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沈瑞道:“宦官不過依附皇權而生,要是沒有帝王背后支持,不過是無根浮萍……真正想要與文官對峙的,從來都不是內臣……” 王守仁面上露出幾分笑意:“你能想到這些,那些年史書總算沒有白讀……只是就算如次,又能如何?即是是身為臣子,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時候,就算曉得皇上不喜,可事情還需去做……皇帝也是人,要是沒有臣子忠諫,只憑喜惡行事,會出大事……”說到最后,已是帶了鄭重。 沈瑞聽了,心下凜然。 這哪里是忠諫不忠諫,明明是文官集團聯合前來限制皇權。 “可,臣子也是人,也有好惡之心既是都是人治,大家擔心皇帝,可誰就能保準臣子行事全無私心?”沈瑞想了想,道。 “臣子畢竟是臣子,即便是高居首輔之位,皇帝一句話也能更換……且有多少人盯著,越是站得高,行事就越添了顧忌。行事全無章法之人,也做不到閣臣之位。”王守仁道。 雖說知曉王守仁說的有道理,可沈瑞還是難以全盤接受這套理論。 之前想起弘治、正德更替時,閣臣被逐,閹宦當權,朝局定是動蕩不安;現下再想起此事,沈瑞的畏懼少了幾分,反而越來越覺得當時閣臣與文官被打壓也是自作自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與壽哥往來了兩年,沈瑞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覺已經傾斜。 “有幾個帝王會將權柄讓與臣子?那未來紛爭豈不是不可避免?”沈瑞道 王守仁點點頭道:“說白了,不過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舊更替之時,總有爭斗……” “老師可否有了準備?”沈瑞道。 這下沉默了換做了王守仁。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王守仁方開口道:“當年排擠父親,壓著父親不讓入閣的不是旁人,正是李東陽……要是真要讓恒云所說,三閣老三退二,只剩李閣老,父親怕是只有往南京去了……” 沈瑞皺眉道:“那老師呢?” 王守仁點點頭道:“等從山東回來,我會謀一任外任……” “那劉內官那邊?”沈瑞遲疑道:“老師是為了以后?” 王守仁道:“正是。何必爭朝夕?不管更替時閹宦多囂張,不過是皇帝手中的刀。狡兔死、走狗烹。他們能蹦跶的時日有限。與其與他們爭斗,還不若靜待時日,以謀其他。” 沈瑞面上不顯,心里卻是驚呆了。 眼前這個不是未來的圣人么?方才口氣中還是傾向于眾閣老文臣的,怎么一轉眼就謀外任,規避風險了? 王守仁身板挺得直直的,帶了幾分堅毅與自傲道:“我期盼的戰場,從不在朝堂之上……” 要是王守仁腦袋一根筋,斗志昂揚地準備戰斗,他多半也會覺得那種行為太愚太傻;可眼前這樣的選擇? 沈瑞覺得自己有些矯情,明明王守仁現下的選擇是最穩妥不過,可還是隱隱有些失望呢? 五月十八,宜出行,王守仁離京。 沈瑞身為弟子,就請了一日假去送;何泰之聽聞,也跟著湊趣,趕過來送姐夫。 一行人出了京城,直奔通州碼頭,王守仁將走水路轉陸路到濟南。 鄉試主考前后不過小半年,算是公務,自是無需帶家眷,隨行的不過幾個老成家人與長隨小廝,五宣也在其中。 五宣比沈瑞大七歲,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不過因長著副娃娃臉,看著不過是十七、八的模樣。 五宣是孤兒出身,本就沒有入奴籍,戶籍上是王家旁支養子,是民籍。這些年他雖以家仆自居,實際上王家上下早就也沒人視其為仆,王華與王守仁父子也多指點他讀書。 去年王守仁在家鄉時,給五宣報了童子試,五宣過了縣試與府試,雖不是案首,可也在頭榜中,院試時因身體不適病了,耽擱了沒有去考場。 “五宣哥,以后你是不是該叫我師兄?”沈瑞看著五宣道。 五宣正式應童子試后,就被王守仁收入門墻。 五宣輕哼道:“作甚不是恒云叫我師兄?真要論起來,我到先生身邊可比你要早五、六年……” 沈瑞道:“可老師不是去年才吃了五宣哥的敬師茶?我這大弟子已經做了六、七年。” 五宣無語了。 何泰之在旁道:“不是說浙江與南直隸童子試最難?怎么五宣哥這樣容易就過了兩關?” 五宣帶了幾分得意道:“還有什么緣故?名師出高徒唄” 王守仁騎馬在前,正聽到這一句,回頭道:“等過了院試在說此話我可沒聽說誰家高徒,臨到考試了不擔心考試,反而貪嘴一口氣吃了兩只叫花雞,吃的傷了腸胃臥床不起的……” 五宣的臉“唰”的一下紅了,訕訕道:“我不就是好奇么?偌大名氣,味道還真不錯……” 沈瑞嘴角彎了彎,終于明白為何五宣文章前幾年就不俗,王家父子卻拖到現下才讓他去年下場應童子試。五宣性子天真爛漫,有赤子之心,功名考早了,應付外人不及,也只有吃虧的份。 長壽、長福騎馬跟在后頭,與五宣都是相熟的,聽了都哭笑不得。 為了貪吃耽擱了一年考試,怎么聽都覺得稀奇,也就只有五宣能做出來… 第四百零三章 管中窺豹(四) 南昌府,布政使衙門后,沈宅,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