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說罷對他行了個不倫不類的脫帽禮,火速帶著自己的頭發出了門。 家里就只剩下一個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帶進了坑的江澈,在原地思考了兩秒人生后,認命地嘆了口氣,彎腰撿起她早前丟了一地的作業本。 然后回到房間鎖上門,開始模仿初一小屁孩的字跡幫她補數學作業。 第32章 嘗了三十二口 櫻桃紅 二零一五年, 暑假 也不知道為什么,初一的下半個學期過得奇快無比,顧湘只覺得前一天自己才跟某人一塊兒熬夜補完寒假作業, 還沒過兩天,就又開始準備起初一升初二的期末考來了。 除了這些繁雜又機械的作業啊、補習啊、考試啊,其他事物的變化也快得不可思議。她還記得自己剛脫下冬天的大襖子沒多久, 在一節課上偶然往窗外一瞥,就發現白玉蘭都開了。然后春雨過后, 玉蘭花謝,就跟學校里的各種落葉喬木一塊兒長出新綠的嫩葉, 把窗外都染成綠油油一片,上課的時候總引得人往窗外看。 很快, 樹梢上的新綠成了陳綠,到了四月份, 天氣轉暖,教學樓兩側的柚子樹開始冒出黃白的小花, 每天早上大課間排隊的時候就能嗅到柚花影影綽綽浮動的香氣。 隨后就迎來最熱烈的盛夏,得脫下制服外套單穿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的襯衫。學校里栽的梔子花香過一陣,就迎來了臭名昭著的石楠, 前往食堂的小路上長久地彌漫著那股刺鼻的味道,一直延續到期末周結束, 學生們放假回家。 顧湘這一整個學期都過得平平無奇,除了新番、小說這樣微小的刺激,身上發生的最大的事也莫過于四月份她迎來了自己的十三歲生日, 她mama當天早上帶她去商場買了新的內衣,因為衣服已經跟不上發育,然后中午跟家里人吃了蛋糕, 晚上又請班上的同學吃了蛋糕,忙忙碌碌了一整天。 在這之外,當然也收了很多禮物,漫畫、毛絨玩具、零食大禮包,還有財大氣粗的江澈送的頭戴式耳機,跟他之前生日收到的是同一個牌子,很好看,帶出門很拉風。 那頭江澈的一整個學期也過得平平無奇,他在學習跟生活上都沒什么困難,偶爾還能抽空打打游戲。加上顧湘這學期也老實得很,她那個前同桌轉學之后,新同桌是個女生,兩人關系搞得很不錯,他也就沒什么可cao心的了。 而迎來暑假后,蔡芬芬跟顧東勝兩個人好幾年沒出去玩了,便盤算著想出去旅旅游,加上他們好友遍天下,有個長期在新疆工作的邀請他們去自駕游,他們倆就當機立斷地成了行。 只不過顧湘那會兒才剛考完期末,在空調房里邊吃西瓜邊補番美滋滋得很,一聽說要去那些寸草不生的戈壁暴曬就提不起興趣,只想在家攤著舒服兩個月,索性大手一揮,讓二老把生活費留下過二人世界去。 蔡芬芬當時在飯桌上聽到她這話,只惡狠狠地罵了她兩句懶死你得了,轉頭便問江澈要不要跟他們一塊兒去新疆玩。江澈當時正一邊走神一邊吃飯,不知道話題怎么就到了自己頭上,只得慣例擺出一副應對家長的靦腆表情,微笑著搖搖頭說不用麻煩了,他暑假還得去上競賽沖刺班。 他這種發憤圖強的話一說,顧湘免不了又收到兩句“你看看你江澈哥哥,多自覺啊,你也給我抓緊點,趁這兩天趕緊把你那暑假作業寫了,別再跟之前那樣半夜不睡覺還補作業”之類的訓斥,然后樂樂呵呵地看她爸她媽當晚就收拾起行李,留下錢讓她一個人在家里自生自滅。 自由的日子來到之后,顧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阮明昭來自己家里住,兩人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在家里足不出戶地宅了整整三天。 只不過零食吃完后,阮明昭就回家去了,顧湘看了看自己剩下來的十幾塊錢生活費,抹了一把眼淚,然后老老實實敲響了江澈家的門,厚顏地問能不能讓她蹭幾天飯。 江澈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答應下來,每逢飯點就準時喊她出去吃飯。 那天說起來只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午后,他們倆早上九點才吃早飯,午飯時間便相應地延遲,一直到一天之際陽光最為毒辣的時刻。 顧湘不喜歡他按門鈴,所以等他進屋看了眼,就發現她正在床上以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坐著,一邊費力地把自己的腳丫子掰到面前,一眨不眨地給自己涂指甲油。 江澈看到這一幕時,準備敲門的手頓了一下,片刻后才輕叩了兩聲。 顧湘今天還是第一次玩指甲油這東西,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柔韌性差得離譜,連涂個腳指頭都扭得跟蛆似的,累得她腰酸背痛。這會兒聽到動靜,趕緊哎呦哎呦地直起身來,轉頭沖他揚揚下巴,噓聲道:“你別告訴我爸媽啊,我前幾天跟阮明昭偷偷買的。” 江澈點了點頭,走近拖開她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一面問:“什么時候涂完?” “我才涂了四個指頭呢……你說這人的骨頭是怎么長的?為什么我都夠不到我的小指頭?我這么正著涂費勁,把腳背過來涂也費勁……”顧湘掰著自己的腳給他演示了一遍后,伸手錘錘自己酸痛的后背,又道,“反正你先等等吧,先讓我休息一會兒,腳還沒干呢……” 江澈耐著性子“嗯”了聲,隨手翻了兩下她桌上才寫了兩個字的作業本,就發現她拓展題一個字沒寫,已經留好等著他了。 于是又偏過頭,看了兩眼她涂得毛毛躁躁的指甲油。 房間里的光線很亮,大概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只拉了一層白色的薄紗窗簾,陽光透過柔軟的紗簾,被過濾成恰到好處的蜜色,把她淡紫色的墻紙和米色的床單映得柔和。 顧湘套著她印滿粉色桃子圖案的睡衣套裝,露出因為缺少戶外運動而養得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在陽光里亮眼得失焦。 等她好容易養足精神,又費勁地俯下身來,一手握住自己的右腳,一手捏著指甲油刷,在上面一筆一劃地細致填色。 但或許是背上的某條筋實在太硬,涂了沒兩下她就有點支撐不住,兩只手跟著發起抖來,沾著櫻桃紅指甲油的刷子也在指甲上不受控制地滑來滑去,冒出來好幾筆。 顧湘見狀,不耐煩地輕嘖了聲,從一旁抽出紙巾,把涂出去的指甲油擦掉,在紙巾上蹭出一抹艷麗的紅。 江澈就這么垂眼看著她的動作,她的腳長得很小孩子氣,圓鼓鼓的腳趾緊密地排在一起,涂好的釉面櫻桃紅和白皙的膚色對比很鮮明,在動作間鮮活地搖動著,反射著盛夏的光。 他看到最后,只覺得喉嚨跟著發緊,喉結微微向下滑動,想要咳嗽一聲。 但又怕自己出聲會打破這樣的畫面,只好深吸一口氣,挪開視線,忍下那股莫名的躁動。 可他忘了她t恤的領口有點低,這會兒又是半趴著的,他才瞥見那抹在空中輕晃的桃子印花便迅速轉過頭,只覺得桃子稀薄的粉色在這種時候也灼眼,尤其她的皮膚又那么白。 只是這樣一來,她房間里的一切都成了非禮勿視,連蜜色的陽光都是罪惡的。江澈閉了閉眼,只覺得眼睛連著太陽xue的那部分在隱隱發燙,一直要從上到下整個燒起來。 于是挨到某一刻,他總算待不下去,當機立斷地起身,剛想告訴她“我去外面等你”,就看她也突然抬起頭來,把他當場抓了個人贓俱獲。 江澈頓時收回動作,緊了緊嗓子,有些僵硬地看著她。 顧湘沉默的那兩秒在他看來漫長得不可思議,直到她緊接著突發奇想般地開口問他:“要不要我幫你也涂一個指甲油?” 江澈被這話嗆了一下,但好在是松了口氣,低聲反問了句:“你瘋了?” “別嘛……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我涂你腳上,別人也發現不了。”顧湘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好笑,忍不住咧開嘴,沖他張牙舞爪地伸出手。 江澈很快側身躲開她的動作,一手摁住她不安分的腦袋,一手奪走她手上危險的指甲油。 顧湘“哎喲”了聲,在他掌心下掙扎了兩下,然而無果。到頭來只能不服氣地哼哼兩聲,一邊翹起自己的另外一只腳,示意他:“不給涂算了,那你幫我涂吧。” 江澈松開手,輕一抿唇:“不要。” “求你了嘛,我背上的筋真的很硬,夠自己的腳很累的,你還想不想早點吃飯了?”顧湘第一時間開口求人。 江澈看她一眼,回:“那別涂了,先去吃飯。” “不要,我就要涂。”顧湘像是跟他犟上了,兩手一攤,想也不想就拒絕。 江澈看她脾氣還不小,簡直被氣笑了,伸手在她頭上重重一彈,惡狠狠道:“腳拿出來,涂壞了別怪我。” 顧湘聞言,飛快遞出自己的腳丫,得意地“嗯”了聲。 江澈只得重新坐回床邊的椅子,用刷子蘸了蘸指甲油,深深嘆了一口氣。 然后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毫不走心地在上面涂涂抹抹,也不管甲油均不均勻,有沒有涂到外面去。 顧湘一開始還沒看到他的杰作,只是剛一被他握住腳就老實了。房間里的空調只有二十四度,所以她腳踝的皮膚也有點涼,這會兒被他guntang的掌心貼著,她才驚覺他的體溫竟然這么高,幾乎要把她熱出汗來。 可偏偏他的手長得好看,沁白得跟涼玉似的,平時習慣握筆的修長指節這會兒不偏不倚地扣著她的腳踝,看起來嚴謹又有力度。 以至于顧湘在看到這一幕時,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樣好像過于親密了,因為腳比她想象得要敏感。 更何況指甲油刷在甲床上的觸感和溫度奇異得不可思議,像微涼有毒的某種鳥的羽毛在皮膚上窸窣撩動,從腳踝處細而微弱地攀上,糅著他熱烈的體溫,一路席卷過她屈起的膝蓋,一直蔓延到套著印花短褲的腿根。 顧湘一時有點分辨不出這種浪潮般的觸感又或是錯覺,只覺得有點癢,于是克制不住地蜷了蜷腳趾,以為這樣就能阻止體溫的蔓延。 江澈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動作,微微松開手,抬眼看向她。 顧湘被他清亮的視線罩住,大約是他詢問的眼神太過坦然,一時間竟然讓她不合時宜地怔住,只覺得腳踝上的手跟鐐銬似的灼人,在二十四度的空調房里,熱得她臉都紅了。 江澈原本就夠緊張了,不論是她細白腳踝的觸感還是皮膚的溫度,又或者是床單、窗簾、陽光,鮮亮得炫目的櫻桃紅色和刺鼻得近乎妖嬈的指甲油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頭暈目眩,又或者該形容成心猿意馬。 以至于他的手根本抖得不成樣子,喉間也干澀得厲害,只能跟苦行僧似的握著她溫熱的腳踝,不能多看也不能多想,就這樣忍著沖動幫她一筆一劃地涂上盛夏成熟的顏色。 不出所料的,他涂得很差,即便已經是最簡單的大腳趾,也涂得坑坑洼洼一片,殷紅滲得到處都是。 所以當顧湘把腳往回縮的那一下,他下意識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涂得太差生氣了,誰知道一抬頭,猝然收到她水滟滟的視線,眼睫跟水澤上的蝴蝶似的亂眨,也讓他跟著愣住,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然后在片刻后,才有些遲疑地意識到,她那個眼神的含義,似乎也是覺得羞赧的。 這頭顧湘當然也感覺到氣氛一瞬間變得有點奇怪,她不太好意思再看他,倏地縮回視線,然后在感覺到他的手松開之后,急中生智地抬起腳,故意往他眼皮子底下遞了遞,問:“江澈,你覺得我腳臭嗎?” 第33章 嘗了三十三口 盛夏 江澈冷不丁被她的這話嗆到, 迅速躲開她的臭腳攻擊,抬頭給了她一個白眼:“把腳放下。” “哦……”顧湘應了聲,訕訕地把腳放下, 縮回到被子上。 只不過這一來她才看到自己的腳趾,頓時被那慘不忍睹的一團血紅看得岔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江澈這是給她的腳趾動了什么私刑。 于是不可置信地又把腳掰近看了一眼, 這回總算把上面掛的彩看得清清楚楚,氣得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剛準備抬頭罵他,又意識到是自己逼他給自己涂的, 她占不著理,嘴邊的話一下子卡在那兒。 到頭來只能悻悻地“哼”一聲, 抽出一張紙巾把溢出來的指甲油擦掉,一邊嘟囔著埋怨:“就你這手抖的, 還不如我呢……” 江澈聞言,利索地把手一攤, 問她:“那不涂了?” 顧湘看他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樣,沒好氣地“哦”了聲,伸手拿回自己的指甲油, 擰上瓶蓋。 對面江澈已經第一時間起身,暗自松了口氣。 只是中途經過空調的風口, 才發現就剛才那一時片刻,自己的背上竟然出了一層薄汗,被風吹得涼颼颼的。 于是想了想, 轉頭問她:“你熱嗎?” 顧湘還在床上拿草稿紙給自己扇腳,聞言愣了一下,腳踝被他碰過的位置似乎又在隱隱發燙, 便老實點了一下頭:“……嗯,熱。” “那去吃冷飲?”江澈問。 “好。”顧湘丟下草稿紙,也懶得再管自己已經一塌糊涂的指甲油,光著腳從床上下來。 -- 當天晚上,江澈成功失眠了。 即使空調到最后已經調到二十度,他也盡量不去想今天看到的某些畫面,譬如米色床單、桃子印花睡衣、櫻桃色的指甲油和她瑩白的小腿,可它們就像眼前甩不開的幻影,睜眼閉眼全是那樣讓人眼花繚亂的陽光,以至于他翻來覆去睡地不著,只覺得床單跟空氣都燥熱得過分。 一直挨到凌晨,窗外開始響起晨間的各種聲音,運輸用的車輛駛過路面發出的低低轟鳴,窗外飛快掠過的鳥鳴,他才在發了燒似的暈眩和困倦中闔上眼。 只是很快又被身上的一片涼意驚醒,睜開眼時天光已經大亮,房間里冷得像停尸房。 偏偏殘存的夢境還清晰得可怕,guntang又旖旎地纏在記憶里,來回都是充斥著夏天的意象,像電影里的蒙太奇鏡頭,陽光、濃翠的樹影、河流、成熟的紅色果實、皮膚的觸感、掛滿褶皺的床單、體溫、汗水、喘息……到處都是膨脹的、躁動的、熾熱的夏天,像心口灼傷后留下的一塊疤痕。 江澈覺得自己大概有點神志不清了,一半還陷在夢境中,覺得自己的房間陌生的可怕,只能憑借殘存的感受,遲疑地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然后整個人都跟著僵住。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江澈真正回過神來已經是換好衣服之后,洗手間的水龍頭嘩嘩地放著水,在其中漂浮著的衣物間打出一個又一個易碎的氣泡,到最后和著綠色洗衣液的泡沫與氣味,在水池里無限膨脹。 甚至像夢里出現過的濃翠的一潭水,沐浴在樹影的搖曳下。 好在他在水漫出來之前及時關掉了開關,伸手揉了揉太陽xue。水的觸感很涼,讓他清醒了不少。 只是大腦雖然清醒了,思緒還是混亂的,江澈到頭來只覺得頭疼地閉了閉眼,絕望地哀嘆了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甚至還會起反應,一切都在完全不受控的情況下發生著,他應該是無辜的。 可即使再怎么說服自己夢境與現實的差距,他也沒辦法否認,很多事情好像從一開始就有跡可循。 譬如為什么會控制不住地去看她,為什么會控制不住地對她好,為什么會控制不住地、一次次地想要靠近和觸碰。 他好像是真的喜歡她。 不是單純的、幼稚的、對meimei的那種喜歡,而是成熟的、沖動的、變態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