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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許多,九哥才猶豫問道:宗室內如何處置?政事堂一gān人jīng兒便知他問的是酈玉堂。田晃道:自是依例而進。九哥狠狠心,徑問酈玉堂事:為天子可不尊親乎? 梁宿恐他犯犟,要從源頭上壓一壓他,應聲道:官家親人只在這宮內。九哥瞪起眼兒來,卻又詞窮。說來酈玉堂將兒子過繼與官家,已得了個郡公,如今還要再晉,九哥也有些底氣不足。蓋因生在民間,民間過繼之事,也是一次過完便完,過繼之后,若本生之父衣食無憂,嗣子又拿嗣父產業補貼本生之父,也不在理。 梁宿等卻欣慰:新君是個知禮之人。 九哥不說話,靳敏便又搬了個梯兒與他下,轉說起秋日已至,新糧將押解至京,截兩分送往邊關。官家喪在五月,百日一過,時已八月末,好些個地方稻麥已熟。九哥也含混著道:這些便依例罷。 梁宿又請:百日已過,還請官家與娘娘移宮。原本九哥夫妻居于東宮,如今兩人升做帝后,東宮自是不能再住的。 如今宮內前殿大慶殿是大典之所,官家常朝只在其后紫宸殿聽政,兩殿前后左右各有數座小殿,功用不一,或藏書畫、或見群臣、或講經讀史,不一而足。紫宸殿后便是后宮了,官家平素起居之處乃是隆佑殿,隆佑殿后便是崇慶殿,余者宮殿羅列其中,最后便是御園。 朝廷將慈壽殿旁之慈明殿趁這幾日收拾出來,作皇太后居所,騰出崇慶殿來好與皇后居住。 九哥聽了自無不可。 卻說九哥與政事堂胡亂議些事,未能與生父爭個高位,有些個不快,卻也壓下了。又議了移宮之事,便命諸臣各各理事,他自己卻往東宮去,與玉姐說這一日煩悶。 與大臣不能說的yù崇親生父母,與妻子卻是能說的。玉姐聽了,笑道:事緩則圓,你猛然提將出來,他們害怕哩。怕你恣意。官家一旦恣意了,便是朝廷、國家、百姓的禍事了。有這般賢臣,我當賀你。你的心,人豈不知?你只須行端坐正,愿崇本生,誰個也不能不近人qíng不是?待官家喪畢,你好再提方好。 九哥稱是,言不由衷曰:國家多事,我總想將這些個私事一并辦完,好心無旁鶩。 玉姐道:是哩是哩,聽政日子也不長,正該專心,又怕專心于此,忘了旁的要緊事,便要將那些事先辦了。 九哥道:就是這樣。 玉姐嘴角兒微一翹,九哥登基大典雖未即時就行,卻已是官家了,自有些個記他言行的人在。記了他,便是記了她,何樂而不為?又說九哥:清靜實是個有為的道士,又有cao守,不媚上,不以丹藥惑君。卻見逐,是為忠臣,當召回哩。請將他官復原職。原來先帝將清靜逐出宮,亦將他身上掌道箓司事奪了。 九哥應允,玉姐又說不悟亦是一時人望,且為人品德高潔,當褒獎。九哥亦許與其錦斕袈裟等物。 兩個正說話間,孝愍太子妃又攜著趙王太妃來見玉姐,見九哥在,更是喜出望外卻是趙王太妃與乃姐商議,想攜子遠行。九哥道:既來了,如何又要走? 趙王太妃跪稟道:我知官家、娘娘心善,能看護我孩兒,實是怕旁人記仇。 九哥黯然道:先帝尸骨未寒哩。 玉姐道:恐走遠了,我們也鞭長莫及了,有個急事,也看顧不著。且路遠長程的,你跑這一回兩回三回的,也不便宜,在路上哪有在家安穩?九哥便說:容我想想,或可與侄兒挪一挪地方兒。趙王太妃稱謝,卻又面有猶豫之色。九哥道:我與侄兒增護衛,可也?便點了興安侯的一個在禁軍中的兒子領人往護趙王。趙王太妃這才放下心來。 自此,趙王yù遠行之事,卻是一拖再拖,終不成行。 待二人去后,九哥又與玉姐說這移宮之事。玉姐道:也不須我動手,我只看顧好章哥便是。反是你,如今倒與我住得遠了。九哥訕笑一聲:守孝哩叫玉姐啐了一口。 他兩個籌劃著搬家之事,政事堂亦有此想,卻是叫玉姐略晚些搬,待皇太后搬入慈明殿,好將崇慶殿再修葺一回,再叫玉姐搬。隆佑殿亦須整修一二,便一并做了,正好兒此時登基大典、立后大典皆備,禮成便入新居。 幾人想得倒好,慈明殿業已修葺完畢。不想皇太后一再不提移宮之事,卻好似不曉得此事一般,只管居住。如孝愍太子妃、先帝淑妃,現在的太妃來勸,她便顧左右而言他,說著先帝往昔朝崇慶殿來時的光景,總是憶當年,截人話頭兒,不叫人說話。 大臣們無奈,亦輪流相勸,不待開口兒,她便哭:寡婦人家。將與王氏等說的話兒再說一回。縱淑太妃早早搬離了原先寢殿,依附太皇太后而居,皇太后也只當沒看著,并不想學她。連太皇太后放話,她也裝聾作啞。 滿朝上下都說她不曉事,說她拿捏新君,卻也奈何她不得。眾人都猜她打的是甚主意,又想如何收場,卻不知她只是想叫新君夫婦與她服個軟兒,她好求個安心。 九哥玉姐若識趣,便當來求她一求,服個軟兒,她再搬了,是她占著上風。她雖是長輩,自這小夫妻兩個入京以來,實也不曾受著他們多少禮,也不曾受這兒媳婦伺候。皆因還有個太皇太后之故,也是要趁著未曾與太皇太后比鄰而居,她要擺出個款兒來。 否則叫她搬便搬,聲勢上便壓不著人,只好叫人壓。她兒子也沒了,丈夫也死了,娘家又無能人,打頭上不能占上風,往后日子便要難熬。 不想她真個是出門兒沒看huáng歷,這時辰選得極不好。這頭才鬧不幾日,邊關烽火燃起胡人犯邊了! 誰個都不曾想著胡人會于此時動手,原來兩下議和,先帝駕崩、新君登基,既是友邦便要通個文書。胡人已應了遣使來,吊唁使節極有禮吊唁完回了,賀新君的據說還在路上,誰個想著他們會發難? 更難堪是諸藩使已到了大半,九哥大典尚未舉行,便遇著胡人打臉。 國事家事一齊不好,九哥與政事堂等固然面色鐵青,也顯得皇太后不識大體。皇太后騎虎難下,又不好灰溜溜便搬了,只得硬扛,就盼著有人遞個梯子好下臺。 第116章 應對 甚叫正室?甚叫正房?說的就是嫡妻。堂堂主母,正房正室自己住不得,自家不住便罷了,還叫旁人給占了。自家沒個正屋好住,那還叫個甚的主母?!哪個當家人要住個偏院兒里?誰家有這等規矩,主母與她個正房住,倒好叫原該安養的寡婦住了正房里去?你占了正房,便叫正經主母往哪里住去? 【我丈夫聽朝在前頭正殿,難道要我住偏殿里,你反去占了后頭正殿?】玉姐眼睛里都要滴出血來了!移宮之事,朝臣們說皇太后,不過說她失禮而已。到了玉姐這里,卻是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兒打她的臉,是說皇太后覺著她不配住這崇慶殿。 皇太后總歸做了許多年皇后,又有慈宮與淑妃之事,她便是再蠢,也當明白,先帝故去,這里不是皇太后該住的地方!尤其新君已經有皇后了!這爭的不是一座屋,是臉面!是禮法規矩。是要告訴所有人,誰個才是當家人! 從來國人便重這個,是以有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之句,故而項羽入咸陽,要焚秦宮室。并非全為虛榮,實是立場。譬如這過年與長輩叩頭討壓歲錢,長輩難道便要缺你這一個頭?不磕便不給錢?難道這是花錢買你磕頭?他看的是你眼里沒有他。 皇太后有著新屋不去住,弄得玉姐也沒了住的地方兒。耳聽得皇太后一勸二勸的,只裝聾作啞推作不懂。眼看著慈明殿修葺一新她就是不肯搬出崇慶殿,玉姐便是原先想看著她自己把名聲弄壞,使其日后再作幺也無人肯理,如今也忍不得了。 忍不得卻也不能去鬧,朵兒見玉姐憑窗站著,又手扶著窗沿兒,將那木頭窗框子都要捏下渣兒來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淚珠兒順著臉頰往下滑,眼睛依舊不肯閉,不由嚇了一跳。走上前來扶著玉姐道:娘娘,懷著身子的時候休要痛哭,哭壞了身子難將養。 玉姐流了兩行淚,心里暢快了些兒,朵兒一勸,她哽咽道:我并沒有事的,讓我哭一會兒,哭出來心里倒好受些兒。哭完了才好做事哩。朵兒往一旁宮女那里使眼色,宮女忙去打熱水來好與玉姐洗臉了。 九哥自前頭一臉汗回來時,玉姐已洗過了臉,將將往臉上略敷了層薄粉。九哥見了玉姐便有些兒愧疚,自皇太后不肯移宮以來,九哥便覺對不起玉姐。此時一看玉姐便是哭過,忙問朵兒:這是怎地了? 朵兒將眼睛往里間里打好的一個包袱上看去,九哥便明其意,湊上來與玉姐深深一揖:叫大姐受委屈了。 玉姐破涕為笑,道:我并不礙的。不知為甚,有了身子便多愁善感了起來,平日里也不算個甚的大事,如今卻好似忍不得似的。一會兒便好了,你前頭事多,休要為我分了神了。 九哥因玉姐明理,越發不好意思了起來,沉聲道:原是你受了委屈的,我并不曾說錯。當家的正妻不居于正室,憑哪家也沒個道理。 玉姐道:我的好哥哥,這話休要出去說,不說,是你受了委屈、是你孝順,說了,便成了你的沒理了。哪怕你說的全是對的,也是這般。我曉得你的難處,夫妻本是一體,我如何能叫你再為我生出事來?你曉得我受的氣,心疼我,我便知足了。 九哥道:咱占著理哩,你休哭泣,凡事總要正一正規矩的。玉姐扯他袖兒道:你又來!這里頭的難處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否則,國家這般缺錢,何至于還要大cao大辦先帝喪事?還不是為著怕人說來?九哥一臉懊喪閉上了嘴,心里對皇太后愈發不滿。 玉姐道:皇太后終不是親娘,便不能求她如親娘般處處為咱著想。她正因你不是親兒子,心有芥蒂,咱要多體諒。若與她磕頭能了結此事,我寧愿磕頭了。只是她是婆婆,你又是嗣子,我去了,倒像是趕她走一般了,此事如何做得?忍了罷。先時宮外婆婆待我好,如今只當老天要我補回來。人的福氣是有限的,總不能事事如意。 玉姐不好說是,九哥還覺著虧欠了親生父母,酈玉堂也就罷了,九哥最記在心里的還是申氏。若是想崇這本生父母,使他們過得好些兒,就更不好有bī勒之嫌了。 如今之事,實則是兩頭都有些個防備之意。九哥原就因皇太后先時對孝愍太子、趙隱王不慈而對皇太后不甚喜歡,如今更有移宮之事。九哥原對先帝也算有些個孺慕之qíng,初時也相處不壞,次后官家想生親生兒子的心一起,將九哥架上墻頭又撤了梯兒,九哥便難熬了起來。若說心中沒個芥蒂,玉姐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