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她將紗幔一把扯開,光線大把大把的灑進,容嬪終于睡不下去了。 許連瑯這幾年也抽條了幾分,原本年畫娃娃般的一張圓臉,現在兩頰上的rou已經全部消下去,露出小小的尖俏下巴,她正是最好的年紀,女人的媚態開始寸寸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杏眼兒翹起的眼尾,已經盡是風情。 容嬪就是怕極了這張春花般的臉。 她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最清楚,路介明看她的眼色已經全然變了,男子看心愛的人會是什么模樣,她最清楚了。 想當年,她冠寵后宮時,陛下看她,就是這樣。 許連瑯哪里配呢? 她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容嬪尖尖的指尖扎進手心,在手心留下道道半月白印。 “娘娘這般過河拆橋,讓奴婢也是開了眼了,當初中元宮宴您給的恩情,這幾年也算是還盡了。”她眼中一片冷淡,藏起了委屈與憤怒。 容嬪從齒縫中吐出言語,“過河拆橋?你有什么資格和本宮說過河拆橋。” “有沒有資格也不是娘娘說了算,殿下不過才是面見了太后娘娘一次,您就原形畢露,當初的嫻熟端良您騙過了那么多人,在聳云閣這個破敗地,在你親兒子面前,你還在裝,然后再拿瘋病抵賴一切,做翻臉的借口。” “娘娘!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瘋還是裝瘋!” 容嬪渾身一震,喉嚨里像是被塞進棉絮,呼吸都困難起來,她的手重重的拍在床板上,幾大聲悶響引的宮人都來看。 許連瑯半垂著眸子,對著外面正欲進來的人說:“娘娘病又犯了,誰都不許進來。” 當即一群人作游鳥四散,容嬪的瘋病他們都是聽說過的,有了瘋病的人,蓬頭垢面,容嬪娘娘避著人也是正常。 七殿下如此在意這位連瑯姑娘,就算是有所懷疑,誰又敢頂撞。 容嬪瞪大眼睛,她一雙桃花眼,眼球凸出,幾近爆出眼眶,血絲縱橫。 “娘娘,你瘋了還是沒瘋,你自己不知道嗎?” 容嬪像是失語了一般,瘋狂揮舞著長指甲,她指甲一直養的很好,甲片堅硬,當即在許連瑯臉上留下一道。 血瞬間就流了出來。 許連瑯閉了閉眼,她抿緊了唇,看著這張與路介明輪廓相像的臉,“殿下有你這樣的母親,才是最大的可悲。” 她步步緊逼,抬起手臂,卡在了容嬪的脖頸,“我敬你這好幾年,如果你對身邊的人都只是無盡的利用與得利后的拋棄,那你對自己的親兒子呢?” “你心疼過他嗎?他夜夜熬到多晚,晨起又是多早,你體諒過嗎?回宮之路多難,你只想趕緊重回榮華懷抱,一再踐踏他的孝心,這天底下怎么有這樣當娘的。他一直不敢信任人,親近人,你是還要將他唯一可以親近的人趕走嗎?” 她仰頭笑出了聲,“你與其這般污蔑我,不如親自跟殿下說放我離開,我早就等不及離開了,你以為我想留在這里繼續伺候你嗎?還是你以為我與你一般,將殿下看作墊腳石,爬升梯?” “如果我真如你所說,趁著殿下年幼不經事,極盡誘惑之舉,那你我也根本不會有這場對話。” 許連瑯拂袖而去,她將門“哐當”關上,震的她手心都在疼,婢女見她臉上血痕,忙給她遞帕子。 許連瑯牙齒咬上口腔軟rou,好一會兒,才堪堪壓制住情緒,發泄過的聲線還在顫抖,她吞咽了幾下口水,才緩和過來,她扶著墻,沒接那帕子,“你去看看容嬪娘娘吧。看看她有沒有什么事。” 她側開身,給這個婢女讓路。 婢女推開門的瞬間,傳來容嬪歇斯底里的叫聲,許連瑯腿下發軟,抱著膝蓋坐在了臺階上。 為什么會弄成這樣呢? 她用手背蹭了蹭臉頰上的傷口,流出來的血不多,早就凝固,她不覺得疼,脊背上生著冷汗。 容嬪大概是又犯了病,她坐在臺階上,聽著容嬪的嚎叫,以往總是手忙腳亂的去照料,現在坐在此地,像是一個看客,看著新來的宮女接管了自己的位置。 她隨意用手攏了攏自己的長發,學著容嬪的模樣,拿下了發髻上的流蘇木簪,輕聲說了句:“我累了,想睡覺了。” 旁邊沒有任何人,她自顧自的說著,更像是自言自語。 被褥間似乎還帶著自己的體溫,她褪掉全部衣衫,躺了進去,被柔軟的被子包裹住身體,心才有了著陸點。 書童在竹籬旁理著太傅一時心起栽種的白菜種子,室內人說話的聲音很低,書童一邊理土一邊小心瞧著不速之客。 路介明并不隱瞞席間太后與他的對話,他那并不光明磊落的引導,他自己并不介懷,太傅問了,他便說了。 張成捋著胡子,聽得入神,他從青花小碟子中捻了一小撮茶,沏泡到剛剛燒開的熱水中,熱氣騰的浮出來,大熱的天,他滿臉大汗,將第一杯茶遞給了路介明。 茶香清甜,在熱水的余溫中香氣迅速彌漫,從鼻尖鉆入,還未入口,口中已留余香,實在是好茶。 路介明接過了熱茶,并沒有喝,放在手邊。 張成出其不意,將書卷成個長筒,拍在他的肩膀,口中嘟囔,“真是壞孩子,自己親祖母都下得去手。” 路介明受了他這一打,他笑了,“這算什么呢,不過是找她討要了點微不足道的好處。” 他嘴角彎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像是擁有最迷人外皮的毒舌,借這美貌騙來獵物。 張成連喝了三杯水,臉都漲紅了,他那副干瘦的身體如老樹樹皮一般,來熱河行宮這幾年,他又黑了不少,他朝路介明舉杯,“木蘭圍射,想好怎么拔得頭籌了嗎?” “靜觀其變,順勢而為。”路介明云淡風輕,依然沒動那杯茶,“倒是太傅木蘭圍射有什么打算嗎?” 張成心虛,眼睛轉了一圈落到茶杯的白釉上,“我能有什么打算”,他學著路介明的話道:“靜待徒弟佳音。” 路介明呵笑了一聲,這一聲笑很輕,不過聲帶而來的氣音,輕飄飄的,卻讓張成再也坐不定。 他就是受不了路介明這種好像洞悉一切的勁頭。他但凡做了什么虧心事,只要路介明一擺出這幅模樣,他都受不住。 他不知道路介明知道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更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不是他心虛的這件事。 就是因為這種未知的恐懼,讓他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他望向路介明,指著那茶道,“這茶是極好的,底下人一年到頭上貢不過兩盒,陛下極其喜歡。” “所以太傅就從父皇那邊誆來,也是厲害。或許該是說,我還是蠻有價值的,至少可以為太傅換來這喝茶葉。” 此言一出,張成便知曉了,他認命般一五一十交代,“陛下向我打聽你如今到什么水平,他想見你,但又不想主動為你制造機會,他也在尋找一個契機,與你重修父子親情。” 路介明沒什么太多余的表情,終于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錯,好茶。” 張成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傅探過來半個身子,路介明后仰了一下,也不瞞他,“你來聳云閣第一日,我就猜你與父皇會一直保持聯系。想來,應該也是不會斷,今日一試探,太傅便招了。” 他微挑起眉頭,嘲笑他,“父皇費這么大周折,總該是放長線釣大魚,我這個魚兒好不容易要上鉤了,怎么會忍住不和太傅聯系。” 第53章 表白會有嗎 若是可以,我能盡早離宮就…… 許連瑯是被路介明喚醒的。 黑夜里, 只有一輪皎月的光照射進來,偏他那雙黑瞳比月亮還要亮,目光似水, 蕩漾柔蜜。 許連瑯愣愣的瞧了他一會兒,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路介明的眼梭輪在許連瑯臉上,在落到那道凝固了血的劃痕上,陡然變的陰鷙起來。 他手間捏著個藥瓶, 手間是濕帕子,還冒著熱氣,看姿勢是正打算給她處理這個傷口。 傷在臉上, 更得小心對待。 也就是這個時候,許連瑯從薄被中探出手, 蓮藕細臂伸了出來,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她沒有穿里衣, 雖然只裸露于小臂, 但那柔膩的膚色與膚質,還是讓人移不開眼。 室內光線不足,暗亮不均,夏日里被子太單薄, 薄薄的一層搭在她纖細嬌小的身體上,借著這幾分光線,薄被將那玲瓏身形包裹出了可以調動人心的隱秘的興奮感。 越是霧中看花,越是讓人遐想十分,路介明口干舌·燥,喉結不住滑動, 少年人年輕氣盛,身體的諸多反應是控制不住的,他坐在她床沿邊,不再游離自己的目光,以免看到什么又讓他生出些反應的場面。 路介明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像極了隨時隨地可以發·春的狗,欲·望來得不合時宜,頻繁且不受控。 許連瑯先開了口問他,“何時啟程?” 他知道她是在問去木蘭圍射的事,路介明的手去尋了她的胳膊,手指虛虛的浮在空中,想碰沒敢碰。 “明天就走。”夜色消弭了所有人的抵抗力,讓人沉浸在月色光輝下自帶溫柔和煦,他們兩人的聲音都低低的,像極了交頸耳語,攪得人耳廓都癢癢的,熱熱的。 許連瑯“嗯”了一聲,“這么快。” 她感慨一聲,眼里卻也沒甚挽留。 她將手臂收回來,躺平,路介明順勢幫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將她整個人自脖子開始包住,他大手長指,提起被子角的時候,指尖曲起,骨節不經意間剮蹭到了許連瑯的臉頰。 許連瑯一僵,臉側了側擋開他的動作,當即又往被子里縮了幾分,將下半張臉都埋在被子里。 碰觸臉頰而已,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這次的推拒與躲避未免過于明顯些了,路介明的手還捏在被子角上。 許連瑯翻了個身,裹著被子往床里動了動,被子從他手中離開,她整個人也背對著他。 “你去木蘭圍場之事,我沒有告知娘娘。” 她咳了幾聲,肩膀隨著動作聳動,隔著被子傳來的聲音悶的厲害。 他挑起瘦削的下巴,唇角掐起的笑意落了下來,“母妃跟你說了什么。”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許連瑯也不驚訝于他會知道,從她一睜開眼瞧見他開始,就知曉了。 路介明很少這般直接進入她房內,孩子長大了,也會懂得男女有別,不會未經允許推門而入,更不會在這樣的夜晚,在她睡著時進來。 她伸出手摸了摸臉上的劃痕,有些后悔沒有及時處理,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她眼眨也不眨,照實說了,“娘娘覺得你年歲大了,怕我引誘你行云·雨之事,自此賴上你,一發不可收拾。” 她大感荒唐的語氣,難免摻雜上了若微的委屈,“我侍奉她也有四年之久,娘娘性情如何,我不是沒有感知,只是這種事,她卻也防備我。” 許連瑯指尖死死按在被褥上,“你呢,你也會這么想嗎?” 路介明猛地回過神來,皎月像是突然被云層遮擋住,滿室清輝頓時四消而散,只有案幾上的幾盞燭臺伶仃著亮著,攏住他高大的身子,在墻面上拉出他完全僵直的身子。 他僵硬的,極慢極慢的,搖了搖頭。 又后知后覺才想起她背對著他,看不到,“沒有。” 兩個字像是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許連瑯對這件事的嫌惡毫不掩飾,在于母妃的誤解,也在于對象是他。 他站起身,將紗幔放下,這下半點光亮也透不過來了,沉沉黑暗中,人影都不可變。 他沉聲說,“jiejie要與我疏遠嗎?” “不是我要與你疏遠,是你大了,你我身份有別,太多雙眼睛落在你身上,我不想再被人如此誤解,路介明,被人當頭潑臟水,被人歪曲著自己沒做過的事感覺太糟糕了。” “更何況,何為云·雨之事,你可知道?” 他哪里會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了,才懂了少年愁滋味,才懂了愛而不得的苦,才有了這莫須有的自我苦惱。 路介明像是被人扼住了鼻息,似乎呼吸都成了錯的,他顫抖著問,“知道。是因為對象是我,你才會覺得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