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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蘇子思慮片刻,謹慎道:“我有五成把握。” “……五成把握。”常歌低聲重復一遍,他轉過臉,看著白蘇子,“你之前說,想跟著我做醫官?” 白蘇子眼睛一亮,當即要行大禮,常歌急忙抬手,制止了他:“收你做醫官是可以,只是戰事苦累,你真的想清楚了?” 白蘇子連連搖頭:“跟著將軍不苦。將軍在上,請——” 他合手剛要拜,胳膊卻被人扶住了。 常歌久經沙場,力氣哪里是個小醫官能抵抗的,白蘇子活跟被捉小雞一般,被他整個抓了起來。 這一大拜就沒拜下去。 “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很多事情得提前和你說明白,免得到時候面上難看。這第一件事就是,跟著我不要動不動跪動不動磕頭,都是爹生娘養的,瞧著頭疼。” 一瞬間,白蘇子神情十分復雜。 “第二個,我不求你掏心窩子般對我好,也不求你往后幾十年都忠心耿耿跟我一人,只求你我二人相隨期間,勿要生出背叛舉動,將來你若有良主,你我也可好聚好散。” 其實這一條,才是常歌最想說的。 白蘇子倒是爽快,即刻答應。 “第三個,你年紀太小,醫術究竟如何我也瞧不出來,所以,還得你先辛苦辛苦——趕緊先把先生醫好,若能將他調理得妥當,你這醫官我便收了。” 白蘇子面露喜色,剛要磕頭,常歌嗯一聲斜了他一眼,他趕忙起身,緊張得捏了把袖袍:“將軍……將軍的意思是,我若能醫好先生,便能留下?” 常歌點點頭。 他轉而說道:“我這人不講究,醫我你大可隨意些,差不多就行。但先生這邊,若要有一點紕漏,你這醫官也就當場革職了。當然,如果醫得好,你也看到了,小到孫太守、大到楚王,楚國哪里都離不了先生,各路賞賜不定能把你這小身板砸暈。” 白蘇子噗呲一笑。 “行了,去吧——等等,回來。”常歌思慮片刻,覺得既然已經打算收他做醫官了,還是得問清楚,“你這醫術,還是得和我交個實底,究竟師從何處,醫術到底如何。” “師從何處……我此前學得過雜,藥廬里待過、跟著大夫走街串巷過,還去神農藥王谷里幫著藥王煎了兩個月藥,但醫術如何,這個我自己的確不知,只能說,萬事盡力而為。” 其實這話他是故意問的。白蘇子看著年輕,但行針診脈還算無比老道,而且昨日他早已以身試過,醫術如何心中已有七八分底。此時不過言語試探,想瞧瞧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這番話答得倒是誠懇,沒肆意夸大也沒自我輕賤。 常歌稍微放下心,只道:“若有湯藥,須我先試過再給先生。你和幼清不對付,缺什么直接找景云,那家伙話少,但還算靠譜。” 白蘇子喏喏點頭,出門找景云去了。 先生不愧是先生,昏迷之時依舊恂恂儒雅,其他人瞧見了,一定以為他只是睡熟,頂多是心事入夢——祝政眉尖輕蹙,昏沉中仍是一副憂思模樣。 “我打算行一招險棋。”常歌也不知他能不能聽到,低聲同他說話,“你若是還醒著,定會反對。不,你已反對過了。” 他想起書齋中,祝政那句“萬萬不可”,祝政素來聰敏,當時一定猜到了常歌所思所想,知道他毒發在身還要鋌而走險,故而心焦氣躁,一句“萬萬不可”還未說完,就再度昏沉過去。 “你這時候昏迷也好,省得咱倆又陣前斗氣。這幾日你就好好休養,白蘇子那人……我雖對他半信半疑,但醫術應當不錯。何況他總是千方百計地想留在我身邊,就是為了這個,他也會竭盡心力好好醫你。” 常歌覆上他的手背,輕聲安撫。 他和祝政雖然志同道合,但一些具體如何行事的細節上,常常相左。 旁人上奏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提出意見之前必先歌功頌德一番,只有常歌的奏章簡報,想說就說,絕不和他寫那些虛詞。 大周還在的時候,倆人就經常在公文里斗嘴吵架。 時常是祝政擔憂他身體,他則擔憂國事不平讓祝政憂心。 大周明昭四年,常歌二十一歲。 那一年上庸戰役,常歌陣前負傷,祝政連他的回復辯解都等不得,連發數封八百里加急文書,急令他速速班師,先行養傷。 兩軍列陣,都繃著一口氣在,哪能是說撤就撤的。 常歌情真意切洋洋灑灑寫了數頁規勸,祝政千里加急,只回了兩個字“速回”。常歌只得分析利弊,寫了封更長的文書。祝政態度不變,依舊勒令休戈。 幾相拉扯,他總算明白過來,這位大周天子就是個牛脾氣,壓根不是聽勸的態度。 于是,他沒拿八百里加急快馬遞送回信,找了頭花臉小毛驢,拖了個順路的農戶,搖著鈴鐺將這文書捎了回去。 這小花驢搖頭晃腦,耗費半月有余才到了長安城,臨到宮門口,還撂了蹶子。 祝政接到復信的時候,已過了大半個月,此時常歌的大軍捷報也隨著一齊遞到了他的手上。 那回凱旋,祝政是動了真火。 常歌一回長安,手里的茶盞還沒暖熱,就被“請”進齊物殿禁閉思過,任他怎么求都不行。 足足倆月,他被關得徹底沒了脾氣,親手釀了壇青梅酒,好言好語賠禮道歉,并保證不會再犯,祝政這才龍心大悅,大手一揮,居然賞了那送信的毛驢一身神氣錦衣,上書“錦書居士”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