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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玉姐,官家實在其次,這皇太后打頭起便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眼下又弄這一出。與申氏這個好婆婆比,皇太后顯是個惡婆婆,她總是親近不起來的。然玉姐是出嫁,頂哪樣的婆婆不是頂?與九哥骨ròu分離,實是不同。九哥有些個急躁了,政事堂之擔憂亦不無道理。眼下便要崇親,日后若要與酈玉堂夫婦尊號,他也未必辦不出來。 玉姐心里明白這樣并不占理,待要提醒,一想皇太后辦的盡是與她添堵的事兒,便又閉上了嘴。崇慶殿她還不曾要回來哩!她又與申氏極是相得,只消禮儀之內,她也想盡力推崇申氏。眼下頂好朝九哥上些眼藥,將崇慶殿拿了來再說其余。便是自己不住,也不能jiāo與旁人。 是以她這一番話兒,用意并不在消了九哥之氣,只不叫九哥將事鬧大,于名聲有損而已。有這般一個婆婆,再叫她與丈夫處得好了,玉姐就是自尋死路了。她自幼便不是個吃虧的脾氣,想叫她吃虧的,都叫她弄死了。 果然九哥聽了面露堅忍之色,卻并不釋然,玉姐又說:我往哪里住并不要緊,便說我要養胎不好挪動罷。也好留在這里照看章哥,孩子還小,離不得親娘。我能往偏殿里住,章哥是你長子,又是嫡出,他不可居偏殿!否則說起來便要不好聽,若現在有人說他不當住此處,他日后也難自處。他如今住這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只拿我身子說事罷。說著目中便又含淚。 這一哭不打緊,將九哥心中氣又激將起來:章哥是我兒子,自是太子,甚因年幼、甚因無錢辦大典?他生便是要承我的業的!自來立嗣以嫡不以長、以長不以賢,先帝便是在這上頭不果決,才有后頭的禍患。我的登基大典也未辦哩,難道我便不是官家了? 九哥越說越上了勁兒:既是大臣總拿禮來說我,我立嫡長子為太子,誰個能說不對?便即時下旨,我看誰個有臉封駁!你更不可居偏殿,便請他們以禮說皇太后。 玉姐意思,并非想叫九哥硬趕了皇太后走,玉姐道:她便不走,你又能如何?如今不過是爭個上風罷了。你我原是過繼來,無論兩宮還是朝臣,內心能與先帝親子一樣?此時不站住腳,日后便要艱難了。若是旁個時候,服軟便服軟日久見人心。如今內外有事,你不qiáng硬起來壓住了人,上下心便都要不安!與胡人這一仗要如何打?前線都不曉得要聽哪個的了,心里沒個底氣,能贏?依著我,叫他們曉得你才是官家,肚里有主意,不是隨意揉捏的便好。做主的人怎能將事推開了去? 九哥道:咱又不能直勸她。玉姐一笑:那便告訴他們,崇慶殿皇太后愛住到甚時便住到甚時,我帶著孩子隨你住,如何?休說立不立太子的話,太子,國之儲貳,大臣們不答應,你也不好qiáng硬的。初登基,不好事事qiáng出頭,反顯得你急切了,又要叫人小瞧了去。且,你若立了他,放他獨個兒住這里,你放心? 皇太后不走,她便帶著丈夫、抱著孩子往隆佑殿里一住!朝廷大臣該先急了! 九哥道:大妙!何須說與他們,即時便與我搬了去。隆佑殿亦在后宮,并非前朝,你如何不能住去? 玉姐眨了眨眼睛,她就知道! 卻說九哥聽了玉姐的話兒,深以為然,他是宮外長大的,與宮里人想的便不一樣,是不覺與妻兒住一處有甚不妥的。自宮外成親起,他夫妻兩個便是一個屋里睡,至東宮亦然,九哥便沒個自己的正經就寢處。 小夫妻兩個于宮內連個商議的人也沒有,二人定議,便這般辦了。這頭玉姐收拾行裝,那頭九哥卻又留了個心眼兒,微露了要先冊封太子的念頭。自有那洪謙的同年、狀元彭海上表曰:如今胡人犯邊、內廷攘亂,人心忐忑,請立東宮,以正國本、以安人心。 彭海是狀元,仕途上前途無量,且有一狀元名頭兒,世人都極推崇,他說的話,自不同尋常官吏。表上時,自有一gān讀書人隨后附議。又有諸官員,沒一個挑剔得出理兒來。章哥乃正經八百元配嫡出的長子,他不做太子,誰來做?便連政事堂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勛貴等亦知其理,更有一等心思靈便之人,看這內廷攘亂四字,便想到皇太后身上,也覺這立皇太子,也是與皇后個jiāo待。皇后乃士人之女,無故叫皇太后如此慢待,讀書人心里自有偏向。 當下議當,先頒旨,待登基大典之后,再備太子冊封之典。旨下得極快,功夫全費在了造這旨上了,原來這立后立太子,用的不是尋常織錦底子,乃是書于簡上。制簡花了些兒功夫,卻也是集了數十工匠,日夜攢造,梁宿親自督辦,三日便成。召蘇正書其文,九哥寫一大大敕字。以梁宿為正使,朱震為副使,持節往東宮里冊封。 到了東宮,玉姐自是在的,也不叫他兩個見禮,只說:休要旁生枝節。自于一旁觀禮。 章哥將有兩周歲了,也能搖搖擺擺走路,玉姐也教導他作揖叩頭。竟不用rǔ母抱持,自搖搖搖擺擺叩了頭,懷抱著沉重敕書,小茶兒與胡氏心頭直顫,一路跟在他身后,生怕他跌跤。梁宿朱震齊與他施禮,他極矮,二人拜下還比他高,他微仰著頭兒,奶聲奶氣叫他兩個起來,語雖稚嫩,卻不畏懼,梁宿也要嘆他天生氣度了。 哪里有個甚天生氣度?不過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小孩兒好模仿而已。又有個好板臉的爹,也學上了幾分。此后便是諸臣拜見太子。玉姐因不放心,倒跟了來,接了他手里敕手,轉叫李長福與他收好。 行到東宮正殿寶座前,玉姐將他抱至座上,輕撫他的胖臉,便往座后簾內坐定輕說一聲:娘在哩。章哥眼看她影影綽綽坐下了,便坐正身子。眾人一顆心才放下來,即時參拜。玉姐只管看著章哥,章哥初見這些人,居然不怯場,聽人山呼畢,便說:平身。離得近的聽得著這童言童語,離得遠的便聽不著,自有宦官傳言下去。 因不是大典,故而并不繁瑣,禮畢,各自散去。玉姐便攜九哥往紫宸見九哥,一家四口兒去往慈壽殿。又見諸長輩等。 次日,玉姐便攜著兒子、跟著丈夫,搬入了隆佑殿里住。 待政事堂得到消息,玉姐早住進隆佑殿東盡間[1]內了,九哥自住了西盡間,卻將章哥安置于側殿里。住到隆佑殿里,于玉姐章哥卻又意義不凡了。自來便沒個皇后能住進隆佑殿內的,更不消說后宮妃嬪,政事堂大概要著急了。不著急更好,那便一家團聚,好叫夫妻、父子親近。 政事堂聽了消息,又不能擅入后宮,只得請見。 九哥大大方方出來見宰相們,宰相們yù待說話兒,又不知說甚是好,方悔來得急了。梁宿便使一眼色,諸人只管軍務之事來說。九哥誠懇道:此事賴上下一心而已,我自盡力,公等亦須盡力,前線將士更須用命。要銀糧,我便自己餓著,也要儉省出來。余者全賴諸位了。 梁宿道:臣得敢不效命?!因早便準備這一戰,御敵之策也是有的,并不匆促,此時不過重說一遍而已。頂要緊還是調度,九哥聽了,便知政事堂這是想說移宮事,卻不知為何詞窮,拿這車轱轆話兒來搪塞。軍事大事要緊,且九哥真具覺著與妻兒一道住也沒個甚的不好,便不提這個,專心說起兵事來。宰相們只得與他一一奏來。 待說完,天色已晚,諸相不得留宿禁中,便辭出。九哥卻才道:移宮之事,諸公不須多慮,只管用心國政。皇太后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本是嗣子,怎好驅逐母親出正殿?幸而皇后也有處安置,夫妻原就該住在一處,與我一同居住,并無不妥,便如此罷。 宰相們面面相覷,只得應了。若不應,難道能qiáng遷皇太后? 出得紫宸殿,梁宿道:官家今日似是格外有威嚴。 田晃道:真是奇也怪哉!官家不似這等咄咄bī人之人,如何今日忽然發難? 靳敏搖頭晃腦,道:泥人還有三分土脾氣哩,官家yù崇本生而不能,腹原有些怨氣,皇太后又據崇慶殿而不移宮,勸又不聽,年輕人如何不能慪一慪氣? 梁宿道:那也當遵禮。 靳敏道:是皇太后先無禮。我知你yù說官家本生之事,然法禮總不外人qíng,他又不曾,壓低了聲音道,要追謚。年輕人,越管越不好管,激起他脾氣來便不好了。 梁宿道:若真個如君所說,我等當力爭! 靳敏便不言聲,丁瑋道:總歸移宮事已了,我等能睡個好覺了!反是皇太后,要睡不安生了。口氣頗有些興災樂禍。 梁宿也不去說他,不用為移宮之事傷神,那便不傷罷。雖不圓滿,也不是說不過去。只好叫人說,是嗣皇帝體恤嗣母,傷的是皇太后的名聲罷了,反正皇太后的名聲早就不好了。 李長澤此時才道:終是國家臉面,還是要勸上一勸的。能圓滿最好。新君登臨便有此事,縱是皇太后傷心過度,思念先帝,后人議論也要說宰相大臣無能。官家與皇太后兩個,不過是都想占個先罷了。尋人搬個梯兒,說太皇太后罷,請她老人家裝個病,皇太后為人媳自是要侍疾的,慈明殿離慈壽殿極近,搬了過去正方便朝夕侍疾。官家為人孫,也是要探望的。太皇太后一看孫兒,便好了。官家再與兩宮上壽,各開宴,也是與皇太后面子了。 幾人皆非迂腐之輩,到得眼下也都看出初時皇太后與新君夫婦一個下馬威,眼下卻是新君反擊,再不能由著他兩處鬧將下去,否則便要叫天下臣民看笑話了。李長澤這主意極好,丁瑋道:兩頭勸罷。 太皇太后那處,廣平公主將話捎到,她便明白了。皇太后那里,竟無人勸她。東宮的說客卻是申氏、秀英與蘇正的夫人。 這日,九哥紫宸殿朝后,與政事堂諸人往崇政殿里說些機密事宜,又有洪謙來回復先帝之陵寢進度。三夫人便相攜來見玉姐。 這三人,玉姐畢不敢托大,待行禮畢,便請這三人入座。蘇夫人坐得端正,申氏與秀英兩個先拿眼睛看玉姐肚子,眼中關切之意不言自明。秀英終忍不住先問道:娘娘身子可好?玉姐笑道:好哩。有了他,我倒不怕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