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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卻想,他素來與洪家親厚,自己本身父母家再賞賜便須謹慎,這岳父新立大功,縱賞得略厚些又有何妨?且知玉姐心里,是極掛念金哥,恐他分家出去居住后無所依靠。硬將此事壓下。 金哥得些爵卻有些個茫然,他早知自己襲爵無份,終是要考試的,哪知天上掉下個餡餅兒來,一時叫砸得頭暈眼花。尋洪謙討主意:爹,我這試還要怎么考法?洪謙也是撓頭。 凡勛貴人家,這襲爵的子弟便少有考試的。蓋因其承嗣,自有一gān事務要學,與考試進學要學的東西便不同。好比宗室,也有少有以考試為業的。雖法無明文不許考,終是考的是,中的亦少。縱中了,雖可夸耀,也有人說是要與貧寒士子爭個名份,不大雅相。 洪謙此時卻光棍兒得厲害:少想這些個無用的,與我溫書去,今秋你是必要考的! 金哥畢竟年幼,書雖讀得熟些,見識也略有些兒,與全國之讀書人一比,實也算不得甚么。更兼有謀逆之事,永嘉侯府也是在風口làng尖兒上,成天價請托之人無算,又有那陳奇將朱清咬出,永嘉侯府素與朱家jiāo厚,金哥也要擔心一二。總是定不下心來,考試時便失了手。 莫沒這個爵位,縱失了手,也還好些。有這個爵位再失手,心里不免泄氣。竟比一無所獲更難過。有心再令他考,恐再考不上,反面談資。不令他考,便如此度日,未免遺憾。 玉姐心中拿不定主意,便想尋個人來問問。九哥正忙于耕、科考,且因平逆受牽連者頗多,好些個人因此或黜或降,空出些缺兒來。那一等閑差便罷,九哥正yù裁汰冗員,暫且不補,意在拖延時日,日子久了,無人提及,便將這一職位裁去。若是要緊位置,卻不能無人,為填這些缺兒,又要與政事堂、吏部等商議。玉姐捧頭想了半日,于向安卻來報:娘娘,不悟大師與清靜真人來了。 玉姐聽著不悟名字,心頭豁然開朗:不是還有他么? 玉姐常好見僧道,與不悟、清靜這一僧一道jiāoqíng頗深。前番她把出錢來與這兩家,使其于北方弘法,僧道投桃報李,也四處說帝后好話。去歲流言四起,北方卻不曾大亂,僧道宣揚實是功不可沒。 不悟這回入宮,卻是與玉姐有事相商。蓋因李長福去冬返京,不特攜了許多財物,尚有許多見聞。玉姐常使他說來,聽李長福稟道:商人好迷信,又興yín祀,少不得入鄉隨俗。玉姐因問商人有何迷信,又如何好yín祀。李長福便說,商人好拜神仙,所拜者不外乎管著兩樣的:一是管財的,二則是管平安的。其余皆不在意。 那管財的自有財神,有文財神有武財神,管著平安的卻又有各種。譬如路途平安的,又譬如當家人外頭行走,家內無人照看,求個家宅平安的。宅有宅神,常好拜個蛇神。李長福久在穗州,那處又好拜個海神,使出海平安。 又說:大海茫茫,常有風làng,心里沒個想頭兒,難熬得緊。必得有個甚叫他們念著,將心安了,才好做活計。 玉姐聽著卻動了念頭:與其叫他們胡亂拜,不如與他們個神仙來拜。蓋因信得人多了,必有廟,香火旺了,自然有寺產,繼而便要有佃戶耕種,便要另成一體,又要生出無數麻煩。不如jiāo與僧道兩家原便受著道箓司轄制的好。 是以玉姐便與九哥說了,九哥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因手上事多,便說:朝廷頒旨容易,然民間yín祀之風,卻是屢禁不絕,并非政令能管得住的。不如說與他們兩個,叫他們兩家自想辦法去。你與他們也是熟的,透個話兒與他們便是了。 這才有今日這一見。 玉姐忙命傳他兩個進來。 不悟與清靜俱神清氣慡,他兩個是依附與帝后的,如今九哥龍椅坐得穩了,他兩個也放心。聞說玉姐有事相召,將手上事放下,經也不講了,禪也不參了,穿戴齊整了往宮里來。 到得崇慶殿,于向安親迎了,笑道:大師、真人,有好事了。清靜笑道:卻是甚好事?于向安道:您老來了便知。他與清靜戲笑,卻不敢與不悟混說,這宮里宦官習俗上便怕著讀書人,雖不悟這讀書人已剃度,依舊令于向安不敢妄言。 二人入得室內,各行禮,玉姐笑道:方外之人,何必拘于俗禮?快來坐了。他兩個見設了兩個繡墩兒,便知是自己的坐兒了,都坐好。卻見玉姐身側立著個人,有些個眼熟,不悟記xing極佳,想起這是李長福,微一點頭。 玉姐道:今日請二位來,卻是有件好處,不知二位能不能拿得到手里了。不悟合什宣一聲佛號,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對著出家人也不好打誑語哩。玉姐道:和尚聽了,便知是不是誑語了。命李長福將那商人yín祀之事說了。 玉姐道:如何?兩位敢不敢伸這個手兒? 不悟道:義之所在。清靜聽他這般說,遲一刻也悟了:朝廷顯出重商來,必要將這些個人攥得略緊些兒。更因朝廷重工商,京中貴人亦有許多心向往之,日后從事工商的人必多,確是值得伸手。 玉姐道:官家已是允了,許今年多批下度牒兩千紙,兩位等分,他們信哪個,卻要各憑本事了。只不要壞了jiāoqíng便好。 兩個都說:善! 玉姐道:既然二位無異議,便可自行簡選弟子。李長福不日便要南下,可先與他些個人一道走,行得也方便。 不悟笑道:這卻不用,出家人本就是修行來,皓首窮經是說做學問,弘法卻是要四處走,見得多了才能與人說話兒。 李長福cha個嘴兒,先將身一躬道:大師忘了一件事兒:南邊兒人方言難懂得很哩,北方人往南去,縱是和尚,也還是聽不懂的。大師有弟子南下,好與小人一道走,到得穗州,小人也好安置了高足慢慢兒聽些方言。否則,不必到穗州,只消離京南下五百里,問路都聽不懂鄉民說個甚哩。 清靜聽了大笑:你也有失策的一天? 不悟道:我如今身邊尚有二十弟子,內里卻有幾個原便是南人。清靜嘆服。 玉姐道:既如此,便省了我的事了,兩位各安排。我卻又有一件為難事,要請教。 不悟因說:還有甚事能難著娘娘? 玉姐便將金哥之事說了:人苦不知足。竟是家母心寬,見著有一侯爵,以他此生無憂,便撂開了。我卻總是意難平,卻又不知當如何是好。 不悟道:何不問他自己?不想考時,娘娘仁至義盡,只叫他做一富家翁,也休要想他有何等樣出息,只管想江州歲月,可曾想過有今日富貴榮華。若想考時,哪管愚夫閑言?北鄉侯如今年未弱冠,還有幾十年的日子,難不成要叫他斗jī走狗地過?令尊也是失過手的,便是于薊,累世進士出身,頭一番考秀才也不曾中,娘娘可知? 玉姐驚笑:豈有此理?不悟道:他少時總好個十全十美,起筆頭一個字總覺寫得不好,便不想將這丑字留于卷面上,寫出來便裁了去,一裁二裁,將卷子裁做碎紙條兒,每條頂頭都是同一個字,考官以他故意,將他趕出場去。若非他家累世宰相,此怕此生難再入聲哩。 玉姐聽了再忍不得,笑得花枝亂顫,殿中上下,人皆大笑。不悟道:此話于此處說完便了,于薊宰相之尊,不可取笑。玉姐道:很是。 三人俱各有事,略說幾句話兒,兩個即告辭。玉姐使人宣秀英入宮,將不悟之語說與秀英,使轉告洪謙:是我想岔了,好了還想更好,未免顯得貪心了。只問金哥,想考便考,也是有個事兒做,否則這天長日久的,人也是閑壞了。不想考時,便老實呆著,休要生事。 那不悟與清靜卻回去簡選弟子,一如往年故事。這一回卻不與他們許多盤纏,反有許多僧徒樂得往南而行,蓋因南方如今富庶,自可化緣,又有度牒可收弟子,好些個人yù往。 一時簡選畢,將名冊報上,玉姐將這名冊呈與九哥,九哥匆匆看了,jiāo與政事堂。政事堂與玉姐是一個心思,便發與清靜所掌之道箓司,允其啟行。 僧道啟行之日,李長福已先行南下,臨行也與不悟、清靜留了穗州地址,道是若和尚道士來了,萬請到他那處一敘,他也有些經商的勾當,手下人里也有胡亂信神仙的,還請過去講經,兩人皆允了。 僧道之事不過小事耳,縱是再虔誠的老婦人,也不將心放在這上頭了進士試畢,發榜了! 洪謙家里因有三個書生要考試,便一早使程實親帶著四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擠過去看榜。四圍一片我家太公有一愛女,年方二八,有萬貫嫁妝往榜前一看,于進士時看著張三郎名字,往下一瞅,籍貫也對得上號兒。繼而在同進士之末尾,又有林辰名字,籍貫也是。獨無張四郎,不由再看一回,看得叫人擠到墻上,臉兒都要擠平了,也尋不著,只得回來了。 林辰雖中同進士,自覺比之屢試不第,終是好許多。張三郎自中了狀元,兄弟卻沒個著落,笑一回又皺一回眉頭。張四郎頗萎靡,只得qiáng顏歡笑,只說他哥哥:下一科,我許還能中頭甲哩。 秀英松下一品氣來,林辰有個著落,她也好與林家有個jiāo待了,此后再有甚事,她是一絲兒也不想沾了。林辰在京這幾年,秀英比看金哥還要掛心,設若不中,她養是養得起這個兒,卻是不知要如何安排他了。當下開心對林辰道:我使人往江州遞信去,家里知道了,也好與你說門好親事。卻不敢兜攬林辰的婚事,十分害怕林老秀才娘子再生個甚事出來。 洪謙已使人送信與張氏兄弟之父,更留張四郎道:你兄弟不日便要授官,你且將心放寬,與金哥兩個做一回難兄難弟罷,好生讀書。 張三郎兄弟兩個手內有家里與的銀錢,林辰家內里與的貼補本就不多,一概應酬皆是洪謙幫襯與他。也有一等打聽著永嘉侯家里住著兩個少年進士,想要招為女婿的。想來這兩個既是進士,前途便不差,更兼有著永嘉侯做靠山,是難得的好女婿。 這待事,洪謙并不與林辰應承,只叫他寫信回家相問父母,反是張三郎,洪謙與他說了個陳三姐兒。正是陳熙之妹,現合離在家的首告燕王謀反之人。親寫信與張三郎之父,道是陳三姐實是個明理之人。傳聞里,先時太皇太后與原侯將她許與七哥,七哥與未婚妻退婚,她便以其不可信,后果謀反。實是個目光長遠的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