干嘴仗,便盯著宋微發癡,望著meimei皺眉。某日冷不丁回神,心想翁胖子怎的半天沒動靜,轉頭一看,立刻瞧見那廝一臉猥瑣花癡相。不由得心頭大驚,以為對方跟自己一樣,打宋妙之的主意。多看兩眼,才發現目標是自己meimei,一拳頭就招呼過去。 兩人小干一架,不了了之。從此薛三郎又多了一項任務,既要防著meimei勾搭心上人,又要防著仇人勾搭meimei,兩只眼睛一張嘴,簡直忙不過來。 沒過幾天,窈娘乘著肩與搖搖晃晃來到練習場,慰問辛苦備賽的情郎。宋微斷不會落她的面子,結果演變成人前眉來眼去秀恩愛,把個薛四小姐氣得暴走,翁寰薛璄四只手都差點沒拖住。 窈娘當然不會只來一回。圍觀看戲的男人們頓時有福了。兩位美女春蘭秋菊,各擅勝場,激得雄性荷爾蒙隨著汗水到處揮灑,連宋微都沒好意思偷懶喊累。翁寰本來想暗中叫他阻止窈娘來,一看訓練效果,當即打消念頭,反正不過是添些熱鬧,也沒什么不好。 唯獨宋微郁悶得要死。這熱鬧實在鬧心,可這時候誰也不會管他心情如何。沒辦法,只好稱了雇主的意,心無旁騖地投入訓練。 吵吵嚷嚷打打鬧鬧,時間過得格外快,轉眼便到了重陽前夕。重陽節府衙歇三天,初九那天都要與家人登高賞菊,決賽便定在了九月初八。 獨孤銑午后進的西都,還在城門口,就聽見守門士卒在議論擊鞠賽的事,故意磨蹭一會兒,多聽了幾耳朵。 原來今年頭一回有軍中隊伍參賽,城里各大家族也空前重視,導致這場重陽擊鞠前所未有的轟動,盛況直追元宵燈會。決賽場地抽簽定的,就在薛長史家的馬場。兩支決賽隊伍,一支是翁薛兩家聯隊,另一支則來自軍中。因為怕場面失控,又是自家主場,薛長史專門抽了五百城戍軍去幫忙維穩。那幾個守門的士卒正抱怨運氣不好,沒被派去看比賽。 抱怨并不嚴重,只因打入決賽的并非城戍軍隊伍,而是關防軍代表隊。西都乃出入西北關防要地,除了維持治安的城戍軍,也有關防軍常駐。城戍軍是西都地方部隊,而關防軍是直屬朝廷的中央軍隊。不是一個系統,輸贏自然沒那么關切。 幾個士卒又互相問起押注的事。灑金街上最大的賭坊逍遙居專為此次擊鞠賽設了系列賭局,從最簡單的賭輸贏到賭比分,甚至賭某個主力球員進幾個球都有。不出意外,獨孤銑聽見了宋妙之的名字。這些人看在同僚面上,幾乎沒有押翁薛聯隊贏的,卻有幾個把賭注下在宋微的得分區間上。 一路風塵仆仆,心情沉重,這時不由自主變得輕松。獨孤銑悄悄揚了揚嘴角,回頭對身后一人道:“蔡攸,去一趟灑金街,看逍遙坊還接不接注。接的話,替我押十萬錢翁薛兩家勝,再押一百萬宋妙之取分榜首。對了,別叫人知道身份。” 自從崔貞事了,四大侍衛中另外兩個,楊麟與蔡攸也回到獨孤銑身邊。 牟平明知道隨身帶的黃金就剩這個數,故意打趣道:“侯爺,堂堂憲侯府,出手才十萬百萬,這也太寒酸了。” 獨孤銑笑道:“事前哪想到這么巧,回府現取可來不及了。問問薛家馬場怎么走,咱們先去看小隱擊鞠。” 秦顯穩重,聞言勸一聲:“侯爺,正事要緊。” 獨孤銑挑挑眉毛:“誤不了正事。你沒聽他們說關防軍長官親臨賽場激勵下屬?杜棠多半也在那里。” 一行人趕到薛府馬場,人頭攢動,喊聲震天,顯見比賽已經開始。為防鞠球飛出場外傷及無辜,四周用木桿掛起麻繩網圍了一大圈。網外視野最好的位置搭著高臺,放了桌椅,供各方有頭有臉的人觀賽。至于其余空地,則擠滿了自發前來瞧熱鬧的觀眾。因為有城戍軍在外圍巡視,又有關防軍頭領坐在臺上,帶刀護衛守在臺下,故而人雖然多,氣氛也熱烈,卻并不混亂。 獨孤銑騎在馬上,比一般人都高,稍微往前擠擠,場內情景便一覽無余。翁薛兩家聯隊著紅,關防軍隊伍著黑,連馬鞍轡頭都是同色裝飾,一眼望去,對比鮮明,極其挑動情緒。比賽才開始不久,雙方都想搶得先機,爭奪迅猛激烈,不過幾個瞬間,就短兵相接,進入白熱化。 獨孤銑一眼瞧見宋微,視線立刻緊跟著不放。心想這么艷的顏色,穿別人身上都像浸了豬血的抹布,也就穿在他身上,跟火燒云似的好看。 這一日天氣很好,紅日白云,晴朗舒適。唯一欠缺的是有風,極其考驗技術。宋微衣衫頭發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幾乎全憑直覺截球出擊。 忽然莫名其妙偏了偏頭,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為什么。猛然間撞上兩道幽深而銳利的視線,不由得愣住。憲侯此行隱秘,裝束上做了些掩飾,又是深秋時節,披著斗篷,戴著風帽,熟識之人都未必能馬上認出來。宋微并未認出他的樣子,而是認出了他的眼神。 腦中一念閃過:他怎么會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專程來看打馬球?有沒有搞錯…… 一陣風來,天上白云飄動,遮住半邊太陽,整個賽場驀地一暗。薛四小姐一球擊過來,宋微反應不及,被對方截走。他恍然回神,縱馬飛躍,抬頭看了看球的位置,閉上眼睛,感受到風掠過耳邊。當馬兒跳到最高點,他精準無比地把握住時機,扭轉腰身,伸長手臂,新月形的棒梢恰勾住鞠球,以一個無比刁鉆的角度,推進了球門。對方同樣跳起來攔截的選手,因為用力過猛,一擊不中,差點跌下馬去。 歡呼聲響徹賽場內外。宋微在馬背上坐正,沖著人群粲然一笑,得意地揮舞手中球杖。天上白云又被風兒吹走,陽光重新灑下來。這一次,所有的陽光如同舞臺上的聚光燈,全部打在臺中央的主角身上。 獨孤銑閉了閉眼睛。這小混蛋,他就不知道低調些嗎?! 隊友們互相輕擊球杖,以示慶賀鼓勵。 獨孤銑這才發現場上居然有一個女人。女人打馬球不少見,但跟男人一起打,就很少見了。獨孤銑視力極好,馬上就分辨出那女人看宋微時火辣辣的目光。緊了緊韁繩,心道這小混賬,真叫人不放心。 牟平匆匆自外邊擠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人,作普通文士打扮。 走到獨孤銑面前,悄聲道:“侯爺,杜棠將軍果然在此,請侯爺僻靜處說話。這位先生是來引路的。” ☆、第〇五一章:千金散盡因博彩;一羽翔初堪贈別 重陽擊鞠決賽,看好關防軍隊伍的人明顯比較多。畢竟先是薛家,后是翁府,接連在賽前出事,最后臨時混搭,兩隊合為一隊,領頭的還是個女人——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導致逍遙坊賭局里翁薛聯隊贏球的賠率直線攀升,開賽前竟升到了一賠十。除去兩家親朋,就只有少數真正盼著撞大運的賭徒,把身家壓在上面。 都知道宋妙之擊鞠技術不錯,奈何被薛家兄妹跟麗情樓頭牌炒出了壞名聲,混世魔王花花公子名頭不脛而走。原先還只是在蕃坊流傳,自從西市一場大鬧,整個西都闔城皆知。再加上真正看過他打馬球的沒幾個,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一個貪玩好色的小混混能有多厲害,故而頂多在幾個得分區間下注,幾乎沒人賭他能上取分榜首,開賽前的最終賠率是一賠二十。 下注押宋微榜首的,薛璄是第一個,翁寰是第二個,獨孤銑是第三個。蔡攸腳程快,運氣好,趕在開賽前一刻,逍遙坊即將封局之時,替自家侯爺下了注。 杜棠怕走遠了耽誤太久,引起別人注意,就在賽場附近征借的民宅里悄悄拜見憲侯。 他與獨孤銑曾有同袍之義,半年前因累積軍功升職,從邊境調來西都。 獨孤銑此行主要兩件事。第一件,皇帝病危,怕境外附屬勢力有不臣之心,趁此機會搞小動作,特地代表朝廷來敲打一番,提醒關防軍上下暗中加強戒備,提高警惕。第二件事,則是要找一個人。此人俗家姓名孫寶應,后出家修道,道號就叫做寶應真人,不入玄門任何宗派,算是個散修。精于醫術,針灸煉丹出神入化,有圣手之稱。獨孤銑早年闖蕩江湖,曾與這位世外高人有過一面之緣。這次因為皇帝的病,想請此人出山,多方打聽,才知道前不久他途經西都出關,往西域游歷去了。 西北關防森嚴,哪怕世外高人,也一樣須審核登記。獨孤銑動用軍方力量,可以最快的速度查出人到了哪里,叫當地軍官設法暫時挽留,等自己親自過去相請。 杜棠聽得急尋寶應真人,心里便知道,皇上只怕真的不大好了。 而獨孤銑在這個關鍵時刻,堅持請下密旨悄然出京,親自尋找寶應,卻是另有隱情。他懷疑纏上皇帝的并非疾病,而是隱毒,宮里的太醫他信不過。這一層緣由,當然不會說給杜棠聽。 所以此次西都之行,隱秘慎重,緊急迫切。稍加修整,就要重新上路。和杜棠接上頭,該派下去的任務立刻就派下去了。 一陣呼喊鼓噪聲傳來,與之前大不相同。杜棠側耳聽了聽,道:“想是賽事結束了。侯爺恕罪,我得去看看。” 等他離開好一會兒,獨孤銑主仆才從民宅后門溜出來,沒有再回賽場,直接從另一邊走了。路上聽得有人議論,竟是翁薛兩家聯隊得了冠軍,那宋妙之好生厲害,幾個當兵的圍追堵截,也攔不住他搶球。又有人道他厲害是不假,更厲害的是那匹馬,簡直精得跟人似的,你說誰家的馬懂作假下套啊…… 獨孤銑一臉笑意,回頭對蔡攸道:“托你的福,這一筆沒少賺。” 蔡攸恭敬回答:“照侯爺吩咐,贏了就讓逍遙坊把錢送到蕃坊宋宅去。” 獨孤銑點點頭,不再說話。 一行人低調進入獨孤府,預備明日清早出發。 翁薛聯隊贏了決賽冠軍,西都府尹親自頒發錦狀,榮耀非常。關防軍代表隊輸得丟臉,杜棠將軍一句話,擊鞠從此納入常規軍事訓練,大大促進了士兵們的馬術水平。 當晚照例要大肆慶賀一番,考慮到薛四小姐身份,眾人沒去麗情樓,改在得月樓喝酒吃飯。 比賽時十二分投入,可以把獨孤銑的到來置諸腦后。打賽場上下來,那雙又深又利的眸子就不停在眼前閃,閃得宋微莫名心虛煩躁。他深知那廝流氓成性,臉皮厚比城墻,根本就是顆掩埋的定時炸彈,誰知道什么時候什么方式冒出來,轟自己一個頭破血流。本來這場球贏得艱辛漂亮,正該盡情享樂,如此一來,興致實在高得有限。 酒過三巡,薛小姐被兄長強壓著派人送了回去,剩下的人頓時放開了,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往麗情樓而去。宋微猶豫再三,決定給自己留條生路。借口母親身子不適,要回家照顧,在眾人的調侃笑罵聲中,回家當孝子。 進得院門,跨進堂屋,就見當中地上摞著十幾個鐵皮包邊掛銅鎖的大箱子,母親正瞅著它們發呆。 愣了愣,笑道:“娘,麥叔把聘禮送來了?” 宋曼姬這才發現兒子回來了:“回來這么早?不是贏了么?沒去玩玩?” 宋微跟母親撒嬌:“你都知道了啊。我還想早點回來告訴你。” “不過是個玩樂,輸了贏了,有什么打緊?”宋曼姬說罷,皺起眉頭,指著地上的箱子,“這些東西是逍遙坊送來的,早知道你這么快回來,我就留人等一等了。說是你的朋友下注,贏了彩頭歸你,一共兩千一百萬錢。”滿臉嚴肅望著兒子,“小隱,你什么朋友這般大方?幾千萬說不要就不要,哪怕皇親國戚,也沒有如此揮霍的。” 宋微腦子飛快轉動,嘴里順口撒謊:“真是逍遙坊送來的啊……嘖嘖,不愧是大家公子,果然講信用。娘,我之前跟翁家公子、薛家公子打了個賭,假設我贏了取分榜首,該得的那份錢提前拿去下注……” 宋曼姬糊弄不住,瞪眼道:“你該得多少,能贏出這許多來?” “賠率高么,再說也不止他倆,還有不少人跟,就打量你兒子贏不了呢!結果怎樣?哼哼,叫他們還敢瞧不起小爺!我琢磨著這幫人要賴賬,沒想居然這么聽話,乖乖送到家里來了……” 他這廂連哄帶騙,宋曼姬將信將疑,卻也想不出還有什么來由,只得暫且揭過。旋即罵道:“你這禍害,就沒想過萬一輸了呢?拿什么賠人家?” 宋微趕緊安撫:“無妨無妨,本金不是什么大數目,最多替人白干半年。再說了,你兒子怎么可能會輸?我特地給你贏嫁妝呢!娘,兒子給你贏出這一大筆嫁妝,厲害不厲害?來,笑一個!” 宋曼姬沒繃住,一面笑,一面踹了他一腳。 在母親無意中提起皇親國戚的時候,宋微就知道這些錢是誰贏的了。一堆大箱子,不可能再退回去,索性順勢接下。既然過了明面,正好給娘親做嫁妝。 直到深夜,也沒再發生別的狀況。宋微心里總有點惴惴不安,又暗笑自己賤骨頭,被子一抖,蒙頭大睡。連著高強度訓練倆月,又透支體力打了場決賽,開始還記得保持警醒,后來就睡得像死豬,天塌了都壓不醒。就連做夢,也還是睡,夢見有人撥弄自己,非不讓躺下,氣得閉眼蹬腿直踹。 獨孤銑半邊身子壓住他,怕驚動對面房間的宋曼姬,看半天也弄不醒,干脆捏住鼻子吻上去,生把人憋醒了。 宋微鼓著腮幫子喘氣:“你、你……他娘悶死老子……” 獨孤銑拍著他胸口,貼在耳邊輕聲道:“別總是娘啊老子的。” 看他喘得差不多了,拿過凳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給他穿上。 宋微也怕驚動母親,壓著嗓子發出氣聲:“干什么?” “我這就走了,你送我一程。” 宋微聞言一呆。這還是兩人頭一回見了面不脫衣裳穿衣裳,不上床要下床。 衣服都穿好了,獨孤銑又道:“外面冷,多套一件。”宋微于是又抓件罩衫披上。兩人輕手輕腳打開房門,走到院中。宋微要去開院門,獨孤銑猛地扣緊他的腰,一個縱身就上了院墻,然后直接落在馬背上,慢悠悠往前走。四個侍衛隔了段距離,分散開跟在后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