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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略一想,點頭道:正是,他也大了,該知道些個事了。想當初他這般大時,酈玉堂雖不令他看公事,往來見客卻也常喚他出去。 玉姐復言:先前京里也好吃個炸蟬蛹,如今怎不可興吃炸蚱蜢?收了來,我拿米換。九哥笑道:若如它可吃,早下了饑民的肚了。心里卻想,這些個怪亂力神之事,僧道說話兒比官府說話兒管用,把這許多銀錢與僧道使其弘法,此時正該當叫他們效力了。 當下九哥便命東宮學生放假半月,各各歸家,命師傅們將心放于朝政之上,卻攜章哥來見宰相。章哥初經此事,頗有些躍躍yù試,于宰相面前卻不敢失禮,與宰相互揖,又特與丁瑋招呼過。九哥指左手邊一座令他坐了,這才將玉姐與他說的以蝗蟲換米之事說將出來。又說蝗蟲亦可食,叫北方僧道揚言。 李長澤等面面相覷,又都笑了,李長澤便將一折雙手捧上,道:臣等正要說此事哩,北地郡守亦用的此法。雖朝廷下令賑濟,他又苦于募不著人捕蝗,便行此計。九哥展開折子一瞧,也笑了:真是英雄所見略見了。如此,便可推行?李長澤等俱點頭稱是。 應對蝗災有了些眉目,九哥與政事堂稍稍松了一口氣,又要商議著安撫民眾,因北地災qíng,京師米價又上漲,還要平抑。章哥默默聽著,只覺著一雙肩膀兒上擔子越來越沉。 正商議間,兵部那悔不該為做一回媒誤了休致的華老尚書又來。華老尚書休致折子都寫好了,因有陳熙之請,便多留任了些時日,哪知那頭聯姻婚禮未辦,這頭胡人又來犯。想也明白,蝗蟲又不會分你是哪家田地樹木,見著了便都啃了!于天朝,是啃食青苗樹木,于胡人是啃禿了青糙。 天朝耕織,粟米等可存放數年,胡人畜牲,牛羊一日不食則饑。雖蝗群已飛遠,然相較遷往旁處糙場放牧與南侵劫掠,還是后者收獲更多。想天朝慣例,陳熙已入京,邊關無悍將,正好打它個措手不及! 九哥前頭又遇燃眉之急,玉姐卻于慈壽殿里聽著太皇太后說:國家有災,我心何安?將我份例減半,省些兒與官家分憂罷。端的是深明大義。 第144章 人禍 太皇太后于先帝朝奢侈享樂數十年,及九哥登基,亦不曾短了她一針一線,非止玉姐,便是淑太妃等人眼內,太皇太后也是個不喜節儉之人。且太皇太后自上回病倒,痊愈后便是話也懶待說、步也懶待走,鎮日只在慈壽殿里看小輩兒說話。今日忽地開口,說的又是儉省之事,無怪玉姐驚訝。 玉姐一驚之下,旋即又笑了起來,放慢了聲兒勸道:短了誰的也不能短了您的吶,國家再要使錢,也不差這一些兒,您請寬心。太皇太后將頭緩緩搖一搖,使一雙濁目看著玉姐,看得玉姐忽覺脊背生寒,這才說:老啦,總要與后人留些甚么。玉姐目視淑太妃,淑太妃亦勸:曉得您深明大義,您也為孩子們想想,無端省了您的,倒叫外頭人怎生說他們呢? 太皇太后道:休啰嗦。不肯減,我便不吃飯了。淑太妃亦無奈,再看玉姐,玉姐只得陪笑道:容我與官家說,可好?太皇太后緩緩道:與他說,也是一樣。 九哥火熏火燎,一面使人北上偵知敵qíng,一面命北方邊城固守,一面又思是否須調陳熙北上,又要想自何處擠出這一筆錢糧來好供應大軍。正于紫宸殿里與李長澤等人商議,李長澤建言:何不宣陳熙來?他久在北方,當知其虛實。 陳熙尚未到時,玉姐已使于向平往紫宸殿里求見,言明太皇太后yù行節儉之事。于向平看著宰相在側,一字不敢多言,原模原樣兒學了,末了傳玉姐的話兒: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若省出個好歹來,非社稷之福。 九哥與李長澤等人聽了,又添一樁心事。諸人皆知太皇太后大病一場,便不如前,便是好好兒養著,也不定能活幾日,實是生死有命。若好生供養著崩了,也還罷了,若儉省而后崩,恐有人說是非,聽著也不好聽,又恐亂民心。九哥將手兒一揮,對于向平道:說與大姐,我知道了。于向平不敢再留,倒退數步,方轉身趨出。 九哥對李長澤道:過一時,諸位好生勸慰娘娘罷。李長澤等唯唯。 陳熙于樞府當值,不多時便到。舞拜畢,九哥命起,也不與他寒暄,只說:事qíng緊急,閑話休說,卿且看。胡向安忙奉了邊關急報而來。陳熙取來一看,眉頭便緊皺。他眼睛一掃,實已瞧著平日里最關心的幾個字眼兒,卻因一時無策,便裝作細看。 待想出奏對之言來了,方緩緩放下手中急報,從容對曰:官家,這也不算太難。天朝對胡虜,除非厲兵秣馬,蓄數年及至數十年之力,否則不足以反擊取勝。多半是堅壁清野,防御而已。如今朝廷多事,無力出擊,只能防守。若是防守,邊將足用。 九哥語帶疑問,道:真個不用增兵? 陳熙笑道:燕趙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北方民風彪悍,足用。若是旁的時候還難說,如今因有這災荒,飯且吃不上,叫他們當兵吃飯,能招來許多。又因蝗災,遍地無可食之物,胡人必不能持久。 李長澤嘲道:真個禍兮福所依了。九哥也笑一下,又斂容,道:如此,便令他們就地征青壯,堅守罷了。又思陳熙久在北方,便喚他來問及北方之事。陳熙亦知無不言,直言北方兼并之事有之,然北人大多純樸,豪qiáng之族亦不十分克扣佃戶,彼此也算相安無事。 待議事畢,九哥便提及太皇太后yù儉省之事,命陳熙相勸。陳熙道:臣當盡力。卻有一請,請官家垂聽。今值國家多事,若太皇太后無所表示,臣恐于太皇太后之名有損。想來太皇太后亦有此慮。九哥靜默片刻,嘆道:如此,我便領娘娘的qíng了。 太皇太后既減膳,皇太后不得不蕭規曹隨,她原與這些人并不一心,見這些人行事并不帶著她,雖知減膳必行,卻不免一肚怨氣。因而推說病了心里煩,不想見旁人,唯思娘家人兒,九哥玉姐無奈,只得依她之日,由她召見娘家親眷。 過不多時,北方傳來消息,北地募五萬鄉勇,皆是jīng壯之士。于朝廷,這筆錢眼下花得是極劃算的,這些個人受了災,不好一體遷往西南,總要留下人來待蝗災過去好重耕種,人既留下便要與他們吃食,與其白養,不如令地守土。又號為鄉勇,乃是并非朝廷軍隊,只消過了這一劫,便命解甲歸田,此后便不須再發糧餉與他們。 世人也不喜當兵,生恐一朝做兵,一世做兵,改不回來。如今乃是權宜之計,想混口飯吃待災過的人,也是樂得投軍。又因傳出蝗蟲亦可食,京中貴人常吃這個,便有那一等貧寒之人,尋思與其餓死,不如飽死,燒了蝗蟲來食。滋味自是不如油炸的香,卻也吃得。食訖,亦不曾中毒而死,北方便流傳開這道食譜。于是男子投軍,老弱婦孺捕蝗而食,佐以以蝗換糧,賴此全活者頗眾。 又因要捉了蝗蟲換糧,又要拿它來吃,這北方被災者近百萬人口,放開了肚皮吃它、放開了手腳捉它。一日照著三餐來捉,竟漸將蝗蟲吃得稀少了。朝廷拿糧換了蝗蟲來焚燒,反叫圍觀百姓心疼惋惜:可惜了,這么多,可能吃許久哩。 胡人便凄慘,誠如陳熙所言,蝗蟲過境,城外野地里能留個甚與他們?甚都無有!非但沒有人吃的,連馬嚼的也無。以往圍城,好往城外村落里尋些個補給,如今遭了災,能吃的都吃了,還要待朝廷救濟。那一等有余糧的,又是地方豪qiáng,因在邊境,那莊園建得也是堅固,點起家丁據守,一時也難攻下。 熬了十余日,終不得不退卻,往北逐水糙而去。 九哥得了消息,這才舒出一口氣兒來,卻與李長澤議那安置移民之事。李長澤見他瘦得有些脫相,臉也不曾刮,亂糟糟一把胡茬兒,不由勸道:事已至此,最難的都熬過了,還請官家保重。勸他刮一刮臉,用些飲食。九哥道:沒那心qíng哩。 李長澤自家也沒那心qíng,不免又想起近來太忙,又忘了與佛祖上香去了。九哥已說:原本人少,置于原郡縣下便罷。如今人多,原本人手便不夠使,當另選官員前往,與他們再設郡縣。也是防著風俗不同,與土著起沖突。李長澤道萬戶設縣,如今總好有三萬戶,可設三縣,置一郡。 九哥忽想起越凌來了,此人隨洪謙南下,洪謙自然言其妥當之處,九哥一提西南便想起他來。因設樂安郡,命其為郡守,又彰其生母深明大義,與誥命。越凌父親安昌侯心頭一喜,卻將安昌侯夫人氣得七竅生煙,且放言:哪有與婢子誥命的來?! 九哥聽了只一哂,這婦人一張臭嘴,說他夫婦壞話,當他不曉得哩?卻與李長澤嘲笑道:若非她刻毒,這道旨意早叫封駁了,猶不自知耶?! 越凌生母因子而得誥命,除非越凌奏請、官家特許,否則不得。便是越凌奏請了,九哥許了,若大臣以其違禮,也要封駁了。蓋因安昌侯夫人惡名太響,越凌又肯上進,旁人便不免將越凌的好處記在了他生母頭上。 李長澤看九哥笑得快意,便也不攔他,肚里實曉得是安昌侯夫人得罪了貴人。宮里故不至特意尋她不是,若有個機會,卻也不會叫她好過罷了。為一婦人,于國事繁忙之中爭執,委實不值。李長澤便轉過話頭兒,又說些個寬心的事兒:北方受災,南方卻是風調雨順哩。嶺南至有三季稻者,雖不如原稻香甜,如今卻是寧可不香甜,飽腹要緊。 九哥道:好在有南方,否則我也無計可施了。 李長澤道:現已入夏,不多時夏稅便好繳上來了。臣又想,凡商人行路,須繳稅,如今缺糧,不若令其每車貨須攜五斗米入京,朝廷平價收他們的米。他有此議,也是防著明年再有災異。 九哥許之,且說李長澤:真社稷臣也。李長澤經他一夸,也是老臉兒通紅,他心里想的卻是:過了這一茬兒,我必要早早要休致才好。 九哥卻想,有這幾樣應對之策,這一回庶可平安度過。只求上天與些雨水,好救此間黎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