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2章
當時是壽哥表示織金已行開工,且崔杲所討乃是去歲剩余未支鹽引,去歲既已批與他,自當撥付。 未料戶部沒言語,卻是內閣首輔劉健先一步出來說話。 “先帝深知鹽法其弊,親命臣等議擬施行,然龍馭忽升,事功未就。皇上登基以來曾頒明詔痛革弊端,亦令臣等分投清理,天下傳誦稱為圣明。”劉健陰沉著臉,聲音卻頗為高亢,顯見不滿已極。 他原就是那爆碳性子,兼之四朝元老、內閣首輔的身份,說起話來便是毫不客氣。“行織造之命,生財之源既塞,蠹財之弊復生!!臣等若坐視,惟負先帝面托之重,亦且虧皇上新政之明!” 一口一個先帝,一口一個顧命,小皇帝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話音剛落,閣老謝遷立時出列接口道:“太監崔杲奏討引鹽不過變賣銀兩,皇上既說是去歲批與他的,直叫戶部支與價銀也就是了,還更為輕省。若仍給鹽引聽其支賣,必夾帶數多。作弊射利之人因而附搭,則鹽法之壞愈甚。不止清理之官殆為虛設,東西困敝之民恐生不測,西北兵荒之急何以應之?臣等之憂尤不止此。臣等伏望皇上收回成命,止照原擬給與價銀,織造則供應不乏,而鹽法可行。” 時人稱“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內閣三人中,李東陽最為多謀,劉健最為果決當機立斷,而謝遷則是才思敏捷,最為能言善辯。 朝堂奏對,劉健脾氣過于火爆,三兩句就可能將話說死,而李東陽則太過溫和,易被咄咄之言壓住氣勢。唯謝遷侃侃而談,有理有據,有犀利有圓滑,讓人辯駁不得。 此一番謝遷既說出了亂許鹽引、私賣夾帶是鹽法之壞的根源所在,提醒了皇上鹽引有安定百姓、安定邊軍的重要性,又以許價銀使皇上織造之命得以推行,皇上的面子也照顧到了。 一時自李東陽以下諸臣無不附議。 壽哥心知這是內閣商議的結果,先當頭棒喝,再退而求其次。越是這樣,他心里越是膩歪,再有昨日丘聚的扇風,言說若許了價銀,以戶部近來作為,不知何時銀子才能撥付,嘿,這織金彩十之八九織不成了。 這像是給皇帝個臺階下,實則就是緩兵之計,就是不準備讓皇帝金口玉言作數。 “戶部可有銀子可付?”壽哥冷冷問道。“還是給鹽引便宜些吧?” 李東陽還兼著戶部尚書的銜,當下出列表示可一半兒給鹽引,一半兒給價銀。 又退一步。壽哥笑意愈冷,問道:“既與半價,何不全與鹽引?” 劉健朗聲道:“戶部亦是為朝廷撙節用度!” 壽哥心下冷笑連連,板起臉來,道:“既欲節用,不當把銀子留在庫里,以備應急之需,鹽引給他自行變賣,豈不兩便!” “皇上,臣等所言夾帶非是虛言恫嚇,這價銀有限,不若鹽引之費之多!”李東陽緩聲嘆道:“引一紙便夾帶數十引,以此私鹽壅滯,官鹽不行。皇上,先帝臨終銳意整理鹽法,正是今日急務,不可不為遠慮啊。” 壽哥挑了挑眉,道:“說到底是恐有違法勾當。那可責令地方監督,若有夾帶事,自有朝廷法度處之。” 李東陽搖了搖頭,依舊嘆息道:“皇上不知,此輩若得明旨,即于船上張揭黃旗,書寫‘欽賜皇鹽’字樣,勢焰赫,莫說鹽商灶戶,便是州縣官吏酬應少誤都會被辱,然畏其勢,多半隱忍受之,誰又敢呼冤!如何監督?所以不若禁之于始。” 劉健、謝遷等亦朗聲附議。 劉瑾等一干內官臉上都是微微變色。 壽哥看著眾人,默然不語,就在眾人以為小皇帝納諫之事,忽聽他道:“先生,天下事豈專是內官壞了?十個人中也僅有三四個好人,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與朕歷講史書,如何不知?如何有先入之說。” 他目光掃過一臉不善的劉健、面色沉凝的李東陽、似要辯駁的謝遷,涼涼道:“戶部有銀子,就全數撥了。若沒有,半價鹽引與全價鹽引,所引禍事都是一般,那就全與鹽引,為戶部省些銀子罷。戶部如今虧欠宮里的可還沒補齊,已是讓朕等了月余了。” 壽哥俯視著下面眾臣,緩緩問道:“戶部可還有銀子?” 劉健臉色難看至極,瞧了一眼李東陽,李東陽則躬身道:“鹽引事,請陛下容臣等再議。” 壽哥只揮了揮手,表示應了。 諸臣因此事竊竊私語,有些欲有話說的,見此情況也都暗暗咽了回去,如此一來,朝中再無他事可奏,便即退朝。 內閣值房之中,劉健怒火難消,也不理會送上來的茶水,兀自拍案,震得盞蓋噠噠直響,道:“自然是順旨之言易入,逆耳之言難受。然帝王當從諫為圣,拒諫為失,國家治,亂常必由之……” 李東陽本是端起茶來啜飲,聞言忙撂下茶盞道:“首輔息怒。陛下猶年少,還當緩緩引導之。” “還待如何緩緩引導?今文武公卿臺諫合詞伏闕,皆謂鹽法不可壞,皇上又怎樣說?!”劉健怒道,“此雖一事,關系最重,我等豈不知順旨者有寵,逆耳者獲罪?若貪位戀祿,殃民誤國,則不獨為陛下之罪人,抑亦為天下之罪人,萬世之罪人矣。” 這話說者無意,卻是把因脾氣溫和而顯得態度曖昧的李東陽也捎帶進去了,李東陽也不便再開口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