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內閣三位之間暗里也不乏爭斗,然面上總要一團和氣,且這等時候,謝遷也必是開口說上幾句的。 只是,他剛說了“首輔”二字,外面便匆忙跑進來個小內侍,顯見十分惶急,一骨碌滾到地上跪下,急聲道:“老先生們,徐公公讓小的來報信,錦衣衛(wèi)往欽天監(jiān)拿了五官監(jiān)候楊源,往午門行廷杖十記?!?/br> 三人皆是大驚,忍不住站起身來。 這是正德朝的第一場廷杖。而因弘治皇帝仁厚,上一場廷杖,還是在成化年間。 劉健與謝遷都下意識去瞧李東陽,那楊源正是李東陽門下。 李東陽本已抬步要出走,忽頓住腳,問道:“以何緣由拿人?” 那小內侍呆了一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似是飛快思索了一下,抬手就給自己一個嘴巴,帶著點哭腔道:“小的急著報信,沒聽仔細,像是,像是……說……說,說假借天象,妄議后宮,失人臣本分……” 劉健皺眉,道:“荒唐?!?/br> 謝遷卻道:“……楊源還是造次了?!?/br> 其實這次楊源不過是打了個頭陣,因這歷來勸諫總歸是要拿天象說事兒的。 只不過楊源也確實精于占候,見天有異象常憂形于色,一時沒忍住,洋洋灑灑將所知一一展現,也沒顧忌什么后宮不后宮的。 且,大抵,他覺得不過是個宮妃罷了,沈賢妃家是往上數三代最大才一個四品官的人家,現今毫無權勢可言,不足為懼。 卻是不想讓人拿了這漏子。 “身為人臣,雖忠心進諫,然言及后宮,仍有不妥?!崩顤|陽臉色雖不好看,卻緩緩抽回腳,又坐下了,淡淡道:“十杖,不算冤。” 言下之意卻是,廷杖十下,實在不算多。 成化朝的廷杖,其實也旨在示辱而已,厚綿底衣,重迭,保護措施做得委實不錯,便是幾十杖,也不過是臥床數月,便即愈痊。 如今只十杖,可見皇上不過是羞辱他一番,出出氣罷了。 而于楊源而言,許是算個教訓,更大的,是給了他個揚名立萬的機會。一受廷杖,雖見辱殿廷,然在仕林間卻是名聲大噪,今日便是貶官,他日再復出便會身價倍增。 于李東陽,也算又得一員干將了。 劉健與謝遷自然也想通了此節(jié),便也坐下來,打發(fā)了那小內侍,飲茶不提。 三人轉而又掄起鹽引之事如何應對、秋汛過后幾處賑災等等諸事。 直到下衙,謝遷乘轎回府途中,才聽人來報,楊源受杖抬回家后未及便一命嗚呼。 謝府,書房密室內 “閹豎恁的猖狂!”年輕的謝丕一臉憤憤,捶著桌子怒道,“定是劉瑾那廝動了手腳??!” 往常三十杖、六十杖都打不死人,蓋因那些常打板子的錦衣衛(wèi)手底下都是有數的,沒有人特別吩咐,都是從高舉輕落,傷皮不傷骨的。 這次十杖就能把人打死,簡直駭人聽聞,說沒動手腳鬼都不信。 一個幕僚道:“必是如此。學生聽聞那起子人都是拿西瓜練杖,練到純熟時,能使瓜皮不破而瓜瓤盡碎的。只怕這次楊大人便是內腑受傷了?!?/br> 另一幕僚也接口道:“天子仁德,原是十杖略略懲戒罷了,卻被劉瑾這等小人鉆了空子,用陰險手段害了楊大人。劉瑾此人如此心狠手辣,如何能讓他再在圣天子身邊!” 屋內四五個幕僚紛紛點頭應是。 本身,驅逐這些引得天子嬉戲無度的閹豎就是他們的目標,如今這些閹豎竟然還敢向文臣下黑手,那是更不能容了! “叔父……”謝丕走上前去,向謝遷喚道。 雖則他是謝遷親子,卻是早年就被過繼到謝遷早逝的長兄名下,如今雖住在一處,卻是要依著規(guī)矩稱呼的。 謝遷諸子中,也只謝丕最為聰敏,可商大事。 謝遷一直面沉似水,聽著眾人議論紛紛并未說話,此時謝丕上前直言,他擺擺手道:“劉瑾劣跡斑斑,然此人深得皇上信重,不是輕易能被攆出內廷的。且內廷之中,東宮舊人如張永、高鳳、丘聚之輩,皆是一般貨色,走了一個劉瑾,焉知旁人不會再生事端?” 立時就有幕僚道:“閣老所言是極!除惡務盡,要攆,就要把那幾個囂張跋扈的統(tǒng)統(tǒng)攆去,聽聞他們八個自東宮出來的,竟還有個名號叫甚‘八虎’,必要將這‘八害’除了,方能還內廷一片清凈!” 謝遷默不作聲,似是默認。 只是心里不免嘆氣,根子還在皇帝身上,若是小皇帝如先皇一般,能約束內臣、廠衛(wèi),有沒有劉瑾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然作臣下的,能將皇上怎樣,也只能力諫除去jian佞內官罷了。 謝丕則皺眉道:“無論如何,劉瑾都是賊首,他兇相已露,是萬萬不能讓他再禍害朝堂了。司禮監(jiān)現下有王岳,尚還能管束一二,然王岳終是上了年紀……還當速速攆了劉瑾才是,既攆了賊首,余下七賊便好收拾了?!?/br> 眾幕僚又齊聲附和,又有人獻策,如何以楊源之事參劾劉瑾,如何再抓劉瑾漏洞等等。 謝遷只聽著,未作一聲。 忽然書房外有叩門暗號,謝丕出去聽了傳稟聲,乃是謝府大管家親自過來。 謝遷知無要事大管家不會親來,便即出去,領人往耳房內室去。大管家行了禮,起身站到謝遷身側,附耳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