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6章
如今已是暑熱,小皇帝又耐不住性子,跑來西苑小住,美其名曰避暑。 當初興建西苑時,將太素殿及天鵝房宮殿連成一片,又別構院御,筑宮殿數層,造密室于兩廂,勾連櫛列。小皇帝歡天喜帝的稱此處為“新宅”,起居坐臥、批答奏章都在此處,而因臨近豹房虎城,外面則稱“豹房公廨”。 此時,偏殿暖閣中,劉瑾、谷大用、丘聚三人垂手而立。 小皇帝清涼薄紗衣,翹著腳歪歪斜斜倚在竹榻上,一旁幾上白瓷盆里冰山寒氣裊裊如煙,又有明顯湃過猶掛著水珠兒的紅綠果子,讓人望之口舌生津,全然是消暑做派。 壽哥手里拆著九連環,似是無心理會他們一般,眼皮都不愛抬一下,懶洋洋道了聲“說吧”。 卻是內閣選了都察院御史秦寬為山陜巡按御史,這是李東陽、王華和楊廷和好不容易選出來與焦黨、與劉瑾沒有半分關系的,雖然這人算是王華的人,李東陽并不十分滿意,卻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小皇帝那邊也沒有異議,只是提出還要內廷出一人為欽差。 對此內閣也是心里有數,當下也表示內廷人選由皇上圣裁。 因而小皇帝才將劉瑾這三個負責廠衛的人叫了過來,要聽聽他們舉薦的人選。 劉瑾當仁不讓,頭一個站出來道:“萬歲爺,奴婢以為,此次可遣御馬監中官出此外差。” 壽哥鼻子里出氣兒嗯了一聲,眼皮一撩,側頭斜眼去看丘聚。 丘聚板著一張臉,見皇上目光掃來,他便躬身道:“奴婢附議。” 壽哥收回視線,又向劉瑾頷首示意繼續,自己又鼓搗起九連環來,那銀環相撞,聲音格外清脆悅耳。 劉瑾便清了清喉嚨,道:“奴婢以為,羅祥是東宮舊人,在萬歲身邊伺候多年,深知萬歲心意,為人又忠厚耿直,若派他去山陜,必能替萬歲將事情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丘聚壓低了頭,竭力擋下臉上掩蓋不住的猙獰神情。 他謀遼東,他們來搶;他謀府軍前衛,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挖出個李了來搶!現在,他們還想把他費盡苦心插進御馬監的羅祥給剔出去。 一次兩次三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當老子是死的?! “奴婢以為,羅祥不合適。”丘聚頭也不抬,聲音幾乎平得沒有半分起伏,“羅祥雖穩重,卻并不知兵。此番要查糧草大事,又要與邊關諸將打交道,若不知兵事,只怕,去了也是白去。” 劉瑾冷冷插口道:“既羅祥不知兵,便不該在御馬監。調回御用監罷。” 丘聚卻不理會,霍然抬頭,朗聲向小皇帝稟道:“此番要查糧倉草場營私舞弊,總要尋得知兵事,懂糧草調度之人,方能查出是否有人動了手腳,奴婢以為,御馬監中,唯張永曾領兵在外,最是懂此間種種,當能為萬歲爺厘清此事。”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皆是一怔。 谷大用下意識側頭去看丘聚,滿臉驚詫不及遮掩。 劉瑾臉上也現怒色,厲聲道:“糊涂,張永為御馬監掌印,豈可輕離!” 壽哥則是停下了手上拆九連環的動作,側著頭,似是好奇的一般,用十分夸張的動作上上下下打量起丘聚來。 丘聚像是沒注意到小皇帝的注視,他狹長的眼睛斜睨著劉瑾,顯出十分的傲慢與蔑視,語帶譏誚:“你是怕張永太懂行,會查出什么于你不利的地方?” 劉瑾怒極反笑,森然道:“我一心為萬歲爺,為大明,何懼人查?倒是你將張永推去邊關,御馬監偌大一攤事務誰來掌?羅祥,他行嗎?還是你丘聚要去御馬監掌印?” 谷大用則撩衣襟跪倒,叩拜在地,只撇清自己道:“西廠忠心為萬歲爺辦差,不敢有絲毫私心,所查盡皆屬實,不敢有半分作偽。” 丘聚滿臉嘲諷,重重哼了一聲,反問道:“東廠西廠哪個不是忠心為萬歲爺辦差?查出來什么都是直、達、天、聽。” “直達天聽”四字他一字一頓說出,咬音極重,眼睛卻是又瞟向劉瑾。 西廠查出來的事兒都是先報給劉瑾,再由劉瑾跑來皇上面前討好賣乖,皇上怎會不知?而若說劉瑾從中扣下了對自己不利的信息,皇上自然也不會不信。 劉瑾臉色鐵青,袖中雙拳緊捏,青筋暴起,怒目瞪向丘聚,“祖宗規矩,司禮監批紅,亦是為皇上分憂。” 丘聚嗤笑一聲,卻不看他,似是自言自語道:“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方是祖宗規矩。”言下之意廠衛所查不在其列。 咚的一聲,小皇帝將九連環丟在了案幾之上,三人都是駭了一跳,先前張牙舞爪的樣子立時消失不見,都規矩了起來。 壽哥看了一眼猶趴伏在地上的谷大用,道:“谷大用起來吧。”又瞧向劉瑾丘聚,淡淡道:“你們的忠心,朕自然知道。往山西的人選,你們的意思,朕也曉得了,朕會斟酌。去罷。” 卻在三人未退出殿外之時,他已揚聲招呼門外,傳張永、羅祥過來。 劉瑾丘聚彼此相瞪,目光中火花四濺,終是互相一甩袖子,憤憤而去。 三人雖是被小皇帝打發了出來,卻誰也不曾離開西苑,各自尋了一處值房坐著,都等著里頭的消息。 小半個時辰,張永羅祥才匆匆趕來。 小皇帝先喊了羅祥進去,卻是提筆出了幾道術算題目,叫小內侍帶了羅祥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