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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因年關將近,秀英使人備了年禮,與她親家走禮,玉姐亦將做好的三雙鞋子奉上。因江州冷是濕冷,她早在與蘇先生做鞋時便摸著門道兒,此時做鞋,皆是千層布底兒,麻線緊納的,她卻別出心裁,再貼一層氈子,氈子既松且軟,又暖又舒坦。再剪氈子做鞋墊兒,總比布的暖和。 申氏喜不迭,轉頭回去便換上了。她雖待諸子女公平照料,兒子兒媳也極敬她,兒媳婦們沒少孝敬這些,然九哥卻是她獨子,口上不說,在她心里玉姐自然與別個不同。現在這兒媳婦既懂事孝順,又心思靈巧,如何不喜? 自打定了親,九哥至少會傻樂了啊!誠哉斯言,是以六姐聽母親這般說時,也只有偷笑而已。九哥得他媳婦贈的新鞋,可不正在傻樂?樂一回,又翻箱倒柜兒,將一方名家所制的松煙墨尋了出來,這是祖父所賜,他平素不舍得用,想玉姐師從蘇先生,倒是用得著這個。預備著悄悄兒塞到回禮里去 書童兒見了,眼珠子幾要掉出來,苦苦攔著道:九哥,好九哥,歇一歇兒罷。上回將老王妃與的玉兔兒悄送了出去,若娘子問將起來,可如何是好? 九哥屬兔兒,因申氏故,吳王妃對申氏所出兒子也略上心。蓋因申氏無論做繼母、嫡母,皆可圈可點,又照顧酈玉堂甚有功勞。酈玉堂是吳王妃少子,申氏對她兒子好,吳王妃自對申氏也好。九哥出生時,吳王妃也歡喜,除開面子上的賞賜,又以將宮中賜與她的一雙玉兔兒與了九哥。等九哥長大,申氏便將玉兔兒jiāo與九哥看管,哪料他轉手贈與娘子了。 眼看得九哥又要將祖父與的松煙墨再轉贈,書童兒不得不攔:九哥都與了九娘,倒顯得眼里只有媳婦兒了。 九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把墨錠裝了。書童兒道:哪怕自家寫個字兒呢?是九哥自家心意。總拿貴重東西送,顯得太上心了。好似娶了媳婦兒,忘了娘說到最后,叫九哥看得住了嘴。 九哥道:我娘才不蠢,我娘子更不蠢。書童兒直了眼兒,暗道,這與送物件兒,有何gān系? 第60章 驚聞 九哥終將那上好的松煙墨贈與玉姐,東西想到玉姐手,須得先過了秀英與洪謙的眼。秀英見是塊兒好墨,笑說九哥用心,洪謙比她識貨,取來一看,反添了些凝重:這小子生的好心眼兒!秀英道:怎地? 洪謙將墨錠放回去,嘆道:頗貴重。這小子現將甚物事都送與玉姐他!他這是jīng明還是傻?天下做娘的,總想女婿多疼閨女一些兒,天下做婆婆的,卻未必想兒子只圍著兒媳轉。這道理秀英自是知道,也醒過味兒來:許是他還小罷?他眼里看重玉姐,也是好事兒。 洪謙道:去與玉姐說分明了。 秀英猶豫片刻,應了,往尋玉姐。如此這般一說,玉姐看了墨錠,她卻是識得的,蘇先生雖不好自賣自夸,夸起旁人來也不算吝嗇,總是有一說一,甚好、甚不好,玉姐倒都知道,自然知這墨的貴重。因人漸重這墨,致上好松木漸少,松煙墨尤其是上好的松煙墨更少。 玉姐猶豫道:下回,我見他,問問他罷。秀英道:只要那頭你公婆不嫌棄,我們也樂得女婿待你好哩。只恐他待你太好了,倒叫你為難了。不曉得他孝敬你婆婆甚物事哩。玉姐一聽便明,笑道:誰個說要與秀英橫了她一眼。玉姐識趣兒沒再說下去,見秀英眼露不滿,方道:墨有了,我去尋那上好的羊、láng、兼、紫的筆,澄心堂的紙,老坑的硯來,一道奉與先生去。 秀英聽了,始放心,嗔一句:我好是個憨厚老實人兒,怎生出你這猴來兒?玉姐笑道:這要問我爹去。說得秀英連道:哎呀哎呀,你這嘴是怎生出來的?!急拍她幾巴掌。忽地停了手:那都是好物,要許多錢哩,我使人買去罷咧。總歸是九哥心意,你這般送與先生,恐他知曉了心里不好。 玉姐默然,秀英見她在想事兒,也不急說,只管看她怎生處置,若是玉姐一個處置不好,她也好從中圓一圓場兒。頂好是能叫九哥自個兒心里明白,這般做派好是好,卻也不要太過了。 休說秀英打定主意要旁敲側擊一二,使九哥明白,玉姐想要過得好,非止他一人待她好便無礙,還要不能為她招人厭才好。哪料九哥卻不再這般張揚送東西了,只幾日來拜會蘇先生一次,聆聽訓誡。又常往街市上尋種種新奇物事與金哥玩,又逢會時尋了一包珠子與玉姐串首飾使。 直把秀英看得目瞪口呆,心底也不踏實了起來。想一想,洪謙也是個周到人,然她見洪謙時,洪謙年已弱冠,且是經過事的。似九哥這等年紀,做事便有分寸,秀英又恐玉姐叫他哄了。不免說與洪謙。洪謙道:女婿不好,你不肯要,這好了,你又揪心,你竟是想要個哪樣的女婿哩? 秀英道:自然是有本事又待我玉姐好。 洪謙道:九哥這不就是了? 秀英一顆心頗不是滋味,辯道:先時看他一臉忠厚,這要是個木木呆呆也就罷了,怎地忽這般靈巧了?先贈厚禮,次后就是溫柔小意兒,這個,我總不踏實哩。洪謙道:他既定了親,就是成人了,開了竅兒,有甚不踏實的?你且看玉姐。 玉姐果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九哥贈她玉兔兒,她接了,贈她名墨,她也收了。不曾轉贈與人,卻往蘇先生處求了幅字兒。又動手,與申氏裁了短襟小襖兒。那頭申氏收了,卻又使九哥捎來個鑲珊瑚的金攢領兒。 秀英這才放下心來,時過境遷,說與林老安人聽,把林老安人逗得笑個不住:既是看好的人家兒,你既說那家人是知禮的,又才訂親,左右不過一、兩回,哪就至于惹著婆婆了?再有幾回,你再著急也來得及,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桌兒上與你布菜,是因心疼你,還是那道是他不愛吃的? 秀英道:瞧您老說來,我這不是心疼玉姐么?初定那會兒,自是千好萬好,到如今才品出味兒來,她這就快要不在我眼眉前過日子了,我哪能不多想?林老安人道:既認準了,便過下去罷。你憂心她,我難道不憂心你?你怎地,還是沒個消息?說得秀英訕訕:我們,這不是,官人還要考試么? 林老安人眼風兒一掃:你們分房了?秀英搖頭,林老安人嘆道:你上心著些兒。秀英低低應了。不多時,又說洪謙之盤算,合家上京云云。因知素姐是個沒主意的人,縱林老安人老邁,秀英也只能與她商議此事。 林老安人聽了秀英的話,道:這也是萬不得已。他一走,這兩家便統共一成年男人也無,實也守不得。紀主簿那頭,聽說也要高升,自不在這里看顧。孫女婿既說親家在此處也不能久留,咱們還是隨女婿上京去了罷。誰叫闔家只有這一個男人呢?不跟著他走,全都撇了下來?洪謙若不中,回來還好。若中了,這兩家子拖拖拉拉,又怎生去投奔于他?林老安人一想蘇先生,便知洪謙此行,十分兒里已有九分把握能中,不定便要留京。終歸是緊跟著些兒好。 想到蘇先生,林老安人便問秀英:這盤算與先生說了不曾? 秀英道:先生那里,有官人說去哩。林老安人道:既這么著,多雇一條船兒,咱也搬,房兒、田地、鋪子都不用動。 秀英說動了林老安人,便又往申氏處來說話。申氏雖不曾久居京中,于京中事終是知曉得多些兒,秀英樂得攜玉姐來與她說話,也是使玉姐多與婆婆相處。這一日,因玉姐帶了幅雙面繡來,六姐便拉她便閨房里去,與七姐一道,三個人說些繡活上事。 這里秀英預先打好了腹稿兒,先問申氏:府上六哥的親事,定是何時?可好討杯喜酒來喝?申氏實是有些兒為難,往先家中兒女婚事,皆是在酈玉堂任上定下,就手辦了,便在眼前。只待成婚,再使心腹人等護送著新婚夫婦返京,入個玉牒、尋個差遣,兒子便是成家立業。閨女自然是與婆家一處生活。 六哥之事又有不同,酈玉堂走不開,申氏委實不放心丟酈玉堂一人在任上,唯恐一不小心,他又惹出甚事來。以酈玉堂的身份本事,前衙之事倒不怕他為難,申氏只怕一不留神兒,他將家底兒花盡,又或口上不緊,將六姐、七姐許了出去自己鞭長莫及,又或再弄出個兒女來,又要累她cao持。 秀英見她不言聲兒,心下也有些兒惴惴,卻見申氏也苦著臉,有些兒犯愁。秀英便變個話兒,將洪謙的意思說將出來:我家那口子說哩,府上恐不日也要高升哩。江州地方偏,京里也不會使府上在這里吃太久的苦,早晚高升回京的哩。。 這話兒說得極巧,換一個不知端底的人來聽,還道她說的是真的。申氏卻是心里透亮兒,酈玉堂有些事兒上糊涂,內外打點jiāo際皆經申氏之手,這打太極的勾當,申氏比秀英熟得多了。江州地方偏?來這里吃苦來了?那她與秀英這二年好賺了上萬的銀子是怎生來的?秀英也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語中未盡之意,申氏瞬間便明。 既明其意,申氏心中便感嘆了起來。都說女人家一輩子要投兩回胎,哪回投不好,都能先脫了半條命去。秀英這是投著好胎了,洪謙這樣一個人,有qíng有義,又有本事有見識,委實難得,偏叫她得了去。一想洪謙說的那個話,申氏也只能嘆服了。江州有多富庶,申氏在這里住了幾年,自是明了。為爭這個地方兒,京里王府沒少與人磨牙。再大的qíng面,也不能叫酈玉堂長據了此處。當年吳王仗一張老臉,硬扛了許多年,不是也叫召回京了么?酈玉堂面子自不及吳王大,又是個甩手掌柜,又能在此處幾年? 再者,人總是戀鄉的,雖不曾久居京中,酈家總是京里人,如今只剩下六姐、七姐不曾說親,也是時候兒挪回京里居住了。 這么想著,申氏自然又高看洪謙幾分,又想,這般能耐人兒,卻是九哥岳丈,九哥親爹不頂事兒,教導不了他許多本事,這岳丈卻是比親爹靠譜的多了!且背后又有個蘇先生,雖不是權傾朝野,可誰也不能不給他三分首頁。這門親事,原是她看著玉姐好,看著洪家和睦,是以將門戶之見暫拋一頭,于洪謙尚是個秀才時定下。眼下看,真是賺大發了!果然人只要心好,總是有福報的。 都說心思電轉,申氏心里想這許多,也不過是眨眼功夫。既明洪謙是個有主意的人,申氏索xing與秀英套個話兒,順著說,且看秀英有何說法。洪謙也不曾jiāo代太多,秀英只得將洪謙的話,委婉說出。左右不過是早作回京打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