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這話倒也沒錯,許連瑯細細咀嚼這句話,明明覺得似乎還有什么別的含義,但她還是沒有深思,依然是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對,因為是你,這件事變得壞透了。” “我知道了。” 先前路介明已然猜到過,但猜到時,總是給自己留有一線希冀,只要她不親口說,他就可以當作不是這樣的。 如今明明白白從她嘴里聽到這句話,基本上算是將他判了死刑。 他高大的身影隱匿在黑暗中,沒什么存在感,空氣中只有許連瑯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她閉了閉眼,無力的放松了自己的身體,“殿下,明明我好不容易才走進你的生活,明明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接納我,但這才幾年,為什么就變成了這種樣子。我忤逆頂撞了娘娘,是我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你叫幾聲jiejie,我就真的可以成為你的jiejie的。” 這話太過于悲傷,不知不覺間,眼眶便是濕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弟,成不了真的姐弟。” “若是可以,我能盡早離宮就好了。” 死一樣的沉寂在空間中蔓延,讓人心慌讓人窒息。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路介明蹲下來了身子,他強硬的扳過來許連瑯的身體,許連瑯敵不過他的力氣,掙扎了幾下變放棄了。 他讓她平躺起,鳳眼撤掉了所有的柔情蜜意,只余單調的祈求,他靠近她,卻又開始學著保持其距離,為她清理面頰上的傷口。 “你說過的,你二十五歲出宮時,恰是我弱冠前一年。你定備好弱冠禮,親手交給我。” 他輕手輕腳,清理著血痂,他笑的勉強,但他相貌實在是好,這樣的笑意反而讓他像極了高山雪蓮花,清冷孤傲,但細看之下,又是無盡的孤獨,可解萬毒,立于高癲之上,渴望著有人作陪,哪怕來人想要摧殘他。 “你不能食言的。” 他溫言溫語,“jiejie想要什么,我都去做。母妃性子不好,這兩年對jiejie多有刁難,我看在眼里,有過勸阻,但終究是沒起到作用,是我錯了。又因為我的言行舉止讓jiejie受此誣賴,更是我的錯。” “但我求你,別離開我。” “我這么讓你失望了嗎?” 十四歲的少年,肩膀已經可以挑起擔子,脊梁骨直如青竹,卻為她折斷了所有。 許連瑯錯開眼,她是只埋頭在沙地的鴕鳥,躲著避著一切,當年中元宮宴的那對母子全然變了。 她看著少年早就結實的臂膀,還是沒有遂了他的愿,她若是心硬起來,便真的可以如銅墻鐵壁。 “殿下,我陪你四年,若你真的顧念這四年我所做的一切,就在你有權力可以讓我離宮時,放我走吧。” 容嬪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她怕這最后一根稻草會成了路介明,既然未來終究是分道揚鑣,不如來的早一些。 所有的吵鬧都是由一件小事開始的,但小事背后的隱患從來沒有解決過,許連瑯想要連根拔起。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在事件的發展超脫了她的控制之外,她就做好了脫手的打算,她不是個自私的人,但這樣對于路介明來說實在殘忍。 明明昨日他們才好言和好,今日又轟然崩潰。這讓昨天的種種像極了笑話。 就如容嬪所說,他們之間的親近,不合適,尤其是在這種時間,她又不傻,張成什么身份,屈身來熱河行宮教導,這件事已經昭示了路介明回宮之事,板上釘釘。 一旦回了皇宮,云泥之別。 聳云閣才剛來了伺候的新人,她就控制不住心里瘋長的懼怕心思,哪怕被路介明的溫柔敬重對待壓制住,但念頭一起,就已經在心里落了根。 她害怕自己被欲望吞噬,都是俗人,當榮華與美色交叉在一起,她又能保證自己不心動嗎? 她冷笑,就在前幾天,她就真的為路介明的美色心動了。 哪怕可以找到諸多借口,但心里的動靜不是假的,容嬪那番話又正好戳了進去,她的惱怒中,很難不說有沒有羞愧的成分。 “殿下,我沒你想的那樣好,人心是rou長的,人就是會貪婪,也許娘娘說的沒錯,我可能也有利欲熏心的那一天,與其如此,不如早些掐斷。” “我記得,你有親皇姐的。三公主待你好,血濃于水,定是不一般的。我也有自己的親弟弟,你忘了嗎?” “答應我吧,只有你答應了我,我才會好受一點,才會有些盼頭。” 她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基本上沒給路介明任何轉寰的余地,她太了解路介明了。 她又加一句,基本上算是字字壓在他已經彎折的脊背上,“路介明,你就算可憐可憐我,我一開始就懼怕來這里,已經四年了,我這個年紀,孩子都該有了,你真的可憐可憐我吧,我也會累。我后悔了,我食言了,我不想和姑姑一樣,出宮恢復自由身時,已經再也尋不到良人。” 他特意帶回來的馬蹄糕,終于是爛掉了,他心里住著的女人再也不肯嘗上半口。 連帶著他的心意,再也不想去了解。 他糾結了這許久,想要窩藏起來的心果真不會再有表露的一天。 哪怕是他退居到弟弟位置上,扮演好弟弟的角色,也不行了。 如果可以,不如他一直懵懂著,一直不長大,這樣她就不會心硬如此。 他心如擂鼓,耳蝸也在耳鳴,身體在無聲的反抗著,他聽不到自己說了什么,但唇間幾經張合,他終于是如愿聽到許連瑯破涕為笑的聲響。 他想,這就夠了,只要她開心,真的。 …… 容嬪翻來覆去睡不著,許連瑯的一席話往腦子里鉆,太后送來婢子的動靜那么大,也就是在向宮中那些女人昭示,她要寵這個皇孫了。 想當年,在宮中時,太后如此刁難她們母子,她彼時榮寵正當時,以為有陛下的寵愛就萬事大吉,其實這后宮,分明是太后當家作主。 大燕重孝,皇上皇后都不敢明目張膽反著太后來,她當初在張成來時還在觀望,這下子太后也摻和進來,她就徹底明白了,她的兒子真的要回宮了。 真的要帶著她回宮了。 日日夜夜盼了這許久,皇宮終于又重新向她們母子敞開了大門,她興奮激動,一想到可以回到陛下身邊,她就止不住的發抖。 回了宮就好了,一切都好了,她的病會好,圣寵也會來,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老天過分偏愛這張臉,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非但沒有讓美人遲暮,反倒給她增添了些難得的韻味。 這種韻味帶著一種殘花凋零的美感,弱不禁風的狂風暴雨下的花朵惹人憐惜。男人總是最受不住女人這般。 她在銅鏡中欣賞自己,目光稍一偏離,就落到她身后那張春花爛漫的臉上,許連瑯半斂著眼,睫毛在瑩白的肌膚上括開一片陰翳,她的美并不張揚,但也能一眼奪人心魄。 她是殘枝敗葉,這才是真正的初綻嬌花。 她突然就想起路介明與許連瑯在一起的眼神,她如今成了聳云閣最沒有存在感的人,像只壁虎一樣,懸掛于墻壁之上,又躲于陰暗之中,親生兒子視她若無物,他甚至于不愿意與自己獨處。 只有在發瘋的那一刻,她才能全身心的重新擁有兒子的愛,然后再肆無忌憚的揮霍出去。 最可悲的,她自己還并不知道自己在無度揮霍。 容嬪對許連瑯的那一席話,脫口而出,她當然想不到許連瑯竟然還敢反抗自己,她要警告她,收起那些小心思,更要警告她,別再引著路介明誤入這情感的深淵。 他的兒子,以后是要娶個名門貴女的,只有兒媳母家強大,他的兒子才有機會坐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路介明是拿許連瑯當jiejie,還是當愛慕的女子,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必須要將這團苗火及時撲滅。 但等真的做了這件事,她又止不住的后怕,他那兒子,拿許連瑯放在心尖尖上,會不會因為這個女人不要自己的娘親了。 她睡不著,索性坐起了身,甚至于下了床將耳朵貼在門框上,試圖聽到外面的一點動靜。 耳廓剛剛貼上門,門就被從外面拉開,她險些趔趄。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早就可以獨當一面的兒子。 他眉眼沉沉,鳳眼像極了他的父親,此時眼中竄著一把暗火,已經火燒荒野,燒到心窩,表面上卻不得不端作風平浪靜。 他長大了,早就不是受了傷害會來母妃跟前哭訴的小男孩。 但他今夜還是過來了,恍然間又成了小男孩,他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指尖按著木門,門上的倒刺扎入肌膚,他一眨不眨的看著容嬪。 “母妃,您非得這樣嗎?” 話語間,像極了當初那個被老六搶走喜愛的風箏的孩子,他揪住母妃的衣角,撒著嬌,“母妃,您可以給我要回來嗎?” 她當年的答復是什么來著,是了,她當時只是摸了摸兒子的頭發,只說讓她讓一讓皇兄。 孔融讓梨,都是大的讓小的,哪有小的讓大的。 但在權勢面前,就只能如此。 她始終不是個好母親,她雖是寵妃,但母家無可依傍,麗貴妃她得罪不起。 她活這一輩子,處處都是身不由己,可誰又不是如此呢。 如今也是,她想要去摸摸兒子柔軟的發,她甚至點起了腳尖,“介明,母妃是為了你好。” 與許連瑯那般,是為了你好。 與六皇子那般,也是為了你好。 當年的場景又在重現,她有苦衷,她不是故意做的如此惡毒,如此勢利,如此不堪,她不是故意的。 她抬起了手,想要如當年一般摸摸兒子柔軟的發,更希望兒子可以撲進自己的懷里。 但是路介明無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后退了半步,因為唇齒用力咬合,咬肌都鼓起來了,那團火燥的他又生出嗜血瘋狂,他指尖在發著抖,肋骨被人生生剔除出體內,他空虛的要命,胸口血淋淋的,不知道要拿什么填滿,最后無盡的言語都被掩埋,只留下這一句,“我根本不能沒有她的。” “你們都死心吧,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奪走她。” 他像是被惡靈驅使,眼睛中沒有了神采,但視線仍然落定在容嬪身上,下了最后的通牒,“母妃,你也一樣。” “你自己生出來的兒子是什么人,你最該清楚。” 他殘忍一笑,笑意不入喉,“是我對你們都太寬容了,太憐憫了,所以你們要從我身邊奪走她,要奪走我的命。” 他膝蓋發軟,跪了下去,在自己母親面前,他瘋癲又孩子氣。 他知道,這一夜過后,他再也沒有立場去要求許連瑯留下了。 第54章 草包太子 為什么六弟弟總有這么多新奇…… 這個季節的木蘭圍場不是最佳的狩獵時間, 野獸還尚處幼崽時期,半大的個子,跑也跑不動, 射起來實在沒有太大的意思。 但好在這個時令正草木瘋長,山花爛漫, 風吹草低,在一大片綠油油中窺見動物也有幾分樂趣。 陛下定好日子,早有管事的侍衛總領親自挑選好了猛獸放入千里松林。 貴族們射獵要的是好彩頭, 野獸們一個個淪為靶子,早就沒了什么野性,看到尖銳的箭頭有的都懶得跑。 為此, 侍衛總領氣急敗壞,特意從野外挑了些帶有野性的動物扔了進去。 當今圣上, 為政就帶著氣吞山河之勢,射箭的獵物最不喜蔫不拉幾的。 大燕這一代君主,從先帝開始, 就著重降低貴族與百姓的隔閡感, 為了“與民同樂”,不再讓皇室那么高高在上,此次狩獵還有民間獵手參與,與眾位王公大臣共同狩獵, 狩獵場上無貴賤之分,一切以獵物多少博贏面。 木蘭圍射今年搞的盛大,陛下特令太子親自負責此事。 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每遇皇家大型宴會,侍衛總是要時刻待命, 皇帝來之前,還要把所有覲見與伺候的宮人的祖宗三代調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