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那眼神兒似嗔還怨,明知道他是做樣子,獨孤銑依然心頭一熱:“是我疏忽了,一定改正。” 宋微道:“俗話說得好,幫人須幫難當時,濟人須濟急時無。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人家翁公子,在我需要一匹馬的時候,就送了一匹好馬。這才是送禮的誠意。十足誠意,卻之不恭。他送得高興,我收得開心。如此這般,才論得上交情。” 獨孤銑于是問:“小隱,你需要什么,你告訴我。” 宋微便看著他,眼里仿佛期待,又仿佛挑釁,一字一句慢慢道:“侯爺,我要什么,早已經告訴過你了。可惜……你送不起。” 獨孤銑愣怔片刻,驀地明白了:他要一個真心人。自己沒有候選資格的真心人。 費了半天口舌,又繞回來了。 沉默如酒香,在屋子里靜靜彌漫。 獨孤銑忽道:“小隱,擊鞠有意思么?” 宋微有些吃驚:“怎么沒意思?你應該也會的吧?” 獨孤銑搖頭:“京中好此道者確實很多,不過我卻沒什么機會玩這個。”憲侯府的小侯爺自幼上進,沒太多工夫花在玩樂上。再加上多年在外歷練,京都貴族公子們的這些游戲,難免隔膜。 宋微便順勢給他講起來。獨孤銑雖然不打馬球,騎術之精,猶在宋微之上。兩人講起騎馬的事,倒跟品酒一般,很有共同語言。不覺把那些磕磕絆絆拋在一邊,純粹就是兩個男人一塊兒談論共同愛好,說得十分盡興。 快到中午,獨孤銑才醺醺然離開。告別的時候對宋微道:“我在西都逗留不過三五天。明日祭祖,大后日啟程返京。后日得空,小隱,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頓飯,就當是給我餞行?” 宋微道:“后日我在東郊練習,下午有時間。” 獨孤銑點頭:“那就這么說定了,后日下午,我派人去翁家林子接你。” 第二天,宋微照常去擊鞠場練習。翁寰旁敲側擊問起他昨日見到的朋友,便說是隨穆家商隊南邊跑貨認識的故人,來西都辦事,順便看自己。說到穆家商隊,就有人講起昨日西市穆家接旨受賞的熱鬧,因為現場清空無關人等,瞧熱鬧的也沒看清欽差到底是何模樣。大家紛紛問宋微:“你跟穆七爺熟,進去看了沒有?” 宋微撓撓后腦勺:“我那個,中覺睡過頭,沒趕上,嘿嘿……” 聽的人直跺腳:“真是沒福氣的!誰叫你在女支女身上花那么多力氣?欽差都沒看成……” 黃昏時分,與幾個隊友分手,宋微騎著嗯昂往家走。一般情況下,得噠都寄養在翁家林子的馬廄,往返用毛驢代步。像昨日那種特殊情況,馬拴在家里,被迫吃了頓驢飼料,今天一整天都在鬧脾氣。 行至蕃坊附近,忽然兩個人擋在面前。仆從裝束,然而衣著整潔,行止有禮。 “我家主人十分仰慕宋公子,有意請公子賞臉敘話,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宋微奇道:“不知貴主人是哪一位?” “敝上乃薛府薛三公子,想來宋公子有所耳聞。” ☆、第〇四三章:情網亂編成四角,谷欠火單燒熱一頭 宋微顯出為難的樣子,抖了抖身上衣裳:“我剛從東郊回來,渾身塵土汗水,正要回家沐浴更衣,實在是不方便……不知貴上可否改日相約?” 他從訓練場回來,再怎么偷懶,也是一身臭汗,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洗澡換衣服,哪怕皇帝老子來了,也沒心情見,何況一個招呼都沒打過的薛三郎。兩個仆人看他所言屬實,機靈些的那個立刻道:“我家公子就在波斯酒樓等候,宋公子若有不便,不如先回府一趟。沒什么緊急事,晚些亦無妨。”說著支使另外一個仆人去給主人報信,自己跟著宋微,等在宋家大門外面。 這架勢是非見不可了。宋微慢條斯理洗完澡,穿好褲子,扯件白色夾紗長袍套身上,散著頭發便出來了。回到蕃坊,自然穿的胡服,都是修身款式。這時節天氣熱,宋微嫌麻煩,只把隨身物品塞在褲腰暗兜里,懶得系外衫腰帶,無意間穿出了后世直筒高衩風衣的效果,簡潔修長,別有一股灑脫不羈的韻味。 他騎上毛驢,跟著薛府的仆人去見薛三公子。 薛璄坐在波斯酒樓二層靠街的雅間里,倚窗而望。這時已然歇市,街面漸漸冷清,可以看見各家伙計收拾整理,關板子鎖門。酒樓飯店以及小食肆打烊時間較晚,多數還開著。不過也做不了多久的生意,因為離宵禁只剩下不到兩個時辰。當然,薛三公子不必為此擔心,他掛著府衙的腰牌,巡夜的看見了只有點頭哈腰的份。 薛璄來西市游逛過不止一次,卻是第一次上酒樓喝酒等人。畢竟鬧市只適合采購,不適合上流社會公關活動。然而此番他要挖翁寰的墻角,怕被熟人撞見壞事,不敢約在長樂坊常去的那些地方,索性紆尊降貴,親自移步,到這蕃坊地界來見那宋妙之。 仆人來報,宋公子要先回去沐浴更衣。薛公子一想,也算合理要求,而且表示了對方對自己的尊敬,多等一刻也沒什么。誰知等了半個時辰都不見人影,若非這酒樓的酒還算入得了口,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正當百無聊賴之際,忽然看見一個人騎著驢悠悠然從路口過來。墨色的長發,白色的衣衫。風一吹,發絲與衣擺同時飛動,飄逸得就像暮色中一縷流云,晚風中一朵落花。走得近了,漸漸看清長相,五官精致明艷,與簡單的黑白二色恰成反比,叫人一眼便直刻印到心里去。 薛璄認出來,此人正是前日比賽時當面截走決勝一球的宋妙之。 那姓宋的騎在驢背上,神情悠閑散淡,不緊不慢跟著自家仆人往酒樓而來。薛璄第一次看見有人騎毛驢騎出一身散仙氣質,與擊鞠場上爭狠斗勇、鋒芒畢露的模樣大不相同。心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熱切情緒。他放下酒杯,盯住來人,心思一轉,覺得大可不必急于挖墻腳。 翁寰手底下的人不容易說動,太直接了,一旦被拒絕,便沒了回轉余地。不如先彼此認識,只要說動他答應結交,就算值得。薛璄打定主意,滿懷期待等著人上來相見。 宋微到了地方,先拐進酒肆跟母親打個招呼,然后用內部價從麥阿薩那里討來一小甌新到的極品紅葡萄酒,這才施施然步上酒樓二層,敲開薛璄所在的雅間。 看見里邊倚窗而立的貴族青年,宋微展顏一笑:“勞薛三公子久候,宋微惶恐。特地備了西域新品佳釀‘美人淚’一尊,與公子賠罪。”說著,欠身行了個禮。 薛璄原本等得不耐煩,正要打發仆人去催,忽然敲門聲響,仆人應聲開門,他毫無防備,一頭栽倒在那笑容里。強烈的沖動和渴望噴涌而出,仿佛賽場上勝利前夕激動又冷靜那一刻。薛璄清楚地知道,自己看上了這個人,非常想要得到他。 宋微行完禮,抬起頭,面上笑意盈盈,好似壓根沒發現對方充滿侵略的目光,徑自招呼伙計送兩只琉璃杯來。趁著低頭倒酒的工夫,偷偷用余光打量。上一回賽場相見,因為忙著贏球,根本沒注意對手模樣。這會兒看清楚,薛三公子年紀應該比自己略大,長得十分英俊,氣質較之翁寰那胖墩顯得文雅富貴許多。若非眉眼過于凌厲,還真是副好相貌。而實際上,翁府才是真正書香世家,薛府主人任職長史,協助府尹掌地方兵馬,是地地道道的武官。薛三郎憑父蔭在府衙謀了個參軍的位子,也是純粹的武職。論政治背景,薛家遠不如翁家,但薛府女主人是東市大富商的獨女,經濟實力方面卻要勝出不止一籌。 宋微跟著翁寰,一個多月沒白混,這些八卦聽也聽熟了。西都盡管住著許多大家族,年輕一輩滯留老宅的畢竟少,門風嚴謹的為人上進的,都不會在外浪蕩荒廢光陰。于是一個翁寰翁十九,一個薛璄薛三郎,就成為不務正業的公子少爺們的首領人物,互相沒事唱個對臺戲,打發無聊生涯。 血紅的酒液襯著透明的琉璃杯,盡顯濃艷之美。 宋微端起一杯送到薛璄面前:“此酒名曰‘美人淚’,前日才從西域運來,除卻此地,別處都還沒有出售。家母在酒肆當壚,求了掌柜的人情,才討來這一小甌。薛三公子賞臉嘗一嘗,便算恕了宋微遲來的罪過如何?” 薛璄這時已恢復常態,見他這般上道,心里很有些高興。擺出一貫的風流公子做派,優雅地端起酒杯,卻不忙喝:“這明明就是美人血,卻為何要叫做美人淚?妙之不妨給我解釋解釋。解釋好了,我便恕了你的罪。解釋得不好,還得請你領罰。” 宋微聞言十分意外,有些發窘:“三公子可是難住我了。我不過是個粗人。酒的好壞盡可以喝出來,名字的來歷講究知道得實在有限。”頓一頓,試著道,“不過,常聽人說‘相思血淚’什么的,不都說相思最苦么?這美人流淚,假若恰逢相思時候,大概也就跟流血差不多罷?想來那命名之人的意思,是拿此酒比喻美人相思淚也未可知……” “啪啪啪……”薛璄鼓起掌來,“說得好!妙之太過自謙,這般婉曲美妙,換個狀元郎來也未必有你解釋得好。” 宋微被他這一夸,窘態變了羞態:“這么說,三公子恕了我的罪?” 薛璄曖昧一笑:“妙之此罪太重,美酒可贖三分,妙言可贖五分,還有兩分……” 宋微緊張道:“三公子難道還要罰我?” 薛璄打個哈哈:“當然要罰——罰你和我交個朋友!”說罷,熱烈懇切地盯著他。 宋微呆了呆,慢慢緩和臉色笑起來,越笑越開心,真誠又燦爛:“三公子太看得起我了。與三公子這樣的人做朋友,真是夢都夢不到……”忽地一頓,“三公子莫不是開我玩笑?宋微哪里值得公子以朋友相交?” 薛璄自然立即否認,甜言蜜語一番。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一個做真,一個裝純,上了幾個菜,把一甌“美人淚”喝完,兩人已然晃似知交好友,言談相契,意氣投合。 薛璄看氣氛夠熱夠好,側過臉,把下巴一抬,仆人馬上捧著個狹長錦盒過來,放在桌上。親手打開,道:“妙之,難得你我如此投契,這是哥哥送你的見面禮,萬勿推辭。” 盒子里是一個鞠球和一根球杖。宋微接觸擊鞠時間雖短,每日浸yin,也長了不少這方面的見識。只見兩樣東西雕鏤上色極為精巧,拿出來掂一掂,手感又輕又韌,竟似是最上等的雪杉木制成。球杖手柄外裹了頭層牛皮,縫合處包著精雕細鏤的金箔,還用五色碎寶石鑲嵌出一圈花紋。 宋微心想:真是集實用與華麗于一體的好東西,充分投其所好。這位薛三公子,很會送禮。 把東西小心捧在手中,一面贊嘆一面端詳,最后戀戀不舍地放回去:“太貴重了。三公子,多謝你的美意,這個恕我不能收。” 薛璄輕拍桌面:“寶劍贈俠士,美酒待英雄。我看唯有妙之你配得起它,故而拿來送你。給別人得了,不是白糟蹋東西么?” 宋微搖頭:“無功不受祿,宋微愧不敢當。” 薛璄換個說辭:“你我是朋友,朋友本具通財之義。我知道你需要,送給你你就收下。” 宋微繼續搖頭:“正因為我當三公子是朋友,更不能收這般貴重的禮物。三公子一片真心,我如何不懂。是我擔心自己心胸狹隘,收了它之后難免氣短,失卻平常心,屆時恐怕就要失去三公子這個朋友了。為身外之物損了友情,得不償失。望三公子體諒我這點小小私心。” 薛璄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望著那雙清澈坦率的眼睛,低頭想一想,笑了:“既如此,那你就到我家里來,咱們一起擊鞠,便沒有無功不受祿這回事了。” 宋微認真考慮了一陣,才看著他道:“三公子想必也知道,眼下我受雇于翁寰公子。我并非翁府家養的擊鞠者,來去自己做主。三公子誠意相邀,是宋微的榮幸。只不過,擊鞠一事,于三公子而言,不過是個玩樂,于我而言,卻是養家糊口的營生。我若去了貴府,必定受雇于三公子。若是如此,”宋微停了停,露出隱約的哀傷神色,“恐怕宋微只敢把公子當作雇主,不敢當作朋友了。” 薛璄再料不到他會這樣說。心底冷不防掠過一陣隱隱的酸澀,不知如何接話。先頭只覺他知情識趣,此刻才知他有情有義。想起擊鞠場上飛揚躍動的身影,毛驢背上瀟灑自在的身影,再到眼前殷殷懇切的模樣,當即認定這是個難得一見的至情至性之人。原本還有些強硬打算,一時盡數置之腦后。聯想到他言下之意,翁寰不過是個雇主,而自己卻是朋友,竟忍不住有了自得之態。 宋微見他意動,再接再厲:“倘若三公子并不是想要交我這個朋友,而只是要一個善于擊鞠的人,那我明日就去跟翁公子說。想來翁公子也不至強人所難,只要談妥條件,我便去府上拜訪。” 薛璄把手一揮:“妙之你不必說了。良將易得,知音難求。我是一定要交你這個朋友的!” 宋微粲然一笑:“多謝三公子。場上做對手,場下做朋友,豈不也是一樁美事?” 薛璄被他笑得心頭guntang:“我薛三平生頭一回,拿對手當朋友,果然美事!” 臨別時分,薛璄看著仆人手里的禮物,有些喪氣地對宋微道:“說起來,今日可真是不如意。禮沒送出去,人也沒請動……” 宋微聞言大聲笑道:“薛三公子,等什么時候你贏了我,我就收你這份禮吧!” 薛璄望著他亮閃閃的眼睛,頓時熱血上涌:“宋妙之,你給我等著!” 直到走出西市,那沸騰的情緒才慢慢冷下來,卻不提防化作另一種欲望在體內膨脹。引發這一切的那張笑臉似乎還在眼前,然而……薛璄估算了一下,等待紓解至少還得磨上幾個月。今天晚上,去哪里放縱一把呢?想起前日原本約好麗情樓的窈娘,因為輸了擊鞠沒去成,那女人也頗有些味道,不如這會兒補上吧。 想及此處,打馬往灑金街而去。 宋微下樓,酒肆已經打烊。覺得今天這“美人淚”不錯,跑進后堂纏著麥阿薩又要了一甌,明天給獨孤侯爺送行的時候喝。然后騎著嗯昂,哼著小曲,回家歇息。 這廂薛璄帶著仆從到了麗情樓,筆直就往后院窈娘房間去。老鴇趕忙攔住,軟語商量:“三公子不巧來得晚了,窈娘已經有客人了。秋娘正得空,要不上秋娘屋里坐坐?” “又是翁寰那廝?” “不是翁公子,是別的客人。” 放眼西都城,除了翁寰,也沒個別人叫薛三公子忌憚。薛璄一把撥開老鴇,沖到窈娘門前,抬腿就踢。還沒等他看清屋里情形,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向后彈去,屁股狠狠摔在地上。 先出來的秦顯,老鴇趕緊沖上來解釋。沒說兩句,獨孤銑出來看情況,聽明白意思,沖秦顯皺皺眉:“把擾人的雜碎趕緊給我清理了。” 自己重新進屋,關上門,還在窈娘對面坐下:“剛才那段說得不錯,繼續。”伸手把一匹價值數萬的彩暈蜀錦推到她面前,“說點實在的,我聽著好,這匹也是你的了。” ☆、第〇四四章:舊情復起徐徐進,故地重游緩緩歸 麗情樓的窈娘,人如其名,以身段窈窕優美勝出。容貌雖不算頂級,卻別有一種柔媚孌婉氣質,更兼談吐風度上佳,精通琴棋書畫,尤其擅長舞蹈。論綜合實力,在灑金街同行里數一數二。 饒是她歡場上閱人無數,面對獨孤銑這個古怪又嚇人的嫖客,心里也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桌上堆著十余匹彩暈蜀錦,看得人眼前發花。蜀錦織造繁難,產出有限。除了上貢朝廷,流入市場的從來供不應求,有錢都未必買得到。 窈娘不禁想,若是春天點花魁的時候,擺出來這么一堆,那得多氣派多有面子,別個舞娘都要靠邊站。然而獨孤銑一開口,這些旖旎心思立刻全驚走了。接待過多少脾氣不一般的客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花偌大價錢,只為了打聽另一個男人怎樣嫖妓。 強忍著不去看面前熠熠生輝的彩錦,窈娘蹙眉道:“客人勿要為難奴家。上客俱是衣食父母,情義檀郎,窈娘斷不能為此背信棄義之事。雖則風塵煙花之地,亦有其方圓規矩。窈娘若如了客人的意,日后不慎叫人知曉,怎生立足?” 獨孤銑往她面前加了一匹彩錦,神情淡漠,語音低沉,充滿了誘惑性與說服力:“只要你自己不說,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些許小事,遠談不上傷天害理,不過是幫我一個小忙。”鼻腔里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笑,“想馴服這匹小野馬,總得先知道他到底有多淘氣。” 窈娘被他笑得心頭一顫,偷眼看去,對面這個男人,真乃上品中的上品,然而對方之前看自己的眼神,明顯不帶任何溫度,此刻隨著那兩聲笑,眸子里好似一汪死水無端起了波瀾。窈娘對分析男人的眼神何其專業,再聯系那幾句話的意思,頓時便如遭了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不但眼里看明白了,心里也想明白了。 前日晚上來的宋公子,拋開身份背景不提,同樣算得上品中的上品。與眼前這位不同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帶著溫度和感情的。哪怕他半尺蜀錦也拿不出來,一說一笑之間,也足夠叫人怦然心動。只可惜,心動這回事,作為一個有職業cao守的女支女,對著哪個恩客不得演上一回呢? 窈娘理理思路,抬手撫了一下鬢發,又讓了一回茶水。見獨孤銑端坐不動,便自己喝一口。就像跟每一個正常嫖客應酬那般,眼波流轉,聲音柔媚,慢慢說起來。 “這位宋公子,真是個風流俊俏出色人物。通常客人到了我們這地方,自來只有主隨客便的規矩,客人喜歡做什么,便陪著做什么。偏他進了門,倒反問我喜歡做什么。”窈娘情不自禁露出一絲笑意,“我說了幾樣,他竟發起愁來,直言自幼貪玩不曾進學,吟詩作對書法繪畫均無從應對。我試著說了雙陸,他很高興。這一晚上我們便賭雙陸。先是賭酒,后來宋公子體恤奴家不勝酒力,便改了賭說笑話。奴家說得三五個,搜腸刮肚也拼湊不出更多,待酒力稍過,撐著跳了兩支舞……” 獨孤銑一面聽,一面想起除夕夜跟宋微在交趾王宮賭酒的往事,心里酸得就像一坨漚了不知多久的陳年醋膏。 窈娘悄悄看他一眼,忐忑猶豫著不知接下來該不該說,或者說到什么程度合適。恰在此時,薛三公子就來踢門了。 打發走薛三公子,獨孤銑面無表情坐回來,往窈娘跟前加了一匹蜀錦:“說點實在的,我聽著好,這匹也是你的了。” 窈娘心里掂量著“實在”兩個字的含義,接著往下講。 “奴家不曾想,宋公子于舞蹈方面見多識廣。不僅指點了一番胡旋舞,還能道出南蠻舞蹈、交趾樂舞長短所在,令我獲益良多。奴家一向自問于雙陸上頗有心得,卻不想遠不敵宋公子。跳過三支舞,宋公子體貼奴家氣力無多,允我換個賭法。” 窈娘忍不住又看了獨孤銑一眼,孰料對方什么也不說,直接加了一匹蜀錦在面前。她被滿眼錦緞絲光閃得心驚rou跳,卻已然騎虎難下,料不定是吉是兇。柔媚的語調里終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宋公子允了奴家,每輸一局,便由他親一回……” 做女支女做到窈娘這般段數,兩萬度夜資不過是個門檻價。進門之后,這一夜玩到什么程度,既取決于恩客慷慨與否,也取決于主人心情好壞。通常要真正寬衣解帶,肌膚相親,除非實打實看對了眼,否則不拿出點像樣的纏頭首飾,根本到不了那一步。粗魯蠻橫的客人偶爾也有,然而眾所周知,高級妓院和高級女支女背后總是有點來頭的,并不怯這一套。何況時風講求優雅情致,粗鄙的暴發戶注定被嘲諷,根本沒有市場。 宋微進得窈娘的房門,兜里就剩下幾個銅板,什么也拿不出來。但是架不住人家天生一副好面皮,一張好巧嘴,導致窈娘明知道他不過翁十九手下一個跟班,也動了不妨春宵共度的心思。半推半就,似醉似醒之間,任由宋微一路親狎,端的是萬般體貼,可心合意,心里想著便如此弄到最后,也不算白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