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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郎心中惴惴,以此女先叛其夫,恐不是個安份之人。洪謙笑道:原侯三女,止此一人賢良,我與你保媒,難道是為落埋怨不成?早叫夫人問過廣平長公主,此女確是個溫和的人。且有遠見,你日后要奔前程,須得有一好妻,妻賢夫少禍。燕王家若肯與她商議,必不至傾覆。 張三郎素服洪謙,聽他這般說,便轉憂為喜,與洪謙作揖:多謝君侯。 洪謙再尋陳熙說時,陳熙喜出望外。本朝風俗,寡婦并不難嫁,一是物議并不非難,二則寡婦手里有錢,分外好嫁。陳三姐又有所不同,她丈夫是死了,卻是因謀逆,這謀逆還是她告發的,是以門當戶對之族皆不敢要她。 陳熙三姐妹里唯此一個賢良淑德,又有大義,卻獨她婚姻艱難,陳三姐自歸娘家,將自己鎖房兒里,鎮日里吃齋念佛,連門兒也不出,將原侯夫婦并陳熙愁得頭發也要白了。陳熙如今之顯赫、陳烈得有一爵,原侯家先時為難帝后之事盡皆一筆勾銷,全賴她首告之功,是以合家都覺對她不起。yù為說親,好了,無人敢要,次了,原侯又嫌棄。 如今洪謙與她說了個少年進士做夫婿,夫家又是朝廷命官,真個喜從天降。陳熙歡喜得將兩手都要搓出火兒來,連聲道謝,且說:君侯大恩,沒齒難忘。我家三姐妹,唯這一個令人心疼。我這便說與父母! 洪謙道:卻又慢來,將笑影兒隱一隱,太皇太后周年未過,暫且休要聲張。我這般唐突,也是想府上必不至在周年內議婚,令妹尚在家中,是以來說。這孩子父親將他托與我,是連婚事也托付的,孩子極好,你回去說與原侯,何時相看一回。 陳熙道:我這便回去稟于家父,過一時必親往府上拜訪。 第159章 童趣 卻說洪謙做了一回媒人,將陳三姐說與了張三郎,男家父親前想后想,這媒人是他千萬拜托的,人家與說了個媒,自己實不好反悔。非特媒人得罪不起,便是原侯家,也不好得罪。放在官家與慈宮有隙之時,拒便拒了,如今陳熙也算得炙手可熱,又一門二侯,這女家也是開罪不起的。 且這門婚事也是有個賺頭的,張府君只是知一州,陳家卻是累代列侯,陳三姐再嫁之身,原出嫁艱難,張家并非自己求上門去,女家便不好以富貴驕人。再是有洪謙做媒,男家固不好辭,女家也須看媒人面上,不好與夫家難看。再則洪謙書信里說得明白,陳三姐實是難得明白人,與明白人相處,最是容易。 是以雖張三郎母親略有些遺憾,以自己一個進士兒子居然娶了個二婚頭,張府君卻一力要許這門婚事。聽妻子說:又不要圖岳父家富貴,怎這般不講究哩。張府君便笑了:我若只有他一個兒子,自然是要再思量一二的。你我不止這一個兒子,大郎、二郎也要看顧,四郎還不曾考中,手心手背都是ròu,你好將家業都托在三郎身上?他終要靠自己多些兒。 這卻也是個道理,家里兒子多,便難免顧此失彼。皇帝家還有個長短,何況張府君權勢富貴并不熏天。但凡這樣人家,只消長子不是十分蠢笨,頭一個是要盡著長子來的。其次才是諸子,這才是道理。張夫人聽丈夫這般說,才嘆氣道:也不能將好處都占全了,只消三郎過得好,那便好。也不曉得這女子脾xing如何。頗有些埋怨丈夫將兩個兒子托付與洪謙,弄得雖中了進士,卻又有一門不如意的婚事,卻又動起將四郎接回來的主意。 張府君怒道:婦人之見!這世上哪有替兒嫌媳的?你是唯恐三郎過得順了是怎地?四郎在京又有何不好?天下讀書人萬萬千,你的兒子好,旁人的兒子便不好了?如何數得上他?三郎、四郎來書信,你道他們考前,與他們看文章的是哪個?乃是君侯使他家哥兒拿與丁相看過的!丁相是此次主考!你休要生事,橫豎兒子將有任命,媳婦也不在你面前,你休挑剔。 張夫人這才不言聲了。 當下回信,謝洪謙做的好媒。張夫人雖口上報怨,手上卻不敢怠慢,將一應放定、成婚之事備妥,親往京里去,與兒子放定。及見著陳三姐兒,見她生得溫柔可,言語又得體,原侯家上下因張三郎肯娶,也都極客氣,這才放心謝了媒。又聞宮里皇后召見,始知這樁婚事,原是推辭不得的。 彼此已到夏日,恰逢著太皇太后周年將過,當下陳熙便告個假,親自送妹子往江州成親,將張夫人嚇得不輕。張三郎亦得往穗州為官,卻是個頂好的優差。張夫人便將那挑剔之心壓而又壓,不敢生事。 林辰之差使卻不比張三郎好,乃是往北方一縣為縣令。數年之前,還是北地優于穗州,如今卻是掉了個個兒。林辰卻也無可挑剔,領了假,拜別洪謙夫婦,先回江州見父母,其次才是上任。 玉姐見自家事偕,心內頗安,因太皇太后周年已過,便張羅與九哥做壽。九哥小她幾個月,恰在太皇太后周年之后。玉姐想九哥自登基以來,便不曾好生做過一個生日,今年雖不是整壽,也該與他好生慶賀一回。因尋淑太妃、孝愍太子妃兩個商議。 淑太妃因知洪謙將難嫁的陳三姐說與個新科進士,自覺皇后待人極實誠,是以極外上心。王氏亦因玉姐將其女兒嫁得和睦,心有感激。兩個一道與玉姐出主意。淑太妃是先帝朝奢侈慣了的,王氏卻又心細,道:須與官家整壽留個余地才好哩。 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玉姐于旁聽著,又學著不少。因笑道:我原在家時,不過學些個家長里短,如今到宮里,沒個人教著,真個是不行的。淑太妃道:娘娘只消把個總兒,旁的事,自有人去做,這些個細務,娘娘知不知的,哪值挑剔呢? 官家做生日,原非內廷能說了算的。只是如今這官家與以往不同,早幾年京里好些個貴婦好嘲笑帝后小家子氣。這小氣的并非皇后一人,官家也是如此。這夫妻兩個好似只將家搬到宮里一般,外頭怎生過生活,宮里也便怎生過。也不講究個不得gān政,也不講究個排場。 往年官家做生日,須由禮部等來做。今年娘娘說要與官家做壽,一句話兒便做了。內外也不覺有甚不妥,只聽命而行。淑太妃見準備得快,不由咋舌道:他們如今倒勤快起來了,也不相互推諉了。王氏心道,原本內廷與外朝總要扯皮,你們當年雖看著勢大,里里外外脫不了小氣格局,人卻不服也不怕。她雖好儉省,常不與宮里陳規同,眼睛與你們看的卻不是一處,人如何不聽她的? 兩個卻又同心,襄助著玉姐將這壽宴辦妥。 待兩個辭去,朵兒道:她兩個好生奇怪,那位娘娘且不說,單是淑太妃,如今倒好誠心。 玉姐戲問:你好看得出來? 朵兒道:人用不用心,哪能看不出來呢?淑太妃往先說話兒,聽著和氣,卻是故意朝娘娘身邊兒湊。如今說話,卻是時時靠向娘娘,她自家還不覺哩。 玉姐道:我與她安排這許多事,與原侯家安排這許多事,她再半生不熟,我卻也只是撂好手去啦。人便是如此,口說無憑,總要叫人看得見、摸得著,她才肯與你好。空口哄人,一回兩回有用,時日長了,當旁人都是傻的哩。 朵兒捂著嘴兒一笑,道:怪道夫人說娘娘手指漏fèng兒。 玉姐道:只消進得比出得多,總是賺的。 說話間九哥各前朝回來,玉姐迎了上來,相幫他換了衣裳,又親與他擦臉。拿下手巾來,見九哥一臉驚訝,玉姐將手巾銅盆兒里一丟,推他一把:你怎地了? 九哥道:我做了甚好事?有這般運氣?玉姐嗔道:我哪日不與你擦臉了?又來說這個,還有好事哩,你再知道了,還不要美壞了?九哥驚道:還有好事?!玉姐道:怎地沒有?你生日又將到啦,可要好好過一回。這許多年了,都不曾好生做一回生日了。 九哥聽了,連連擺手兒道:好事忒多,這樣不好。今年風調雨順的,南方夏稅又到了。北方夏稅雖不如南方,今年卻不須再放賑了。他們兼并的人家轉往南方興工商了好事忒多,好事忒多。今年運氣忒好,不可揮霍。 玉姐眼圈兒一紅,嗔道:你又來招我心疼不是?伸手兒要掐他,到底舍不得,摸摸他下巴,扎手了,你早間刮過臉了,怎還這樣?九哥面上一紅,也摸下巴,卻將她手握住,道:我摸著不扎,你手嫩哩。玉姐啼笑皆非,道:又渾說。這事只管聽我的,你好生松快松快,好日子還長著哩。 九哥輕聲道:咱們家都聽你的。玉姐想將手抽回,九哥反握緊,拿她手來往下巴上來回摩挲,癢得玉姐直笑,道:你也學壞了。九哥也笑道:我實不曾壞過,一貫如此。引得玉姐止不住伏他懷里大笑。 九哥聽她笑得暢快,好似廟里高塔檐下的鈴鐺一般,只聞其聲,便覺能滌dàng胸中塵穢。一時間擔憂之心漸去,只覺內外無處不好,將她摟在懷里,也放聲大笑起來。 她兩個一笑,又引來一個人。如今章哥已大,遷至東宮里居住。湛哥與佛奴便住在崇慶殿左右兩配殿里,湛哥亦開閣讀書,此時功課未完,佛奴卻在西配殿里。聽著父母笑聲,好奇來尋。他的rǔ母管他不住,只得一路彎腰跟著。 正殿里,朵兒見九哥與玉姐親昵,也掩了口兒偷笑,頗覺不好意思,將臉兒一擰,卻看著佛奴正趴門框上,出頭露腦,看他爹娘抱作一團兒。朵兒還未及奔去將他抱開,他已越過門檻兒,蹬蹬跑來,撲往玉姐腿上,抱住她裙子,仰起臉兒道:爹娘笑甚哩?我也要抱,我也要笑! 玉姐面上紅得好似廟里關公,她與九哥這般,于宮女宦官面前倒不甚羞澀,叫親生兒子瞧見了,委實羞人,手下暗使勁兒掐了九哥一下兒。九哥忙松開手來,俯身將佛奴抱起,道:三郎也來。 佛奴猶自懵懂,道:爹,你抱我比旁人抱得都高!真好!九哥單手抱著他,另一手挑他下巴道:是吧? 玉姐將袖兒一甩,道:你們便樂罷!佛奴將頭埋九哥懷里,也學著玉姐的樣兒,將玉姐看得老羞成怒,恨聲道:你們兩個歡喜,便一直抱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