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消他使點手段,就能讓陛下對元空起殺心。 不想做和尚,那就去死。 元空神情凝重,須臾說,“弟子謹記。” 玄明褪下腕上一串佛珠給他戴好,欣慰道,“回去抄《心經》吧。” 元空輕聲應下,自覺進了禪房。 —— 溫水水隨溫烔一同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離開了云華寺。 溫烔斜睨著她,面色很冷,“你母親說,你被人劫走了,是元空做的?” 他一句話就栽到了元空身上,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不,不是的,”溫水水慌忙辯解,她繃直身體,“是元空大師救了我。” 她想跟他說,害她的極有可能是林月妍,但她沒有證據,溫烔不會信她。 溫烔交疊著手指依在憑幾上,眼睛一瞬不眨的注視她,直看的她臉發白,一味往靠墊里縮。 她長的更像她娘親,身子細臉倒濃艷,低著頭不說話時很沒有存在感,可一旦她把臉映在人前,旁人就再也無法忽視。 她沒有半點像他,從外貌到性格,可她確實是他的孩子。 溫水水等不到他說話,忽而想起早上求來的平安符,她拿出那枚平安符怯懦的遞到溫烔手邊,“父親,這是女兒給您求的。” 溫烔看著那符,心底涌出暖意,他接過符放進金魚袋中,不覺柔聲問道,“腳還疼嗎?” 溫水水臉燒的厲害,殷切回他,“不太疼。” 她很乖,不像別的孩子疼一點就哭鬧,可能是年幼喪母,又不得溫烔愛護,父母不親,她只能獨自應承苦楚,這點上竟又隨了溫烔。 溫烔是江都人,爹娘也不過靠著捕魚為生,他自小讀書就比別人刻苦,為的是有朝一日能當上官,讓爹娘過上好日子,可惜在他十二歲那年,他爹娘入河打魚再沒回來。 溫烔變成孤兒,他的學業停了,成日只為飽腹奔波,原本他以為一輩子都只能碌碌無為,好在遇到了溫水水的外祖,她的外祖是商人,在江都一帶多的是生意,他接濟了溫烔,讓他住在自己家里,供他吃喝,供他讀書。 這世上哪有白吃的飯,他做這么多,不過是看中了溫烔的才學,他要溫烔娶自己的女兒,溫烔是個書生,書生豈會瞧得起商人,可受制于他,不得不娶了溫水水的母親柳鳶。 柳鳶很美,溫烔一開始對她也體貼溫柔,奈何柳鳶是根冰木頭,怎么捂都捂不熱,溫烔漸漸心灰意冷,進京趕考都沒帶她。 回憶里柳鳶那張猶如冰雕似的臉揮散,溫烔指節輕動,不自覺舉起手摸了摸溫水水的發頂,他笑一下,“疼了要說。” 溫水水眼底泛酸,抿著唇嗯一聲。 溫烔偏頭望向車外,良晌沒再說話。 —— 到溫府已近正午,剛下車就見林月妍并著溫若萱及溫昭候在府門前。 林月妍瞧到溫水水明顯眉心一擰,但很快露出慈愛的笑容,“沒事就好,可把我擔心壞了。” 溫水水壓下眼睫,剛要彎腰給她施禮,溫烔說話了,“腿還跛著,虛禮都免了。” 林月妍的笑差點維持不住,但總歸還在笑,“你父親說的是,都一家人,禮來禮去的生分。” 溫水水有些微驚訝,她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府里的規矩都是她管著,晨昏定省沒有一樣落下,她這人最重禮數,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知書達禮。 溫烔環視一周,涼聲道,“水水的丫鬟在哪里?” 林月妍面色唰的一灰,唇半張愣是道不出來。 溫水水納悶的看著她,只覺得她又在謀劃什么,她這樣盯著人,眼皮都不動,瞅的對方毛骨悚然。 林月妍青著面悄悄后退一步,后方的溫若萱一把扶住她,甜甜的對著溫烔說,“爹,jiejie的丫鬟……” 林月妍張手打了一下她,隨即向一旁的mama遞眼色。 那個mama低眉順眼走過來,沖溫烔和溫水水分別彎腰行了禮,轉而說道,“老爺,大小姐的貼身丫鬟昨夜不見了,今早有小廝發現死在后門外。” 霜兒死了,溫水水立時松了口氣,身邊隨時隨地被一條毒蛇尾隨,她每天都害怕會死,如今這人竟然不明不白沒了,可不就是老天保佑。 溫烔不耐煩的摁著眉頭,“死的好,不死我還要找她算賬,水水被劫匪抓走,她倒安穩的呆在府里,這溫府的大小姐何時還不如一個丫鬟了?” 話里含著斥責和警告,沒一人敢接話。 溫昭這時過來沖溫烔抱拳,“父親,二殿下約了我去練武場切磋。” 他身形挺拔,長相隨了溫烔,又是一個習武的好苗子,溫烔對這個兒子極疼,自來沒發過脾氣。 “二殿下課業繁忙,你不要纏他太久,免得回頭又挨陛下訓。” 溫昭掃一眼溫水水,答了聲是便走。 溫水水被他看的不明所以,站的久了又站不住,才要跌倒就被那個老mama一把扶住,林月妍適時拋話出來,“那丫頭去了,水水身邊總不能缺人,我再挑兩個丫頭填缺吧。” 溫水水抖了抖身子,目帶乞求的凝望著溫烔。 溫烔表情軟化,冷瞥著林月妍道,“這個不用你cao心,她院里的丫鬟我來挑,你管好你的院子。” 林月妍登時一噎,她沒料到溫烔會不讓,她這些年暗地里給溫水水下絆子從不見他吱聲,她當他默認了,可現在從云華寺回來,他竟然開始護著溫水水。 她難以置信,“老爺,水水也是我的女兒,我總得cao心。” “這些年你cao心的夠多了,她也大了,丫頭什么的好選,你也該松手好歇歇,”溫烔揚笑著,輕輕松松就把這事給攬住,從霜兒這次就能看出來她對溫水水是什么態度,往先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過是覺得她不會真的傷害溫水水,可現在瞧來,她倒是早有狠心,溫水水出事她不管,還要往她院子塞人,前一個丫鬟就那樣,再塞兩個進去,說不定孩子死了他都不知道。 林月妍還要跟他爭,手被溫若萱扯了扯,她皺緊眉看溫若萱,溫若萱撅嘴道,“父親,府里死了人好晦氣。” 溫烔刮一下她的鼻尖,語氣寵溺道,“那你說怎么辦?” 溫水水旁觀著他們的互動,屬實難掩羨慕,溫烔也是她的父親,可她連撒嬌都不敢,她沒有溫若萱的底氣,溫烔這么多年對她漠視,現下突然對她好也是那張平安符的作用。 溫若萱兩只杏眼骨碌碌轉,“我聽說云華寺的大師都是得道高僧,您請一個來咱們府里做場法事,也好驅驅邪。” 溫烔捏她的小臉,“你想請誰?” 溫若萱兩手一拍,指著溫水水道,“聽說是元空師傅救了jiejie,不如請他過來?” 第6章 六個大師 林月妍憋了一肚子火 溫水水乍愣,怎么能請元空呢?元空這樣的身份誰家敢請,皇族子弟即使不受寵那也是君,為臣的豈能命君? 溫烔顯然也是這般想,“胡鬧。” 溫若萱扭過身,拽著溫水水求道,“jiejie,你跟父親說說吧,我聽人說元空師傅最有本事,叫他來指定能除盡陰煞。” 溫水水被她扯的搖晃,猶猶豫豫道,“我聽父親的。” 溫若萱將手一放,耷拉著嘴角很不開心,“家中總得要人做法事,即是要做自然請最好的師傅,元空師傅是頂頂厲害的和尚,他又是云華寺主持的親傳弟子,什么樣的邪祟能逃過他的手心,你們這些大人都不盡興,我今晚又要做噩夢了!” 她還是個小姑娘,鬧脾氣可愛的緊,溫烔半笑著道,“莫不是白日里做過什么混賬事,夜里才起了夢,這都能怪我,慣的沒頭。” 溫若萱陰晦不明的瞅了瞅溫水水,未幾神秘兮兮的朝他們兩人靠近,壓低聲道,“我跟你們說件事。” 溫水水如墜云霧,溫烔倒是憋笑,“你能有什么事?” “前兒晚,我在蘭園瞅見了個穿白衣服的長頭發女人,一眨眼不見,我身邊的丫鬟都說沒瞧見,我就覺著是撞鬼了,現在jiejie屋里的霜兒莫名其妙就沒了,你們說奇不奇?”溫若萱抖著嗓子撂話,眼珠子都睜大一圈。 蘭園早前是溫水水跟柳鳶住的院子,后來柳鳶過世,溫水水被分到現在的寥寒居,蘭園也沒人再住。 溫烔臉色一瞬間變差,厲聲呵斥她,“神神叨叨,你母親成日里教的都是這些?” 溫若萱脖子后傾,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我真看見了!” 溫水水猛扣住自己的手指,胸中一口氣郁結,她聽出來這話里的意思,溫若萱在說她娘親是鬼,說她娘親不得好死。 林月妍趕忙過來半抱住溫若萱,舉起手帕給她拭淚,旋而做出一副體貼姿態,“萱兒還小,老爺你說話太重了,我聽人說,小孩子就是能看見那些臟東西,讓元空師傅過來一趟,家里是該肅清一回,也免得往后再出事啊。” 溫烔陰郁的瞪著她們。 林月妍摸了摸頭發,迎著他的目光笑道,“昭兒的生辰要到了,二殿下估摸得過來,府里不干不凈總不好迎貴客,若真請了元空師傅,說不定二殿下也開心,他們兄弟多少年沒見了,趁著這個機會也好續續感情。” 溫烔眉一挑,猜測出她的用意,只道,“你即是說了,我自然順你的意,但別做的太過,那位也不是傻的,人要是在咱們府邸受了委屈,他定不饒我們。” 溫水水心突突跳,他們在謀劃著什么,元空要真來了可能會被他們坑害。 林月妍以袖遮面悶咳,倏地攬著溫若萱當先進府里。 溫烔摩挲著指頭,偏過臉對溫水水道,“這兩日在屋里養著吧,差什么直接去跟管家要。” 溫水水嗯聲,順便側眸看過身邊的mama,她還是低垂著身,這句囑咐沒叫她有半點反應。 這話不僅是說給溫水水聽,也是說給林月妍,讓她知曉,溫水水在他心里有份量,絕不容她隨意踐踏。 溫烔走上臺階進了府里,mama也扶溫水水回了寥寒居。 兩個丫鬟下晚被送來,一個叫含煙,另一個叫從梅,瞧著都能管事,才進院子就先把院里的老人都招到一起訓話,瞄到幾個滑頭的當場給趕了出去,殺雞儆猴,其他人再有暗戳戳的小心思也只能老實。 這事兒讓林月妍憋了一肚子火,愣是忍著沒再往溫水水的院子里放人,溫水水過了幾日安生日子,轉眼溫昭的生辰到了。 第7章 七個大師 我難受 相安無事幾日,溫昭的生辰也到了。 溫府還真派人去云華寺把元空請了出來。 彼時溫水水正在屋里被兩個丫鬟按著挑衣裳穿,這些衣裳都是西京最時興的樣式,原先她受冷落,衣裳飾物分毫不及溫若萱的,每年該置辦的著裝也沒人會盡心,她自己又不講究,只叫底下人糊弄也不吱聲。 是個實實在在的悶葫蘆。 含煙翻來找去挑上一件桃紅色暗花細絲煙羅衫,“這個色好,小姐臉兒白生,穿這個出挑。” 溫水水提著衣襟左看右看,稍有遲疑道,“會不會太花哨?” 含煙解了盤扣伺候她穿,“小姐才多大,本就該穿些亮色的衣服,您這個年紀就如枝頭的花正開,誰見了不討喜?偏偏您自個兒還怕搶了別人風頭,您是雪做的人,自來就比旁人出眾,便是穿麻袋也擋不住您的樣貌。” 溫水水鮮少被人夸,頓時紅了一臉,只任由她擺弄。 含煙系好腰帶拉她起來站直,側頭問呆在一邊的從梅,“小姐這一身如何?” 溫水水是江南人,身影上要比北地女子纖弱,西京的姑娘身姿多高挑窈窕,溫水水卻不同,雖說也不算太矮,但骨架輕,肩削腰細,往羞了說,身子也長的好,該有的沒一處拉下,煙羅衫一穿上,就把這些說不出口的優勢展露。 “奴婢瞧得眨不了眼,小姐就這么穿吧,這衫子也沒多顯眼,奴婢聽萱香閣那頭的mama講,二小姐穿的彈花暗紋琵琶襟長裙,比您這件華麗的多,您看她都敢出風頭,您怕什么?”從梅大著嗓門道。 溫水水靦腆的笑起來,揉著自己的手指繞過話道,“元空大師當真被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