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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你神色,收獲頗豐。”孫熊打趣。 周儉昌嘿嘿一笑,“趙大人真是個厚道人。” 孫熊差點噎住,“你說大方也便罷了,這厚道……能做一州刺史的,哪個不是人精,哪來的什么厚道人?” “這倒也是。”周儉昌將最后幾個餛飩放進嘴里,“其實餛飩還是金陵的好吃。秀才你什么時候去金陵?” 孫熊低頭笑了笑,“下午去大明寺上個香,明日便走。” 行前賀熙華千叮嚀萬囑咐,讓周儉昌務必確保孫熊乖乖地去金陵考試,如今孫熊本人心甘情愿地積極趕路,反倒讓周儉昌有些事情太順利的無措,甚至懷疑孫熊是否是緩兵之計。 孫熊好笑地看他,“金口玉言,我答應旁人的事,定然會做到,你不必擔心。其實我本想今日便走的,但看天色陰沉,興許還會下雨,乘船多有不便,才拖到了明日。” 周儉昌點頭,“趙大人決定差人送糧,不必我親自跟著了。我想和你一道去金陵,正巧我也未去過,這次沾了你的福去見見世面。” 孫熊欣然應允,“那敢情好,晚上我請你吃頓好的。” 他吃住均在衙門,又沒有家室,拿了這許久的俸銀,如今也算得上身家頗豐,周儉昌自不和他客氣,“人說淮揚菜甲天下,今天咱們有口福了。” 孫熊放了幾個銅板在桌上,又對餛飩攤老板點頭致意,起身伸了個懶腰,“趁著大雨未落,走,咱們去參禪。” 大明寺是淮南第一名剎,自是花木扶疏、禪意清幽。但最讓其冠于眾廟宇的,卻是其后山西園中的一口泉眼,天啟朝時仁宗下江南,欽定其為天下第五泉。 孫熊與周儉昌花了十余錢,在泉眼旁的茶攤買了兩杯當地名茶綠楊春,果然色澤碧綠,清冽醇香。 “第五泉泡綠楊春,何其美哉。”幾盞茶下肚,周儉昌都變得文乎起來。 孫熊并未搭腔,而是對著腳邊的幾只螞蟻發呆。 “秀才?” 孫熊回過神來,笑笑,“揚州真是個好地方,不僅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至今傳唱于世,還有‘南柯一夢’的典故。方才我便是在想,這段時日于我,會不會就如南柯一夢,醒來便又是一場空。” “常聽人說南柯一夢,原來與揚州有關?”周儉昌奇道。 孫熊見他懵懂,便笑著道:“有一揚州廣陵人,名叫淳于棼。有一日在家中款待友人,卻中途在院中睡熟。夢里他被一槐安國國主看中,封其為南柯太守,并招為駙馬。先是官運亨通、位極人臣,子女俱全,后來中年喪妻,罷官還鄉,凡此種種。后來他從夢中驚醒,發覺只是一場大夢。友人嘖嘖稱奇,一起尋到那槐樹,就見槐樹下有巨大的螞蟻洞,便是槐安國,另有一南枝,便是南柯郡了。” 周儉昌聽罷,先是恍然大悟,又道:“若當真如此,那對槐安國的螞蟻來說,是否淳于棼的出現也是南柯一夢呢。” “興許吧。”孫熊笑笑。 周儉昌不解,“可若是他們都記得,那又如何是夢?” 孫熊愣了愣,正好此時禪院鐘鳴,梵音陣陣,如同清風拂過,澄心清意。 “是我執障了。”孫熊低聲道。 他是九五之尊軒轅曜,還是落魄秀才孫熊,又有什么要緊呢?只要他心中有江山,胸中有韜略,便是八尺布衣亦可縱橫捭闔,經略天下。 孫熊端起茶盞,“周叔,今日我當真才領悟,何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以茶代酒敬你。” 周儉昌只道是讀書人多愁善感,不知哪句話又點中了他的七竅玲瓏心,仰頭將茶水飲盡,轉頭看向大雄寶殿的三重檐,“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去正殿拜拜。” 一想到賀太后的觀音像極有可能就貢在那里,孫熊很是不情愿,可又想到父皇的長明燈,才改了主意,與周儉昌一道去了。 寺中布局與其余寺廟并無二致,釋迦摩尼端坐蓮花寶座,寶相莊嚴,兩側迦葉和阿難肅立。佛壇背后便是傳聞中酷似賀太后的觀音像,孫熊定睛一看,果然有五六分相似,本不想參拜,可又想起這些年賀太后與他孤兒寡母,在宮內相依為命,雖談不上慈母情深,卻也從未虧待,終究還是跪下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他起身時,忽而瞥見觀音身旁并無龍女,唯有一童子,長相……熟悉得可怕。 “秀才,你真有佛緣。”周儉昌也留意到,不由打趣。 前塵往事涌上心頭,孫熊笑著笑著,只覺五臟六腑俱是酸楚,深深呼出一口濁氣,“若我日后大富大貴,我定重修大明寺,為各位佛陀菩薩重塑金身。” 第42章 第九章:新亭對泣 揚州隔江相望便是金陵,第二日一早,二人便從儀征登船,與一群同科舉子一同往金陵去。 “對了,王生、李生,你們泗州出大事了!你們可曾聽說了?”船上有幾個書生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怎么了?”那兩名泗州考生一頭霧水。 一聽聞泗州二字,孫熊與周儉昌也豎起耳朵。 那人長嘆一聲,“我也是今日早上從城門口碰見流民才曉得。黃河改道,不是從泗州過了么?可近來連連暴雨,淮河、運河均在暴漲。聽聞泗州長史賀熙華為了保證運河無恙、漕運暢通,好給長安的賀黨源源不斷地運送糧食稅賦,更為了保住揚州,向潁川國公世子獻媚,竟然強行扒開了好不容易修好的堤壩,如今臨淮已經是一片澤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