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元空從始至終帶著笑容,他安撫道,“化毒散能消解毒性。” 含煙將擰干的熱毛巾遞過來。 溫水水替他擦拭著傷口,那上面的積血擦掉后能見著外翻的血rou,她強作鎮定道,“……是不是不能徹底解毒?” “再劇烈的毒藥,遇到化毒散,它的毒性都會減弱,”元空等著她替自己擦洗,她矜矜業業的做著,目光定在他的肩頭,時不時又看向他的臉,生怕因為自己的動作讓他疼。 溫水水勉強放一點心,門外周宴拖著大夫進來,溫水水退到一邊,替元空蓋好被子。 老大夫擔住元空的脈搏,嘶的一聲,溫水水跟著緊張不已,他探頭看了看那傷口,點點頭道,“稀奇,老夫看是中了艷羅煞,可這脈象雖說比不得平常人平穩,但也不像是中了劇毒。” 艷羅煞是久負盛名的劇毒,據說是用數種毒蟲毒草研制成的,中者必定在一日內毒發。 溫水水這時心境平復,軟聲道,“剛剛給他服下了化毒散。” 老大夫沒聽過化毒散,驚奇道,“有這等奇藥,你們也不用怕這位公子出事。” 元空低咳一聲。 溫水水接話說,“請大夫再開些祛毒藥。” 老大夫略微頷首,由著周宴領走。 含煙從藥箱里拿出繃帶和膏藥給溫水水,“小姐,殿下的傷要包扎。” 溫水水掰開盒子,抹一點藥膏給他搽,眼見他垂著眼,心知他有些困了,便盡快綁好繃帶,讓含煙和從梅悄悄退走。 門一關,他眼掀開了一些,瞧溫水水蹲在床頭巴巴的望著他,他又笑,“你今日做的很好。” 溫水水不免臉紅,小聲問道,“真的嗎?” 元空輕嗯聲,“真的。” 溫水水跟他笑一下,旋即捂著臉嗚嗚的哭,元空用沒傷的手拍著她,她想靠進他懷里,但他受傷了,她不敢動,只細細的同他說,“我想你好好的。” 年幼時的記憶讓她至今惶恐不安,娘親喝下那碗墮胎藥,跟她說要睡覺,她什么也不懂,蹦蹦跳跳出了房門,她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的泥巴,娘親最不喜歡她玩泥巴,說那樣會被父親嘲笑,那天她玩到了天黑,父親沒有回家,她也餓了,她進房里喊娘親起床吃晚膳。 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血鋪滿了整個床褥,她的娘親躺在床上對著她微笑,跟她說,要替她報仇。 她跪在床邊大聲哭泣,一聲蓋過一聲,哭到后面整個人就像被剝離了,她的娘親咽氣,她的神魂也像是隨著娘親一起離開了人世,她時常以為自己活不長,可能會像娘親那樣突然就死了,也可能早就死了。 可她遇見了元空,她一眼就喜歡上,他這樣好,好的讓她感覺很不真實,她害怕他會離開她,也害怕他會被人奪去,她很沒用,只能靠著他的喜愛和下三濫的手段來守著他,可真的遇到現在這樣可怕的刺殺,她幾乎只能坐以待斃。 她慶幸的是元空安然無恙,他不會像娘親那樣,他依然鮮活,就像他說的,她做的很好,比十幾年前好的多,她不能只會哭,她要保護他。 元空凝視她,“我沒事。” 溫水水說,“化毒散是玄明主持給你的嗎?” “原先寺里常有毒蟲侵擾,很多弟子被咬到,主持就教了我們這個方子,見過的毒物基本都能治,”元空想起來,她按著不讓,元空嘆氣,“耽擱不少時間,我還得上朝去。” 溫水水把他的靴子拿遠,坐在床畔看他躺倒,她說,“這筆賬算在二殿下和溫昭頭上,沒人知道你在我這里,只溫昭那天來過,你就遇刺了,怪不得他不送錢來,原來是早有預謀,我饒不了他。” 元空閉上眼,慢慢道,“先把我遇刺的消息散出去。” 溫水水道聲好,“你不能住這里了。” 元空側過臉瞧她。 溫水水脫掉繡鞋,睡到他身旁,殷殷的望著他,“你帶我回紫東怡吧。” 元空吻過她的額頭,與她笑,“不是說再也不回了嗎?” 溫水水失落道,“老夫人再吵,也沒你的命重要。” 元空眼眸發柔,“這次后,她定也不敢再吵了。” 溫水水哼哼兩聲,鼓著腮裝睡。 混亂了一早上,都累了,元空便也合住眼,沉沉睡過去。 —— 元空遇刺很快傳了出去,朝堂上下一片嘩然,明弘帝當堂震怒,喝令大理寺及御史臺并著刑部三司聯合調查,言明了一定要查出兇手。 其實這種明目張膽的行刺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怎么回事,左不過是皇位之爭,但真的想把兇手抓到,根本不可能,更遑論殺人的乞丐還服毒自盡了,完全是死無對證,這一切行跡就是要元空死,死了才讓他爽,但一旦元空有一線活的機會,明弘帝勢必愈加寵愛他,所以背后人不傻的話,還會尋機去臨襄坊。 可惜他沒那個機會了,溫水水和元空在當天下午就被楊老領著一眾侍衛帶回了紫東怡。 甫一回府,容氏也沒敢在他們面前鬧,兩只眼哭紅了,直抓著元空的手心疼,“要是被我抓到那個殺千刀的畜牲,我定要活刮了他。” 元空被她抓得些微發疼,也知道她難受,便安慰道,“我沒傷的多狠,您別太激動。” 楊老拉開她,疾聲說,“你別碰他,估摸疼得厲害,我過去人還暈著。” 容氏聽著就難過,絮絮叨叨邊哭邊說,“這叫什么事兒,好歹府里安全,非要住外頭,這要是真去了,我也不活了。” 楊老煩的抓頭,“還不都是你鬧得,你現在可安靜些吧,孩子要休息,你要吵就出去。” 容氏瞪圓了眼睛,待要吵,卻見溫水水捧著一盆水進屋,小步挪到角落里,靜靜的低著頭。 容氏一下就尷尬起來,半笑著跟她說,“……水水啊,端水來做什么?” 溫水水抿一下唇,回答她,“給他換藥。” 容氏干巴巴的奧一聲,氣氛有些僵,楊老拽著她往外走,“別打攪阿宇了,說不定過一會陛下就要來,讓他先歇歇。” 容氏只得隨著他走。 溫水水擱后頭說,“他傷勢目前不能散播在外頭,還望二老保密。” 楊老轉頭說,“這個自然的,阿宇中了艷羅煞,那人估計還等著他毒發,不僅不能讓外頭發現阿宇沒事,還得夸大了說。” 溫水水低低道聲謝。 楊老揮手,“謝什么,要沒她吵嚷,也不至于叫你們在外面受罪。” 他說完容氏難得生出點愧疚,也沒反駁,跟著他一塊兒出了主屋。 溫水水去掉臟了的紗布,給元空換洗,“你父皇真的過來嗎?” 元空側一點身,方便她盤紗布,“外祖父說了,那定是過來,你要是怕,就躲里頭別出來。” 溫水水撇一下唇,“我才不怕他。” 元空揚眉。 溫水水在他后背打了個結,扶著他靠回去,綿綿道,“便是陛下來了,你也得裝暈,省得他以為你沒事。” 元空笑起來,“他會帶太醫過來。” 溫水水惱火,“你鬼門關走了一圈,要是沒事,他鐵定不放在心上。” 元空拍拍她的背,“脈象是可以改變的。” 溫水水眼一亮,倏忽又擔心,“會再傷到你么?” 元空搖了搖頭,她才稍微定心。 恰巧含煙開了隔門謹小聲沖他們說,“陛下過來了。” 溫水水急急退到角落里。 元空也背身睡,閉著眼裝暈。 沒會子屋門大開,明弘帝一臉著急的進屋,楊老引著他到床邊,含煙趕忙叫小丫鬟搬來座椅供他坐下。 床上人容色慘白,那肩頭的紗布滲出來鮮血,叫他看的觸目驚心,他急忙朝后揮手,“快給他瞧瞧!” 兩個老太醫一前一后給他把了脈,都驚恐的往地上跪倒,“……陛下,大殿下是中了艷羅煞。” 明弘帝朝著他們一人踹了一腳,火大道,“朕不知道艷羅煞?朕帶你們來是看能不能治?!” 那兩人相視一眼,其中一位太醫說,“治倒是能治,就是解藥配起來要花時間,就怕大殿下等不及……” 明弘帝手指著他們倆,“你們給朕留在大皇子府里,他要是治不好,你們也不用回宮了,都給朕去死!” 兩人登時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明弘帝一揮袖,“滾下去配藥!” 兩個太醫立時抱著藥箱退走。 明弘帝心亂如麻,扭頭問楊老,“他怎么傷到的?這府門四周都有侍衛,難道刺客闖入府里行刺的?” 楊老躬身說,“阿宇慣來熱心腸,今早上朝時,路上遇見那個刺客躺在地上,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就過去給他查看,未曾想一時不察被刺客刺中了。” 明弘帝聽得怒氣上竄,冷哼道,“好大的膽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殺朕的兒子,當真是不怕朕!” 他壓了壓眉角,再看一眼元空,他臉色白的沒有血絲,從前他在自己跟前都挺著腰桿,臉不紅氣不喘的跟自己爭,雖然不聽話,但至少溫和懂事,身體也健壯,像極了他年輕時候,這三個兒子里,說起來真正像他的,也就這個,老二太圓滑,老三太跳脫,只有這個老大稍微穩重,他素來行事穩妥,從不會出過紕漏,這些年大魏在他手里,也鮮少有大事發生,他是屬意老大的。 但現在看來,他的屬意顯然成了元空的威脅,有人嫉恨,想要將他除之后快。 明弘帝瞇起了眼,“這府里的守備著實差,朕看還得再調一千精兵過來。” 楊老佝僂著跪到地上,“陛下,府里已有一千侍衛看守,您再調這么多人,只怕到時候叫人看了更恨他。” 恨他得圣寵,恨他怎么還不死。 明弘帝一倏起身,陰聲說,“朕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著,朕是怎么寵著他的?朕的兒子朕想怎么寵就怎么寵!” 楊老一陣戰栗。 明弘帝把他扶起來,放緩聲說,“還得勞煩你看護,那兩個太醫朕留給他了,朕夜里會派人來看,便是真好了也不能聲張,等些時候朕要看看到底是哪個混賬敢下此毒手。” 楊老連連點頭。 明弘帝又回身瞧一眼元空,到底不放心坐回去,“算了,還是朕看著吧。” 楊老低聲說,“陛下日理萬機……” 明弘帝甩袖子,“行了。” 楊老抿住唇。 明弘帝摳了摳耳后,問他,“他那個侍妾呢?” 楊老一時沒回過神。 明弘帝不耐煩的重復道,“老大跟朕說他屋里有人,把她叫過來給朕看看。” 楊老望進角落,溫水水一步步走出來,直站到幾步遠的地方,曲著腿跪倒,“奴婢拜見陛下。” 奴婢,這兩個字委實屈辱,她不是元空的妻,也不能外報自己是溫水水,她安安分分的呆在元空身邊,期冀不會被人打攪,但終究是要被拉出來給人看。 明弘帝盯著她細白的手指,過半晌道,“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