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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女戶在線閱讀 - 第50頁

第50頁

    瞇一瞇眼睛,洪謙面無表qíng,倚著隱囊,軟如一灘泥,端的是坐無坐相。

    蘇先生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也不冷笑了,足下一頓,道:你好學武鄉侯,高眠臥不足,卻不知有無武鄉侯之能為?李白斗酒詩百篇,張三只好斗酒罵大街!學人醉酒,怎不學人作詩來?

    洪謙只覺頭疼yù裂,原本當好生梳洗,換身gān凈衣裳,喝碗醒酒湯來,再享受嬌妻愛女之軟語安慰。眼下倒好,滿身酒臭、一件臟衣,口都不曾漱,又招一頓臭罵。偏生蘇先生雖不受他拜師之禮,卻實打實教了他這幾年,他委實不好似少年時那般一言不合便與人翻臉,只得黑面聽了。

    蘇先生卻一發不肯罷休:這般懶惰,日上三竿猶不肯起,你要怎地?一次落第,便頹喪萎靡,你的志氣叫狗吃了么?他這幾年混跡市井,頗學不少俚語,倘有幸復返京師再做御史,不曉得又要有幾人遭殃了。

    洪謙終是在俗世打滾多年,不由動起腦筋來:既不好打蘇先生,又不想聽蘇先生嘮叨,便只有老實起身,收拾整齊,大不了再輕輕認一個錯,方好叫蘇先生閉了鳥嘴。真是上了年紀心軟了,但凡再年輕些兒,哪一個敢在他面前這般說教,不揍他個滿面開花兒,也要不管不問徑自丟下這只多嘴鳥兒。

    想明此節,洪謙便從榻上跳將下來,因宿醉,頭尚暈,眼前還黑了一黑,險些沒站穩。終是一揖到底,面容整肅:受教了。他自知與蘇先生這等所謂正人君子說話,你越說越錯,不如閉嘴,只管作出受教模樣兒來,他便能少說兩句。休要管他看不看得破,只消在他面前留意一二,他便也不會對你如何。

    洪謙雖不喜這蘇先生,卻也知道凡蘇先生所說乃是因為心中真是這般想,倒也不算是個偽君子。年紀漸長,心下對這等人物倒也存心分尊敬之心,卻不去作弄人家。

    蘇先生呆雖呆,卻不好哄,看洪謙這樣子,實不肯信他是真個一心向善。雖見他善待妻兒、看顧岳家,然蘇先生也不是那一等木頭人,于昔年余家之事、近年趙家之事,多少有些察覺,雖無實據,終覺洪謙有些心黑手狠。知他眼下能做到這等地步,也算是克制,便不再多罵,只說:衣冠不整,成何體統?大好男兒,這般模樣兒出去,豈不令家人擔憂?

    洪謙也默默忍著聽了,沒好說:不是你來,我早梳洗停當,又是好人一個了。你管得倒寬!

    卻說那頭秀英頭天便知洪謙宿在書房內,知他心qíng不好,也不敢十分來煩他,吩咐捧硯抱g被兒與洪謙蓋了,一早又令袁mama灶不熄火,熬了魚片粥兒,等洪謙起來吃。一早起來,洗臉時聽聞洪謙尚未起身,又叫燒好熱水等他起來好洗臉。不想等玉姐來過來吃早飯,洪謙還未到。

    秀英不免掛心:你爹怕心里不好受哩,這些時日怕是一直憋悶著,這一頓酒吃得悶在心里,可要怎生發出來才好。玉姐亦隨蘇先生學些醫藥,眼下只得些皮毛,卻也知道何謂郁結于心,道:不能夠罷?爹前幾日也還好來。

    秀英皺眉道:你小孩子家,哪知這些兒?不中總是不好。

    玉姐看秀英也在發愁,出言寬慰道:爹下場時,蘇先生曾與我說幾句考試的話哩,爹這樣,已不算坎坷。爹真有些不快,不如請蘇先生開解開解?他兩個雖是說話互酸著,倒彼此沒有惡意。秀英一想,也是,便道:也是,蘇先生這會也好吃飯哩,咱也快些吃了,往請蘇先生說一說。

    母女兩個胡亂吃了一碗粥,收拾齊整了往尋蘇先生,不想蘇先生已去書房。秀英玉姐有心偷聽,又恐洪謙面上不好看,秀英便領玉姐且去溫書。玉姐讀書處在蘇先生院內,秀英與玉姐一道走,一道問:你先生怎生說,你說與我聽。

    玉姐笑道:不消我說,娘難道便不知道了?單看這江州城,打從一下場,一路順著來的可有一、二?

    將天下進士攏作一堆來揀看,自入場起,未經落第而自童生一路考成進士的,百者無二、三。時有人嘲笑不第秀才卻不知有多少人栽在秀才試上,能自童生而為秀才,已是不易。須知時人讀書,多是自幼童始,讀上十年書,尚年不及二十,便始考秀才,若順時,當年天中秀才,秋天便是舉人試,再成了,次年天便入京試一試可否做了進士,會試一過,官家便要親考進士。前后不過二年,彼時尚未嘗得過二十歲。然天下讀書人,年過三旬能得中個進士已算高才。四十得中猶不算太晚,至于皓首窮經者,亦不很少。洪謙年才三旬,初下場便得個秀才,實不算坎坷。

    秀英、玉姐在蘇先生院中課室等不多時,洪謙已換了新衣,重梳洗了,頭發也梳得齊整,戴了巾兒,與蘇先生一處過來。秀英見他面上略郁郁,不免又擔心。因不便久留,秀英向蘇先生問一回好:玉姐在我那吃罷飯,我送她來,沒見先生,便與她一處等,又說洪謙,這便等不及與先生論道?早飯吃過沒?

    洪謙止胡亂喝杯茶,用了兩塊點心,胡亂一點頭:吃過了。

    秀英與玉姐使一眼色,玉姐點頭,知道要見事不妙便從中相勸。

    秀英自去看顧金哥,金哥初學說話,秀英因他說話晚,總怕他笨,得閑便抱他來教。蘇先生眼風掃處,便見這一對父女立在屋內,咳嗽一聲:開始罷。師生各歸其位。蘇先生先與玉姐講一篇功課,令自去抄誦。卻又不與洪謙說功課,只命:先將字重新習來,不學會寫字,便休再入場。

    玉姐正低頭抄寫,聞言抬頭,顧不得手中筆,問蘇先生:我爹怎不會寫字哩?

    蘇先生將眼一斜:他這也算會寫字?

    玉姐道:比我寫得好多哩。

    他比你也大得好多哩。看似工整,實則不然,顯是少年時不曾用過功,如今臨時抱佛腳抱來的!

    玉姐一皺鼻子,蘇先生卻不令她說話,反說起這科考試來:人都說文無第一,多少落第者亦有真材實學,卻不知拿出來一比,總是有不足之處。便譬如眼下,有多少秀才能中舉人?不中的便不活了么?為人當寵rǔ不驚,一驚一乍,能成甚事?令洪謙先將那不自棄抄上百遍再說其他:分明也有些韌xing,怎地荒唐買醉?

    玉姐道:那考試還有謄抄的哩,也不耽誤她這卻是為父親而與蘇先生唱一唱反調兒。

    蘇先生冷笑道:你懂甚?所謂謄抄,不過是防著有些兒小聰明的辦壞事兒罷了。我與你說過甚?吃不得苦、用不了功的,從來都不是好人!昔年有個寫狗爬字兒的,因字不好叫黜了去,果然是個賊!竟不練字,轉投了北地胡人,與那láng王籌劃,轉而南侵。似這等人,讀書便不肯走正道,做甚事能正?便是朝廷錄了他,也是收一jian佞而已。寫字于讀書中已是極容易之事了,只要肯下力氣,總能寫得似模似樣,這人連這一點尚不肯用心,可見是個愛投機取巧的。走且不穩,便要想跑,這般心xing,做甚事能公正周到?

    玉姐始知,這謄抄一事,非特事關科場舞弊,竟還有這等事來。再看洪謙,已低頭習練。蘇先生卻從洪謙腰上扯下錢袋來,往洪謙手上一掛:戴著寫。洪謙有錢,秀英倒不禁他銀錢事,這錢袋頗重,就這么掛著習書。玉姐看一回,只覺自家胳膊也沉了起來。

    玉姐有心陪父親,每日便拿一小沙袋兒,也系腕上練習。秀英知道了,急叫她解了來:休要這般練,弄得兩條胳膊不一般粗細可怎生是好?玉姐笑道:每日家只使一只手兒吃飯,也不見差別很大哩。閑來無事,又使左手吃飯,弄得秀英哭笑不得。

    卻說洪謙因有女兒陪伴,且蘇先生雖諷刺,倒也真心教導。更因一次不第,犯了擰xing兒,居然堅持著閉門讀書,也叫蘇先生暗中點了幾回頭。秀英又張羅各式飲食與他吃,且怕他悶了,又要攛掇他往泰豐樓里訂席面,與些個秀才吃酒。

    洪謙一個沒應,只說:從今日起便戒酒了。

    秀英見他這般用功,一想他每日清晨起來,舞弄槍棒卻是不綴,倒好打熬身子,便不攔著。就是玉姐要陪她爹胡鬧,秀英也只作不見。然思洪謙讀書方是正事,玉姐讀書再多也做不了狀元,終要嫁人,須知曉家事,便攔玉姐,后半晌兒略溫習一下兒功課,便過來與她一處,看她理事。

    秀英眼下卻正有一件大事要辦:洪謙家內銀錢委實不多,秀英卻有一副好嫁妝,正要拿錢生錢。卻不知做甚生意為好。程家原有經紀買賣,然自程老太公去后便收了。如今待要重新開張,卻要頗費周張。且不說貨源,單是熟手可信之掌柜伙計都要重尋了來。

    且與玉姐說:做甚事,但凡銀錢能辦得了的,便不叫事。唯人最難!秀英經紀買賣卻是一把好手,不數日,便尋了程家用得老了的人來。也有已往旁處謀生的,也有自家做小生意的,有幾個見老東家重開張,且說:不再收,縱收,也留你們經營。除開脫不了身的,倒一一都回了來。

    林老安人亦與玉姐一處鋪面,秀英又教玉姐各種經營之事。玉姐道:娘,此事休要忙,咱家還有一事未辦哩。秀英因問何事,玉姐道:我還不知祖父祖母是何等樣人哩。縱爹說且看看,這等事體又豈能等?爹恐是覺曾做贅婿,不好迎父母,咱卻不可忘了。

    母女兩個又商議,于洪宅內收拾出一處整潔小祠堂來,只等洪謙心qíng好時,與他說了,奉迎亡者骨殖牌位。那頭洪謙將家事jiāo與妻女,見她二人收拾房舍,一想金哥已jiāo兩歲,難道是與他收拾的?便不多問。金哥兩歲,秀英便是想再生一個,也是時候兒了。只洪謙眼下沒這個心qíng,只管想著要用心讀書,揣摩文章。

    收拾停當這些,天氣已涼。冬至日到,洪、程兩家復團湯圓,州府里申氏卻使人送出餃子來。原來這申氏是南方人,酈玉堂卻循著北方習俗,好在這一日吃個餃子,申氏少不得依著他。

    秀英接了餃子,又封了兩陌錢與跑腿差役,且使小喜說:府君娘子這般和氣,你們大冷天跑這些路,往各處送,實是生受了。差役笑道:左右都是在這城中,李大幾個才叫略哩,要往鄉下齊舉人那里送。小喜回來一學,秀英便知道,這是旁人都有的。畢竟也是個臉面,便叫廚下另一鍋煮了,與湯圓一道盛了端上桌兒來,又與娘家送了一碟四個,也叫嘗嘗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