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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魚躍龍門記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第〇〇四章:盛世繁華好創(chuàng)業(yè),男兒自立是更生

    咸錫朝自高祖西北起兵,至今已近百年,正是垂拱而治鼎盛時期。立國之初,定都雍涼交界的龍城。太宗即位,天下歸一,為了更有效地控制東南經(jīng)濟(jì)命脈,遂將國都遷往兗州苑城。自此,龍城習(xí)慣上便被稱作西都舊京。

    此處兵馬要塞,虎踞龍蟠,城外雄關(guān)高聳,城內(nèi)市井繁華,乃是大夏國自西北往東南水陸交通要沖之地,更是西域各國、北狄西番各族各部與中土往來貿(mào)易的最重要基地。

    既稱舊京,行政規(guī)格自然比一般城邑要高。城內(nèi)東西兩市二十四坊,還存留著不少王公貴族之家的老宅舊居。許多朝廷高官,或閑暇度假,或退休養(yǎng)老,不時在此出沒。再加上此地外交上、軍事上的特殊性,其兵防部署、日常秩序大大強(qiáng)似一般城鎮(zhèn)。

    綜上所述,可以得知,西都是一座軍事穩(wěn)固、治安良好、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環(huán)境優(yōu)美、文化多元、文明開放……宜居宜業(yè)的發(fā)達(dá)城市。城中數(shù)十萬民眾,安居樂業(yè),生活和諧,幸福指數(shù)相當(dāng)高。其中數(shù)萬胡人,及胡夏混血人種,集中住在西市附近蕃坊之內(nèi)。由此舊京西市也成為了大夏整個西北地區(qū)最大的舶來品集散地。好奇爭鮮的舊京市民及外地來客,都把逛西市蕃坊當(dāng)作一樁時尚樂事。

    宋微早起送母親上工,順便在波斯酒肆蹭了頓早飯,幫著母親干了小半天活兒。午前開市,早晨和上午做營業(yè)準(zhǔn)備。顧客雖然還沒來,送貨的車馬挑擔(dān)也把市場擠了個水泄不通。

    開市的鼓聲一起,宋微跟母親打個招呼,閃身便沒了影。

    麥阿薩的酒肆批發(fā)零售兼營,還附帶一個酒樓,占了足足十來個鋪面。再過去,是家專賣名貴器具的鋪?zhàn)樱鳡I西域進(jìn)口的琥珀、瑪瑙、玻璃制酒具、燈具、煙具等。隔壁一家則專營各種香木,從足有棺材粗細(xì)的檀香沉香原料,到精雕細(xì)琢的發(fā)簪手串,應(yīng)有盡有。接下來有賣珠寶玉器的、香脂粉黛的、皮毛氈毯的、藥物湯劑的、佛經(jīng)醫(yī)術(shù)的……乃至奇花異草、飛禽走獸、衣帽飾物、百工用品、風(fēng)味吃食,琳瑯滿目,包羅萬象。所有這些物品的共同點(diǎn)就在于,都是進(jìn)口貨。

    除此以外,在西市最西頭,還有兩個非同一般的專門集市。其一為馬市,乃販賣馬騾之所。其二為奴市,賣的是昆侖奴、新羅婢、僬僥國的侏儒、天竺國的舞娘……這些異域奴仆身價高昂,很受歡迎。其中一些是奴隸販子從遙遠(yuǎn)的國度買來的,更多的則是官府外放的戰(zhàn)俘,既增加社會勞動力,又充實(shí)國庫。

    宋微連日在西市閑逛,樂此不疲。他還記得自己的目的,是要找份正經(jīng)工作。奈何一旦從這個角度觀察,所有的樂趣便蕩然無存。此時社會安定,市場繁榮,西都舊京崇商的氣氛又很濃,養(yǎng)家糊口不是難事。問題在于,沒有符合宋小郎理想的工作。

    什么,你說他懶?其實(shí)這一點(diǎn)宋微自己從來沒有承認(rèn)過。他不過是討厭枯燥,不喜歡拘在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也許說到底,他討厭的是那種被逼迫的感覺,不論是被他人、被環(huán)境、還是被自己逼迫,全部討厭。過去無論活幾輩子,無論境遇如何,宋微始終處于被逼迫的狀態(tài),且一世比一世來得猛烈。他反抗過,順從過,甚至迎合過,厭惡的感情卻從未消失,反而累積在心底,終于成為近乎本能的反應(yīng)。

    如今的宋微,也許說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卻明明白白知道不想要什么。

    他逛了一圈店鋪,跟游客們一起,站在集市當(dāng)中看突厥人演雜耍,吐火吞劍,手舞足蹈,好不熱鬧。

    兩個卷發(fā)赤足,黑面虬髯的昆侖奴牽著南蠻大象經(jīng)過,也不知是哪家有錢人新買的。大群人尾隨圍觀,他也跟著瞧了一氣,煞是有趣。

    路過禽鳥鋪?zhàn)樱晏美飹熘柠W哥正嚷得歡快:“俊阿郎,俏小娘。有人來,屋里藏。”逗得顧客忍俊不禁。這只據(jù)說會講三種語言的五色進(jìn)口鸚哥,標(biāo)價兩萬。

    宋微逗了一會兒小鳥,店主在門口支起斗雞圍欄,頓時涌過來不少人。走馬斗雞,即打馬球、斗公雞,乃是咸錫朝自上而下都喜歡的兩大游戲。前者對場地裝備要求高,主要是有錢人在玩,后者則普及得多,從宮廷到奴婢,幾乎無人不好。

    禽鳥鋪?zhàn)訛檎袛埳猓瑫r不時便來一場斗雞賽。角斗開始,眾人注目頓足、吆喝吶喊,比那場下互斗的公雞還要激動。宋微摸出銅板,跟著下注。他運(yùn)氣不錯,幾局下來,竟然小贏了一二十文。掂掂分量,正好夠租匹駿馬騎個把時辰過癮,轉(zhuǎn)身便舍了斗雞攤子,買兩個rou饃,邊走邊吃,往馬市行去。

    宋微會騎馬,因?yàn)橄矚g,騎術(shù)還頗不錯。這一世身為胡人,天賦更好,頭一次到馬市,便挪不動腿。買是買不起的,最便宜的老馬幼駒,動輒幾千,至于良駿騏驥,百萬千萬甚或于無價。好在馬販子們充分考慮到了普通人的需求,提供租賃服務(wù),只是須有足夠的擔(dān)保或抵押。宋微蕃坊中人,又有麥老板做后臺,自是不成問題。他還有幸在此間重遇了高家的女婿,姓李名曠,樸實(shí)忠厚,總覺得自己橫刀奪愛,對不住宋小郎,見是他來租馬,主動打了個對折。宋微深覺此人上道,一來二去,倒成了朋友。

    宋微邊吃邊走,邊走邊看,一不留神,胳膊狠狠挨了一下子,一捆毛氈砸下來,撞得他一個趔趄。勉強(qiáng)剛要站穩(wěn),那毛氈子卻散做一堆,愣是把他絆倒在地。疼倒是不疼,就是太狼狽。

    “誰這么不長眼……”宋微抬頭便要罵幾句,不料竟是兩張驚慌的女人臉。

    “對、對不住,實(shí)在對不住,這位小哥,傷到?jīng)]有?”

    到嘴邊的粗話咽下去,宋微動動肩膀扭扭腰,從地上爬起來:“沒事。你們這也太不小心了,雖然是塊軟氈子,分量可不輕。”

    兩個女人手忙腳亂收拾,年長的那個再次道歉:“沒事就好,太對不住了。”

    宋微看兩人卷得費(fèi)勁,伸手幫忙:“買這么沉的東西,怎么也沒個男人跟著?”

    咸錫朝風(fēng)氣開放,單身女子在外行走也常見,至于三五成群來西市蕃坊游逛的,更多。

    對方好似這才看清他模樣,那年紀(jì)小些的女孩臉上一紅:“本沒打算買這個,嫂嫂跟我實(shí)在喜歡這花色,店家偏只剩了這一塊,下次多半就沒有了……”

    宋微幫兩人將氈子重新打捆綁好,往肩上一扛:“你們要去哪,我送一段。”

    年長的女人道:“這可怎么好意思!”

    小姑娘已經(jīng)輕聲開口:“嫂嫂跟我打算去馬市邊上雇個腳夫。”

    宋微抬腿:“正好我也去馬市,走吧。”

    一塊毛氈體積不算太大,然而沉甸甸地足有幾十斤。走不多遠(yuǎn),肩膀就有些打顫。只是兩名女子陪在身邊輕言笑語,這英雄是無論如何也要充到底的。

    小姑娘起先略有些羞澀,后面便顯出活潑健談本性來。一路講買了什么東西,花了多少銅錢,回去做何用途,此行有何遺憾。宋微聽著聽著,心頭忽然一動,靈光閃過,想起個行當(dāng)來。

    轉(zhuǎn)頭道:“其實(shí)再往蕃坊里頭走走,價錢還能低不少。西市主街鋪面,難免貴幾分。”

    年長的女子微笑點(diǎn)頭:“話雖如此,時辰有限,卻是來不及了。何況蕃坊不比西市,店鋪門類清楚。即便知道有更劃算的,也沒個尋處。”

    小姑娘接口:“今日只走了西市,腿都要斷了,蕃坊聽說還要更大,逛到哪時候去啊。”

    宋微笑道:“多來幾次,便逛熟了。”

    小姑娘嘆氣:“平日哪有工夫,我半個月能跟嫂嫂出一趟門,許多鄰里姐妹,兩三個月才得機(jī)會出來一次呢。”

    “不是有貨郎上門么?”

    “貨郎上門,不外乎油鹽柴炭、酥酪豆腐、胭脂水粉這些尋常物事,新奇些的可沒有。這西市蕃坊里的貨物,可從來沒見過。”

    “那要是貨郎也賣這些,有人要么?”

    “怎么沒人要呢?比方買個頭巾熏香,跑一趟西市,多麻煩哪。托人捎帶,總難合心意,貨郎上門,好歹有的挑揀不是?”

    宋微一邊跟姑嫂二人閑聊,一邊在心中暗暗盤算,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有意多問了問日常支出,閨中喜好。他模樣俊俏可愛,氣質(zhì)單純溫和,言辭便給伶俐,說笑間最是招異性親近。那年長的嫂嫂聽出他意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后還補(bǔ)充道:“我們長平坊都是小戶人家,小哥若是去長寧坊,那里大戶人家多,女眷孩童出門不便,走熟了的話,生意應(yīng)當(dāng)好做。”

    說話間來到馬市,腳夫卻并不好找。各家大商行都有自己的伙計,臨時雇人也多在午前上貨時節(jié)。至于來買東西的顧客,或帶著奴婢,或備有牲口,拿不動的也就不買了。因此過午之后,只有零星幾個接活的人。長平坊路途不近,姑嫂倆東西又少,沒人愿意送。最后宋微找到李曠,租了兩頭驢,姑嫂二人共乘一頭,貨物加他乘一頭。

    沒錯,馬市雖然叫馬市,毛驢騾子一應(yīng)俱全。租馬二十文一個時辰,租驢十文一天,長途另算。

    宋微固是好人做到底,同時也存了實(shí)地考察的心思。若非有他,那姑嫂倆是不可能租驢的,因?yàn)闆]法擔(dān)保,故而千恩萬謝,到了家門還非請他進(jìn)去喝茶水吃點(diǎn)心不可。

    太陽落山之前,宋微騎一頭驢,牽一頭驢,將東城十二坊中心四坊匆匆逛了一遍,果然如前所聞,偶遇走街串巷的貨郎,賣的基本為生活必需品及日常用品。會留在家里跟貨郎打交道的,主要是老人、女人、孩子以及奴仆。任何時空,女人跟小孩的錢都是最好賺的。返回途中,宋微臉上掛笑,問明方向,趁著歇市鼓聲未響,自東市橫穿而過,非常高興地看到這里多的是金石瓷器、字畫典籍、文房四寶……等高端文藝貨品。

    半個月后,一頭馱著貨架的毛驢出現(xiàn)在東城,架上插面異域風(fēng)情十足的彩色旗子,用夏文、回紇文及波斯文繡了“西市蕃坊宋家郎”字樣。宋微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這樣開始了。

    本錢是找母親要的,毛驢是向李曠租的,貨架是跟蕃坊巧匠定做的。至于貨源么,左鄰右舍幫襯,幾角旮旯搜尋,用最低的價錢淘到最新奇有趣的物品,再轉(zhuǎn)手賣出去,利潤空間還是頗為可觀的。

    宋微對這份工作簡直滿意極了。上午備貨,下午出門,毛驢代步,到點(diǎn)回家。東城各坊固定日子輪流串,比方逢二在長平坊,逢三在長寧坊,以此類推。逢一逢五休息,天氣不好歇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各坊每隔十來天去一次,每次必有新鮮奇巧之物。走熟了之后,許多人即使不買,到了宋家郎進(jìn)坊的日子,也必定候在門前,等待圍觀,爭先恐后,一睹為快。

    有時會有某家托宋微從西市捎帶某物,行腳費(fèi)另算。有時某大戶老太太把宋微請進(jìn)偏廳看貨,看高興了一架子?xùn)|西都留下。也有時宋微自己跟人玩得忘了時辰,匆匆把預(yù)訂的幾家送到,剩下滿架子貨物,打道回府。

    這么著下來,大錢是掙不上,養(yǎng)活自己卻盡可以了。

    ☆、第〇〇五章:敢信人間有艷遇,未防床笫破女干情

    暑往寒來,冬天到了。

    宋微怕冷,但凡打霜起霧刮風(fēng)下雨落雪上凍,他就不愿開工。然而悶在家里也十分無趣,要知道,在宋小郎改邪歸正棄暗投明感召下,王大裴七侯小夏一幫子狐朋狗友,成家的成家,學(xué)藝的學(xué)藝,這一年里陸續(xù)都走上了正途。年根底下,事務(wù)正緊,誰也沒空搭理他。他一個貨郎不愿出門,那些閑居家中的,更加不愿出門。偏趕上快要過年,誰不想買點(diǎn)奇巧新樣玩意兒?結(jié)果宋微的生意比平時好不少,經(jīng)常推都推不掉。

    十天前,長寧坊獨(dú)孤府定了一批熏香及干酪,本該今日送去。早晨下著雪,宋微便犯了懶,窩在床上,一個人裝兩個,自己跟自己打雙陸玩兒。誰知午后不但雪停了,還出了太陽。想想前些時候看中的那套首飾,預(yù)備買下來送給娘親當(dāng)新年禮,還短著幾百文錢。宋微跳下床,穿上皮襖,戴好帽子,雙手揣在羊皮袖筒里,踩著積雪,搖搖擺擺去李曠那里牽驢。

    婢女報宋家貨郎上門的時候,崔貞正坐在后花園亭子里賞雪。亭子地勢略高,三面圍上厚厚的風(fēng)幛,正面空出來,對著坡下梅林,以便賞雪觀梅。桌上溫著酒,地下放了火盆。崔貞手拿一把精巧的碳鉗,無聊地?fù)芘倾y壺底下小銅爐里的木炭。

    銀鈴般的笑聲從后方傳來,似是一群小丫頭在玩鬧。

    崔貞皺眉:“碧釵,去看看。”

    喚作碧釵的婢女笑道:“定是宋家郎和她們說笑呢,不知道這回又帶來些什么有趣玩意兒。”神色間頗為神往。

    崔貞被那笑鬧聲攪得有些煩躁,卻又不好發(fā)作。聽得一會兒,心下好奇,便站起身,伸手去撥后方的帷幛。碧釵趕緊過來替她撐開些,方便觀望。

    貨郎從后門進(jìn)出,后門恰好在后花園邊上。隔了假山樹枝望過去,門前景象一清二楚,卻不用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

    崔貞看見幾個丫頭奴仆圍著個年輕男子,正從驢背架子上往下卸貨物。東西沒多少,人圍了一堆。年輕男子不知說了句什么,丫頭們又是一陣前仰后合,嘻嘻哈哈。這時他側(cè)頭把袋子遞給一個奴仆,恰將臉扭過來沖著亭子這面,修眉俊目,明朗如畫,臉上歡快的笑容便似春風(fēng)吹拂、春水蕩漾,叫人不由自主也跟著歡快起來。

    崔貞看得愣神,那男子卻轉(zhuǎn)過身去了。他穿了件橘色的繡花皮襖,明顯不是中土風(fēng)格,長度剛及膝蓋,翻領(lǐng)小袖,窄腰高衩。這明艷的顏色和款式,別說男人,一般夏族女人平日都未必敢穿。然而穿在他身上,反襯得皮膚白皙清透,身材修長挺拔。光瞧個背影,便好似雪地里著了一把火,看得人眼里心里俱是一團(tuán)暖意。

    其實(shí)宋微這身裝束,擱在西市蕃坊,壓根不算什么。穿得比他花哨的男人有的是,只不過多數(shù)沒他長得標(biāo)致罷了。到了東城,夏族平民普遍衣著端莊素凈,這么一比較,自然顯得出格。他為了凸顯自身特色,一貫也往出格了穿,一身胡風(fēng),招搖過市,拿自己當(dāng)活廣告。

    碧釵見崔貞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宋微看,便道:“夫人如有意,不妨招這宋家貨郎來說說話。”

    崔貞挑起嘴角:“難得看見一個把回紇裝穿出樣子來的。”

    碧釵豈能不懂主子心意,笑道:“前次焦叔去西市采買,得知這宋家郎確是蕃坊人氏,年方十九,尚未婚配。家中只有一個母親,乃是波斯酒肆沽酒的胡姬。”

    崔貞示意她放下風(fēng)幛,重回亭子里坐下,又倒了一杯酒喝。不一會兒,聽得后門處聲響漸歇,才蹙額支頤,懶懶道:“這大雪天,難為他特地走一趟。叫過來喝杯熱酒,給幾個賞錢。免得人道咱們公侯之家,不懂得體恤下情。”

    碧釵應(yīng)了,心頭暗笑,趕忙叫亭子外頭候著的奴仆,請宋家郎留步。

    宋微收好貨款,上了毛驢,又被獨(dú)孤府的仆人叫住。笑問:“不知尊府還有什么吩咐?”

    “家主人道是宋家郎辛苦,為表謝意,特置薄酒一杯,還請不要嫌棄。”大戶人家即使奴仆之輩,亦十分有教養(yǎng)。

    宋微略感詫異,卻也沒多想。從這半年的交易看,獨(dú)孤府似乎沒有男主人,采買的盡是女人及下人食用之物。“獨(dú)孤”在咸錫朝是個大姓,源起北方鮮卑。高祖開國,麾下三族十六部,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獨(dú)孤氏。族中彪炳史冊、位列公卿者,不在少數(shù),故而從來不曾被當(dāng)作外族對待。

    照宋微的猜測,這府里住的,應(yīng)該是位孀居的貴族寡婦。

    時間還不晚,生意也打算長做,拜會一下這位獨(dú)孤夫人,似乎沒有什么不妥。

    宋微整整衣裝,跟著引路的婢女往后花園走。婢女與他相熟,回頭笑道:“別擔(dān)心,夫人很好說話的。”

    來到亭子前,婢女行個禮:“夫人,宋家郎到了。”讓到傍邊。宋微摘下帽子,以回紇禮節(jié)深鞠一躬:“宋微拜見夫人。夫人安好。”言畢抬頭,手舉著帽子停在半空,一時忘了戴回去。

    他實(shí)在沒想到,這位孀居的獨(dú)孤夫人,竟是如此美艷的一位年輕少婦。在他預(yù)想中,獨(dú)孤夫人至少是中年以上年紀(jì),卻不料比自己母親還要年輕不少。

    宋微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問題在于,在他最經(jīng)不起女人誘惑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合乎理想的女人。

    他這一世剛感受到女人的魅力,就在女人身上栽了大跟頭。接下來忙著養(yǎng)傷、打官司、找工作、干工作,被女人傷害的陰影漸漸消散,卻還沒來得及真正確認(rèn)及體會對女人的感覺。可以說,這一刻崔貞的出現(xiàn),好比恰口渴時有人端來茶水,恰肚餓時有人呈上飯菜,就算強(qiáng)忍著不吃,那口水卻是止不住要往下淌的。

    崔貞很滿意宋微的表情和反應(yīng),更滿意他的模樣和氣質(zhì)。這么近距離細(xì)看,不由得想起暖閣里那株產(chǎn)自南海的金橘樹,鮮艷、芬芳、精致、茂盛,卓爾不群卻又亟需呵護(hù)。

    她柔柔地笑著,撫了一下鬢發(fā),才溫聲道:“宋家郎無須多禮,請坐。”

    宋微定了定神,雙手捧著帽子戴回去:“多謝夫人賜坐。”當(dāng)真在下首坐了。

    這邊崔貞親自洗杯斟酒,端到宋微面前,聲音越發(fā)低柔:“天寒雪重,一杯濁酒,與郎君祛寒。”卻不放下杯子,只把眼神斜斜瞟著,專等他伸手來接。

    這是個太過專業(yè)的勾搭調(diào)情路數(shù)。

    宋微心頭狂跳,手指微微發(fā)抖,慢慢伸過去,覆上女人的手背,對方果然沒有掙脫,垂眸斂目,倒似陡然間羞怯了。

    宋微心里愈加篤定。僵持片刻,手指不抖了,指尖滑過,把酒杯扣在掌心,緩緩靠近唇邊,嘗了一口。

    從會走路開始,他就在酒窖里轉(zhuǎn),一口下去,便知好歹。

    “亳州九醞香,多謝夫人美酒。”

    崔貞淺笑抬頭:“宋郎好見識。”

    宋微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變輕了,恍若要飛起來一般。想起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果然醉意上頭,忍不住要賣弄:“九醞香美則美矣,可惜顏色略微渾濁,襯不起夫人絕色。”

    “哦?依宋郎之見,什么酒……才襯得起奴家的顏色?”

    “高昌翡翠漿,龜茲琥珀濃。色正香醇,人間極品,宋微當(dāng)為夫人求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杯我一杯,眉目傳情,漸入佳境。崔貞表面富貴端莊,正經(jīng)底下透著十足放浪;宋微一身風(fēng)流不羈,放浪里頭偏存著幾分正經(jīng),勾搭得順理成章,彼此默契。不覺天色昏暗,崔貞順便就留宋家郎吃晚飯。

    宋微很是掙扎了一下,才道:“恐怕家中母親惦記,今日只能有負(fù)夫人厚意了。”說罷起身告辭。

    崔貞滿以為此事十拿九穩(wěn),不料到口的熟鴨子還能展翅飛走。剛擰起眉毛,轉(zhuǎn)念一想,如此難得的人物,自該圖個長遠(yuǎn)。遂說幾句溫柔情話,依依不舍相送,又在打賞的錢袋子里塞了個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