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6章
沈瑾額頭也沁出冷汗來,心知今天實不能善了,原也是打算認錯的,而在這樣情形下,輕描淡寫的認錯都不行,若為族人所厭棄,整個四房都會步履維艱。他拽了愣在當場的沈源袖子一把,壓低聲音厲聲喚了聲:“父親!” 沈源一回過神,才發現周遭目光不善,心里突了一下,竟有幾分不敢抬頭。 沈琦近乎一字一頓道:“財物尤可賠,逝者已矣,已不是能賠的!” 沈琦也是血灌瞳仁,何止逝者?他的妻兒、宗房嫡長孫,還都下落不明!要不是頂著族長的名頭,他想要捅沈源一刀,也讓他嘗嘗什么是錐心之痛。 沈琦的聲音帶著刻骨寒意:“依族規第二條,‘尋釁、斗毆致族人殞命者,杖八十,所得族產賠與喪家,除族,送官;過失致族人殞命者,杖八十,所得族產賠與喪家,鎖祠三年到十年?!?/br> 沈源哆嗦了哆嗦嘴唇,再抬頭時眼里布滿了血絲,額間青筋直蹦,五十杖,八十杖,又是除族送官,又是要鎖祠,他們這是要弄死自己。 可張大了嘴,沈源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無力:“人又不是我殺的!那是倭寇!倭寇!誰能管住倭寇如何?你能?你們能?!” 堂下族人里已是有歿了親人的高聲叫罵起來。 沈瑾要給他爹跪了,一腦門子冷汗,連連四向施禮,口稱:“家父身子不好,一時糊涂,還請諸位族親見諒。” 亂了片刻,才在眾執事子弟高喝“肅靜”中安靜下來。 沈琦壓了壓心下百般情緒,給一直緊張望向自己的沈瑛、沈全、沈瑞使了個安撫的眼神,這才緩慢而嚴肅道:“依照族規已判過沈源之罰。當初為了通倭案搜集證據,族人也粗略算過了損失,除去四房外,其余族人被搶奪、燒毀的鋪面、庫房金銀財帛,在十五、六萬兩左右,四房賠付七成,十一萬兩。因他先前病著,杖責折中,杖五十,而后鎖祠十年,誦經為族親亡者悼?!?/br> 沈源一雙眼睛生生要瞪出眼眶,忽的生出力氣,張牙舞爪向前撲,雖被執事子弟攔下,卻仍聲嘶力竭喊道:“你公報私仇,你故意的!你在報復四房!沈琦你不配為族長!不配!” 沈瑾卻是被“鎖祠十年”給震住,他都忘了族規還有“鎖祠”這一條。 如沈瑞他們所料,沈瑾這些天日日夜夜都在愁他要是回京了他這爹怎么安置,留在松江禍害,帶去京城怕更禍害,郁悶得他連“弒父”的念頭都生了。如今,“鎖祠”真的是完美解決了這個他的煩惱。 鎖祠,拘在祠堂十年。 十年! 十年足夠沈瑾在仕途上走穩。十年,沈源已經年過半百,想來也不會太折騰,何況鎖了十年,日日粗茶淡飯修身養性,沒準兒沈源會變安靜。十年,父親不在家,繼母小賀氏是個聰明人,不會讓祖母翻騰出事兒來,家里,可以放心了。 族中,這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解決了自己的難處,還沒讓他背負不孝的罪名。 沈瑾本應倍感輕松的,可扭頭看到這樣瘋狂的父親,這雖然近年來越發糊涂昏聵卻也曾真心疼愛他多年的生身父親,“鎖祠”十年,十年,沈瑾舌尖上那句“四房認罰”竟重逾千斤,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為了自己的前程,關父親十年,沈瑾如何點頭?他甚至開始為自己最初聽聞“鎖祠”十年時一瞬間的驚喜而感到羞慚無地自容。 沈瑞一直在旁邊觀察著沈瑾面色,見他面露掙扎,心底也是五味陳雜。 沈瑞當然是希望沈源關到地老天荒不出來給他惹麻煩才好,就算沈瑾此時痛痛快快答應,他也不會多想。不過現在這個世情,最重孝道,要是沈瑾那樣的話,等到以后被翻出來怕是為人攻訐。 想到自己的cao心,沈瑞也不由暗暗搖頭哂笑,由著沈瑾選吧,與自己何干。沈瑾身為四房的兒子,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選擇。 沈理沒有沈瑞的糾結,沈源這個禍害必須關起來,否則就是禍頭子,只是他的身份,非宗子非族老非房長,又小了沈源一輩,其實不太好此時開口說什么。 沈理正自猶豫怎么辦,那邊九房太爺卻是幫了他個大忙。 九房太爺大喝一聲,“沈源!事到如今還不知錯!就當這就鎖進祠堂去!沈瑾,你是四房宗子,這罰銀你怎么說!” 第五百六十六章 人心鬼蜮(四) 九房原就家底薄,在這次倭亂里又損失了小兩萬的銀子,家底也所剩無幾,讓沈璐跑路時,九房太爺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誰知道沈璐能被扣下,那銀子自然也扣下。 九房太爺現在是火急火燎的盼銀子,他知沈源慣會耍無賴,還是沈瑾顧及狀元身份好說話,因此是顧不得臉面,仗著輩分,想趕緊把沈瑾拿下,從沈瑾身上刨出銀子來再說。 至于得罪狀元,以后不利于自己這一房子孫仕途?暫時卻是顧不得了。 九房太爺這一帶頭,族中應者云集。 族人聲討的聲浪終于壓下了沈瑾的種種情緒,他移開眼睛,不去看沈源,帶了幾分痛苦,站起身來,緩緩說道:“銀子四房認罰。只是家父身子不好,杖責瑾愿替父親代受。這鎖祠,著實……著實……瑾回去定請父親自省,不再出門……鎖祠之罰還望諸位族親寬宥則個。”說罷,躬身到底。 沈瑾想要“代父受過”,沈源卻只聽得到“銀子四房認罰”那句,登時就瘋了,也不怕服喪族人的狠厲目光,只盯著兒子沒口子的罵“小畜生”、“庶孽”、“要敗光四房”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