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沒有。” “你這個性子,又喜歡做生意,我給你在京里開個店鋪如何?” 宋微頓時心頭大怒,只覺這混蛋比先前更無恥一萬倍。反正要走了,多說無益,冷冷回一句:“我不喜歡站柜臺。” 獨孤銑又笑了,覺得他到底年紀小:“哪有老板自己站柜臺的道理,伙計是干什么吃的?” 宋微不讓他往下講:“我要回西都陪我娘,京城跟我有什么關系?” 獨孤銑住了嘴。反正時間還長,路程也還長。他現在已經比開始聽話多了,以后只會越來越聽話。 躺下準備睡覺,忽聽他氣鼓鼓道:“你非要我明日走山路,我要和嗯昂一起去!” “行,和嗯昂一起去。”獨孤銑答完,自己也覺得好笑,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第二天,小侯爺果然沒有食言,允許宋微把嗯昂帶上了。因為起得早,頭天晚上又沒少勞累,他還是將人拎到了自己馬上,小毛驢一身輕快在后邊跟著。 此行一共七人,獨孤銑這邊四個,一個領路的驛仆,再加上歐陽敏忠和他的一個長隨。歐陽大人當然想多帶幾個自己的人,然而進山村非壯勞力不可,放眼整個巡方使隊伍,唯有小侯爺與他的兩名貼身侍衛實力最強。對于小侯爺時時刻刻隨身攜帶男寵的行為,歐陽大人覺得無比礙眼。然而侯府兩名侍衛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翻山越嶺,涉水跨溝,一絲不茍護衛著,弄得他滿肚子意見沒法發表。 暮色降臨,炊煙四起時,終于抵達雙橋村。 村子在兩座小山峰之間,谷底有山泉匯成的一條溪流,搭了兩座平行的石板橋在上面,這便是雙橋村之得名。大部分民居依山而建,耕田菜地也多在山坡上,灌溉自然成了最大的問題。純靠肩挑手提,低效又辛苦。 首先落入這群外來者眼里的,正是若干斜架山坡的高轉筒車。每一架都足有十余丈,下邊的輪子一半浸在水里,上方的輪子安在田頭。兩個輪子以竹索相連,索上等間距綴著許多汲水竹筒。上輪外沿有一圈踏板,人力踩踏,雙輪竹索一齊轉動,水就自動從谷底溪流引至坡上。 因雨季才過,無需日日澆灌,因此筒車們正在休假。只是山溪暴漲,幾乎沒過橋面,行走時須格外小心。 ☆、第〇二二章:山居寂寞迎佳客,半夜媟狎失小郎 偏僻山村,一年到頭也難得有外來人客。獨孤銑一行剛在橋頭出現,就有玩耍的孩子跑去喊大人。適逢晚飯時分,很多村民端著粗瓷大碗,邊吃邊出來瞧熱鬧。村長手里也是一個大碗,站在坡上看這幾個氣派的客人往哪家去,心里直犯嘀咕。聽人說找村長,趕緊迎上來。 怕說欽差嚇著沒見過世面的山里人,歐陽敏忠只說是縣丞派來看高轉筒車的,希望引進到別的地方去。就這樣也把村長嚇一大跳,飯碗筆直往下墜。獨孤銑伸手一抄,將碗接住,還塞回他手里,白飯頂上幾片蘿卜干都沒動彈。 歐陽敏忠又溫言解釋一遍,村長總算回過神來,趕緊喝散圍觀群眾,把人往家里領。又慌里慌張叫住一個小伙子,讓去哪家哪家弄點葷菜送來。歐陽大人揮揮手,一直跟在他邊上的牟平從馬上卸下一堆糧食rou菜,交給村長。原來官驛驛長想得周到,突然添了好幾口人吃飯,對小山村來說,算是相當大的負擔,更怕巡方使大人吃不好,索性備足物資帶上門。 半個時辰后,晚飯吃完,趁著天還沒黑透,由村長作陪,一行人實地考察筒車。歐陽敏忠乃內行之人,一看就明白。村長又叫來兩個壯漢,踩著踏板現場演示幾下。獨孤銑主仆三個對農事興趣不大,看看便罷。倒是宋微覺得挺有意思,鉆到歐陽大人身邊學習,十分起勁。村長雖然熟知筒車制作運用,卻沒念過多少書,再加上情緒緊張,說不出幾句話。歐陽敏忠偶然發表評論,在場的居然只有宋微接得順溜。開始還懶得搭理這小白臉,奈何寂寞難耐,過不多久就把他身份忘到了腦后,覺得這小男寵比獨孤銑那莽夫倒還瞅著順眼些。 最令眾人驚嘆的,是兩架筒車配合運用的效果。山坡頂上一處田地,距山下溪流足有二十丈。村民們于半腰掘出一個小陂塘,一架筒車將溪水引至陂塘,另一架筒車再把塘中之水引至坡頂。理論上,這樣的接力運輸,可以將水送至無限高處。 歐陽敏忠望著山坡半腰的小陂塘,問村長:“那邊上開了泄水的溝渠沒有?” 村長不理解:“大人,挖塘、挖塘特地為了蓄水……” 宋微一下就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萬一陂塘水滿,豈不是往下倒灌么?” 村長忙擺手:“沒、沒那么多水……” 歐陽敏忠搖頭道:“像這個季節,筒車基本停用。陂塘只蓄不出,不是這個道理。明日上去看看。” 宋微點頭,好像囑咐的是他似的。又建議說若是做幾架微縮的高轉筒車放在大人府中花園假山上,飛瀑流泉,俯仰可得,想來十分有意境。 歐陽敏忠做的工部侍郎,骨子里畢竟是個文人,一聽便覺得這主意十分高妙,當時就有幾分心癢手癢。 獨孤銑背著手站在田埂上,離他們很近。因為路面泥濘不堪,踩在草根上又濕滑易倒,老的小的誰摔下去都麻煩。對于宋微突然跟歐陽敏忠緩和了關系,覺得相當喜聞樂見。至于這小子有多聰明伶俐,那是早就見識過了的,一點也不吃驚。 晚上,貴客并沒有住村長家,而是安置在村里最富裕的人家歇息。這家有個兒子在大城鎮做活,每年掙不少現錢,新蓋了幾間瓦房,就在兩架接力筒車附近。臥室全部讓出來,男主人在堂屋打地鋪,女主人帶著孩子去別家借宿。 山村燈油金貴,洗漱收拾完就都睡了。宋微才躺下,又摸索著起來。 獨孤銑拍他一下:“還折騰什么呢?”祿山之爪歪打正著,拍在屁股上。 宋微對他此類舉動已經免疫,回了一句:“找水喝,晚飯吃太咸。” 獨孤銑道:“誰叫你盯著那盤醬瓜絲吃個沒完?人家看不過去,把剩下半壇子都送你了。”黑暗中看不見表情,語氣卻帶著明顯的笑意。 宋微摸到盛水的陶罐,咕咚咕咚狂飲一通,爬回去睡覺。結果躺了沒多久,又爬起來。獨孤銑一貫喜歡把他圈在里邊睡,宋微要起床,非得從他身上爬過去不可。 “啪!”順手給了屁股一巴掌,“又怎么了?” “撒尿!” “叫你別灌那么多水。”聽見他趿拉著鞋子去拔門閂,獨孤銑道:“屋里不是有夜壺?” 宋微頭也不回:“你在這待著,我尿不出來。”說著就拉開門走出去。 另一頭正房住了歐陽敏忠和他的長隨,偏房住了牟平秦顯。獨孤銑與他住在這一頭的偏房,獨立進出,左拐是堂屋,右拐是廚房,從廚房有門通往后院茅廁。 宋微輕手輕腳拉開廚房后門,才發現下起了雨,不大,然而密密蒙蒙,帶來濃重的濕意。飛快地撒了泡尿,摸到院中解下嗯昂的韁繩。幾匹馬輕微sao動,被他拍拍摸摸安撫一番,靜下去了。宋微腋下夾了一大把草料,將毛驢牽到院墻外,拴在樹下。想了想,怕半夜打雷,又改了主意,將它稍微牽遠些,韁繩繞在菜地籬笆上,草料放在它低頭就能夠著的位置。 然后湊到耳朵邊,悄聲道:“乖乖在這兒等著,啊。咱們半夜出發。下雨好,下雨了,那幾頭比你高的家伙也不一定跑得比你快。” 摸回屋里,廚房后門就那么敞著。山村安寧,原本就沒有鎖,不過是從門內撐一截樹干。回到房間,假裝插門閂,實際只虛掩上。 獨孤銑問:“怎么去那么久?”語聲中已經有了睡意。 “下雨了,地上滑,差點摔一跤。腳上踩了泥,在廚房水缸舀水洗腳來著。” 獨孤銑調侃他成了本能反應,順口就道:“不會是摔糞坑里去了吧?” “是不是,你嗅嗅不就知道了?”宋微說著,不再往里爬,猛地掀開薄被,整個跌趴在他身上。 一股帶著植物清香的濕潤水氣撲鼻而來,緊接著觸摸到細膩而微涼的rou體。衤果露在外的那部分皮膚,已然在被子里睡得滾熱,被貼得一個激靈,像是陡然喝下去一杯兌了冰的美酒,叫人又清醒又糊涂。 獨孤銑頓時睡意全無,察覺身上搗亂的小壞蛋要往里逃,雙臂扣緊,一個翻身將他壓在下面。 欲望毫無征兆地劇烈燃燒,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激動,身體就像糾纏的藤樹般擰在一起。 獨孤銑要往入口沖刺的時候,宋微急促而低啞地喚道:“別、別進去,沒法洗……”感覺對方果然強行半途停止,放下心來,喘了兩口氣,聲音更加低軟,“這是別人家里,不好。而且今天騎了一天馬,又酸又疼……” 獨孤銑故意挺了挺腰:“那怎么辦?” 宋微舔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獨孤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覺出他的情緒,進而想象出那張臉上羞窘又放蕩的表情。從身到心,都因為期待而熱起來。 宋微慢慢貼著他往下滑,最后把頭埋下去。 恍若漆黑的夜空劃過流星,獨孤銑腦中陡然亮得絢爛灼目。那不僅僅是劇烈的rou體快感,還有著無上的精神愉悅。那感覺過于痛快又過于復雜,夾帶著征服欲、虛榮心、憐惜意、歡喜情,甚或還有保護欲、肆虐心、感激意、依戀情,如洪流沖刷,奔涌直下。 他困惑于這極致的快樂,不能理解其緣由在哪里。這快樂強烈卻短暫,沒等他想明白,已然告一段落,控制著他狠狠扣住宋微的后腦勺,五指在順滑如緞的發絲間蹂躪,低吼著發泄在那溫暖柔軟的仙境里。 他抱著懷里的軀體,兩重呼吸漸漸交融,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不必強迫。 所謂兩情相悅,原來如此。 他忽然把宋微拉上來,一邊親,一邊伸手下去,將自己重新硬起來的東西跟他的小家伙箍在一起。 宋微嫌他沒輕沒重,低聲抱怨著接手。臨到噴發邊緣,頂端卻被堵住。 那混蛋壞笑著在耳邊道:“不是說我在這待著,出不來么?” 宋微怒了:“滾!那能一樣么?” 獨孤銑連他的手指一齊包住,冷不防松開頂端,手掌輕輕一捏。宋微眼前白光閃過,急喘著癱倒在他肩膀上。 過一會兒,宋微從旁邊抓過一件里衣,胡亂擦凈兩人身上的黏液。擦完了,摸兩下,幸災樂禍道:“是你的。” 獨孤銑渾不在意,光溜溜搭上被子:“先扔一邊,晚上不穿了。” 宋微把自己的里衣穿上:“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不要臉。”順便躺在了床鋪外側。 獨孤銑爽得還沒從云霧里徹底飄下來,完全沒注意,很快就美滋滋地睡著了。 半夜,雨越下越大。宋微聽著外面密集的嘀嗒聲,略微猶豫,還是起了身。身邊的人果然有所察覺,動了動,咕嚕著問:“干什么呢?” “撒尿,睡前水喝多了。” “下雨,別出去了,夜壺里撒吧。” 宋微嗯一聲,心想這雨下得可真及時,天然配音。 等了片刻,發現獨孤銑伸手在床上摸人,一只手搭在他腰上,一只手把自己枕頭被子打個卷塞進懷里,然后慢慢抽身,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背對床鋪站著。又等了片刻,聽見身后呼吸漸漸深沉,一點點拉開房門,側身出去。 才穿過院子,衣裳就淋濕了。找到嗯昂,這家伙被澆得無精打采,加餐的草料倒是吃了個干凈。一人一驢小心翼翼下了坡,蹚過溪上石橋,流水已經完全沒過橋面,好在水勢還不急,也沒有深到看不見石橋的位置。 過了橋,又是一段上坡的路。宋微抬頭望一眼天空,底子并沒有黑透,看得見墨云滾滾,緩緩逼近,心想莫非這雨還得來場猛的?幸虧這一片山都不高,也沒有過于高大的樹,不怕雷電襲擊。只要穿過前方山道,就是相對平坦的農田,即使下大雨,也不至于走不了。中途另有一條岔路可以上官道,根本不必再經過官驛。 此時此刻,就算獨孤小侯爺發現自己跑了,也是沒法追的。 任由冷雨打在身上,宋微只覺說不出的痛快。 爬上驢背,拍拍驢腦袋:“嗯昂,咱倆動作得快點,別讓老天爺澆太狠咯。” ☆、第〇二三章:直待可惜方可悔,重來知禍亦知福 獨孤銑是被一陣馬兒嘶鳴聲驚醒的。夾雜著急促的雨點聲和隱約的雷聲,恍惚間讓他誤以為在夢里回到了野外行軍的時候。 猛然睜眼,才意識到并非夢境,聽見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屋頂瓦片上,驚覺外面的雨竟然下到這么大了。雨勢是逐漸加大的,昨夜又睡得尤其深沉,若非他對自己坐騎的嘶鳴格外敏感,都不見得會醒。 心頭一凜,畜類的直覺遠勝于人,莫非有狀況?騰地坐起,掀開被子,空的。 “宋微!宋小隱!”高叫兩聲,沒有回應,只聽見噼噼啪啪的雨點如萬箭齊發,伴隨著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殷殷雷聲。 記憶還停留在那家伙之前起夜的時刻,因為睡得迷糊,分不清到底過了多久,感覺像是前一瞬兩人才說過話。心想莫非還是跑出去撒尿去了,真是毛病。 又一陣馬鳴聲響起。 不對勁。一股莫名的寒意掠過神經,獨孤銑的心毫無由來提到嗓子眼。唯有戰場上兩軍對壘危機四伏時才會出現的緊張感,居然這個時候出現了。 他飛快地跳下床沖到門口,拉開門被冷風一吹,才意識到自己是光著的,轉身也不知抄起一件什么圍在腰上,迅速沖到外面。 一道閃電自天幕劈下,映得峰巒樹木如山魈鬼魅。閃電過后,黑云濃稠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就在這一眨眼工夫,原本隱隱約約遠在天邊的雷聲竟似到了耳側,轟隆巨響,震得地動山搖。 牟平秦顯也沖了出來:“小侯爺!狀況不妙,恐怕……”后半句完全淹沒在雷聲里。 接連不息的震雷持續炸響,不像是來自天空,倒像是來自山谷,腳下地面隨之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坼裂。 又一道閃電過去,獨孤銑看見一掛瀑布無端從半空里冒出,仿佛神仙從云頭往下潑水般傾瀉而至,直直地沖著面前的房屋倒下來。 山坡半腰的陂塘垮了。 他臉色突變,沖兩個侍衛狂吼一句:“走!”沖進堂屋,一腳踹開正房的門,把剛剛驚醒兀自迷糊的歐陽大人從被窩里拖出來,竭盡全身之力,向外飛奔。牟平秦顯也反應過來,一個拖著歐陽大人的長隨,一個拖著男主人,拼命跟上小侯爺的身影。 與此同時,但聞一聲長嘶穿透風雨,獨孤銑的坐騎竟硬生生掙斷韁繩,飛躍院墻,以追風凌云之勢沖了過來。 獨孤銑打個唿哨,將歐陽敏忠丟上馬背:“大人抓緊了!”轉身往來路飛掠。馬兒要跟著掉頭,被他一聲吆喝止住,在屁股上猛拍一記,果然聽話地繼續向前奔跑。這種時候,畜生的判斷比人更加敏銳準確,牟平秦顯將拖出來的人放下,大叫一聲:“跟著馬跑!”也轉身追隨自家小侯爺。 獨孤銑才掠出兩丈,就被閃電下清晰的景象驚呆了,硬生生停下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