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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先生與洪謙兩個吃得痛快,秀英、玉姐看在眼里,暗道日后可多做些兒與他兩個吃。秀英又悔,往年卻不嘗察覺洪謙愛吃這個。 吃著餃子,秀英閑話道:這府君娘子倒好是個周到人兒,許久未見她了。洪謙道:她有數著呢。心中卻發狠,待我考上舉人,你自能見著她了。又想,這人前番似曾叫玉姐過去見的?宗室之內,這申氏持家也算得上不錯了。 為人不能背后說人,冬至日過不消數日,江州下了場小雪,秀英竟又收到府君娘子之邀,邀她們母女去賞梅花兒。秀英不由道:這卻是作怪。她今也知,府君娘子眼中,自家怕也不是那等貴客,為何非年非節,忽而相邀? 卻不知,申氏是聽了人言,方又起了心思的。 第47章 猶豫 申氏自來江州,風評極好。眾人漸也摸著府君的底細,這一位就是那廟里的泥胎菩薩,看著好看,求來無用,哪一回有用了,也不定是不是他保佑的。鎮日里受著香火供奉,也不見他有甚作為。反是申氏,自來江州,也往街上舍米舍粥,也往廟中添燈添油,她家六哥出行,一時不仔細碰壞了個貨郎的攤子,她聞說便使人送了錢作賠償。 又有這江州城上下官員,自申氏來后,也是沒有疏忽,常與各家娘子閑話,她又有外地帶來的種種奇巧物事,又有新鮮樣子,且為宗室,時時與京中聯絡,又知京中新鮮事。滿江州再無一個說她不好。 便是個樣樣都好的人,卻為兒女婚事犯上了愁。酈玉堂叫她一番連哄帶嚇,不敢再多造出庶子庶女來了,可已經生出來的,還得照樣兒撫養,還得給他們婚配。申氏又是個想要樣樣都好的人,未婚之子女卻有五男四女共是九人,如何配得好又配得巧,實令申氏為難。 有錢之商戶她是不肯的,酈玉堂也不愿,然窮困讀書之家她也瞧之不上,想來能將生活過成那般模樣,必有不如人處,如何能放心將兒女jiāo與此等人手?故而申氏的眼睛總在殷實士紳讀書人家身上打轉兒,又與城中有功名的人家娘子相會。 功名也有個講究,若你只有二十歲便中了舉人,與那等五十歲方中舉的,前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這一家若是兒子自身是舉人,便比其父是舉人,更有盼頭。申氏眼里,似洪謙這等三十做了秀才的,不上不下,難得頭回下場便中,未嘗不是個好的。然則結親總要占著一頭兒,才好放心將兒女托付。申氏自家便沒出有功名之人,卻勝在有家資。秀才功名略低,洪家又不是巨富,若洪謙能再進一步,申氏也不忌諱與洪家做親家。 她曾見過玉姐,生得端莊整齊,家中女孩兒也都喜歡她,秀英雖直慡些,倒也不難相處。然不幸洪謙本次未中,申氏便將洪謙放了一放。且江州城畢竟是一處大城,內中非但有秀才,且有數位舉人,又有府、縣衙內之官員,家中亦有兒女,相較之下,這些人家兒更宜結親。 然申氏心中又有些猶豫,常言道夫賢不如妻賢,子孝不如媳孝,同理可證,老子爭氣不算爭氣,兒子爭氣才是道理。英雄莫問出處,但凡孩子好,這門親便不算錯結。申氏一想玉姐那小模樣兒,初見時她幾要叫來抱上一抱,十分投眼緣兒。再想四姐、六姐都說她舉止得宜,懂得又多,還說讀書識字,能寫能算,又有些意動。 要論模樣兒,論人品,申氏也覺配得上自家兒子,只是洪家家境小有不足。申氏會經營,又有豐厚嫁妝,洪家家業在她眼中雖不薄,卻也不厚。一時又想,這玉姐兒若是娶來做兒媳婦,也不見得不好。然而這做娘的,對親生兒子總要偏疼些兒,想玉姐之人才,配九哥倒也不壞,只可惜洪謙是秀才、家資又不甚豐富。若是配了比九哥長兩歲的八哥,又覺可惜。 如是輾轉反側,四遠不近地吊著。 似申氏這般為兒女相親的作態,大凡到了這個年紀的婦人都有,大家恰是同路人,處上幾回,但凡不是那么粗笨到家的,誰個又不能隱察其意? 江州城里也有幾個見識高的人,自知并非所有宗室皆是風光,然則申氏這里又有不同。且不說酈玉堂前后二妻嫁妝豐厚,便是申氏這般待前妻所出與庶出大度的人,也是難尋。更兼有她教導,酈府君家兒女,品xing實是不錯。庶不庶出,且輪不到這些人來挑。無論配了哪一個,都不委屈。 不少人便暗地里互作了對頭。只為在申氏面前出頭露臉兒,與天家做個親戚。想要自家出頭兒,便有兩條道可走:其一乃是盡力早頭,其二乃是貶低對手。但有申氏打聽,便有那一等小心眼之人,要說旁人壞話。 無巧不巧,這日申氏不幸提及玉姐:倒好是個伶俐孩子。回話之州府李主簿娘子,便嘆道:是哩,只可惜命不甚好。申氏奇道:我看她倒好有福相,且也錦衣玉食養大的模樣兒,如何說命不好來?李娘子道:這世間豈是衣食無憂便是有福的?她家事兒,我倒好知曉些兒,您道為何?止因著她家三番兩回更改戶籍,這姓兒換來又換去,縣中改完又要報到府里,我家當家人恰做個主簿,是以知道。 申氏愈好好奇:怎生說? 李娘子道:娘子看這孩子是不是有些見識?那是她家將她作戶頭養的哩。她娘原姓程,是城里程老秀才的外孫女兒,程老秀才養下一兒一女,兒女都中了舉人,卻在入京趕考路上一病死了,其時尚未娶親,程老秀才便止有一個閨女,沒奈何招了贅,又止生了一個閨女,這便是洪秀才娘子了。洪秀才原是他家贅婿哩,后來契滿,才攜妻歸的宗。他兩個生這姐兒時,還在程家,這姐兒原跟著程家的姓哩。次后歸宗,又改姓了洪。歸宗后洪秀才娘子才養下一個哥兒,洪秀才仁義,作主將這哥兒又叫姓了程。于今她家止有這一個姐兒,并無洪姓兄弟。可不要將她作男孩兒教養,樣樣養得出色? 申氏哦了一聲,更轉而問起江州過年風俗:雖說都是過年,到底十里不同俗,不知這里新年怎生過來? 李娘子便轉說江州之風俗。 四姐、五姐兩個一處做針線,因新將至,吳王府之近枝親眷委實太多,旁人不說,這吳王與王妃、酈玉堂夫婦,又有她們叔伯、伯娘嬸娘等長輩,卻多少要有些針線孝敬的。富貴人家女孩兒針線,多是用在這些地方兒,并不需過于刻苦。然則四姐、五姐又不同,吳王府人口委實太多! 雖因著人口多,王府住不下,除開世子,其余成家子女皆由吳王作主,王妃主持了分出府去住,親戚畢竟是親戚,該奉與長輩的孝敬,卻是一絲兒也不能錯的。家中六姐、七姐尚年幼,止做些與祖父母便可,四姐、五姐年長,要做得便多,自冬至日起,便要動手,且要留上一月半月,預備著從江州往京中送的路。 姐妹二人做一回針線,便有rǔ母mama來說:娘子那里客已走了,叫姐兒們過去呢。四姐放下手中活計,問那mama:今天來的是李娘子?說的甚?那mama道:老身不在那里伺候,并不知曉。猛然間聽前頭伺候的人說,那李娘子說如此這般學了一回。 五姐道:打水來洗手,我們整衣去娘那里。 到得申氏處,卻不見六姐、七姐,四姐、五姐互丟個眼色,向申氏問安,申氏一指下手圈椅道:坐罷。今日做了多少?四姐道:再有半晌,與五嬸兒的便得了。五姐道:我也是。申氏一點頭:那便來得及,晚間便不要做了,點燈熬油兒的,眼睛都熬壞了。 四姐道:娘今天見了李娘子,可有甚說道? 申氏皺眉道:卻是為難。你們哥哥jiejie的婚事,我辦得倒好,卻不想到你們這里,遇上難事。有一個,這江州城里有個盛小郎,十三歲便中了秀才,今年才不過十四,家中卻不富貴是個鄉紳人家。若他能再進學,與你們姐妹倒好。只恨他祖父新喪,今年才周年,他父母斷無孝中cao辦定親之理,你們卻等不得。若日后合宜,我許將他說與六姐,你們姐妹縱知道了,也心里數兒,不好怨我。 四姐、五姐齊起身道:娘是哪里話?娘對我們甚樣兒,我們看到眼里、記到心里哩。也自知委實等不得,一等二等,萬一祖父又有甚商戶要拉攏,哭且不及。 申氏道:你們明白事理兒便好,還有一件,你們見過兩回的洪秀才家女孩兒,如何?四姐、五姐還記得玉姐,都說:小小年紀,看著倒是個明白人兒。四姐更多問一句:她與九哥同年,比八哥小上兩歲,難道?這 申氏將于李娘子處聽來之事一說,嘆道:但凡說親,是結兩姓之好,不過是家與人兩樣兒,總要圖上一條兒。家有二,一是功名官爵,二是家私。她爹是秀才,我倒不挑,你們外祖父連個秀才都不是哩。然家業卻略薄,這一條便不好。家這一條兒,她次著些。余下只看人才。沒兄弟也不甚打緊,她母親也不個不能生的,想來她亦然。她那小模樣兒出挑,我看著也喜歡。光看著聰明也不夠,你們爹打從王府分出來,一個人便也撐不了這么大家,何況你們兄弟與府里更遠了一層?須得個能gān媳婦兒才好。若說她家原是女戶,她又做了這么些年獨女,有好教養,我真是動了心了。只要她人才好、本事好,管她爹是不是秀才,家中又有多少家資,我都想定下來哩。 四姐、五姐不意申氏居然有這等突出奇想,五姐道:這女戶人家 申氏道:你懂甚?這樣才好,這等人家,只要沒叫人治死,就是有大能耐。只是我還不知這個姐兒能耐如何 四姐道:既這般,便多走動,多打聽,單叫來細細品察便是。我們也喜歡她,合意了,我們再沒不歡喜的。 申氏斥道:我這幾個月來見這些人,你道人家是傻子?有腦子的怕不都猜到了!你還道自家高深莫測,人不知曉哩?不過是看這里是州府,人都陪你作戲耍哩。看這些人,說旁人壞話的,一力說自家孩子好話的,還能看不出來?單尋了哪一個來,豈不為她惹事?成了便好,若不成,留下這姐兒豈不難堪? 四姐訥訥。 申氏道:這等瞻前不顧后兒,不管旁人死活的事兒做得多了,既招人怨,也傷yīn德,不定何時便有報應。你們做事兒,也須謹記,不可如此。 四姐、五姐起身領訓。四姐更生一計:將年底哩,娘又好見這些人兒,我與五姐多與她說話罷哩,娘只管看著聽著。要我等問她甚么話,娘預先說與我們。這樣既知曉了,又不顯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