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他依然在發出惡心的鼾聲,酒氣的味道在四周彌漫著,沙發罩布上被口水打濕的那圈濕跡比剛才更大了。 陳罔市的左手在男人的身體上摸索著,左胸第四根肋骨,她細細地數,然后往里一寸,是了,就是這里。 右手運足力氣,拿著刀平插進去。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手也很穩,刀順利地扎進去了。 突如其來地劇烈疼痛讓丈夫停止了鼾聲,他開始掙扎,可酒精麻痹了他的身體和大腦,使得這種掙扎十分無力。 他的肢體本能地抽搐著,劇烈顫抖,但是沒有用,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傷口處有血液流淌出來,染紅了陳罔市給他剛買不久的那件藍色條紋衫,但是不算多,沒像電視劇里演得那樣噴濺出大灘血跡。 陳罔市死死地握著刀柄,試圖將刀扎進更深處,最好能捅穿那顆還在掙扎的心臟,因為注意力高度集中,她的面部開始變形,牙齒不自主地緊緊咬合,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緊繃,而且猙獰。 直到廖建國徹底失去反應,陳罔市才松開握著刀柄的右手,往丈夫臉上伸去,可她沒能做到,她軟軟地癱坐在了地上。 短短的幾分鐘內,陳罔市的后背濕透了,她的額頭,腋下也全是汗水。 整個世界的聲音回來了,樓上住戶的走動聲,對門馮阿姨踩縫紉機的聲音,樓下不知道什么發動汽車的聲音,還有吵雜響亮的蟬鳴…… 太陽像幾分鐘前一樣懸掛在天空,亮到發白,帶來灼熱的高溫。 陳罔市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周圍的東西,她有些緩過勁來了,但是她知道有些她不喜歡的東西徹底地結束了。 可她在鋪天蓋地的白色光線里只覺得冷,她倒是沒有發抖,也沒有覺得惡心,她只是在熱夏里,感到身上又濕又冷,兩只手都在發麻。 突然之間,陳罔市的茫然消失了,她的眼睛活動起來,脖子聽從大腦的指示開始轉動。 她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廖建國。 跟不久前一樣蹲了下去,姿勢一模一樣。 她把食指放在廖建國口鼻處,沒有呼吸了。 陳罔市蹲在地上,輕輕地笑了。 ———————————————— 監視器后面的小黃看著遲念的臉,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一整場戲,卓然什么話都沒說,就這么順下來了,小黃大氣不敢喘,牢牢地盯住監視器。 現在回過神,他一摸胳膊,大夏天的,他居然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遲念整場戲,其實只說了兩句話,只有那兩聲“老公”,剩下的就只有動作。 可小黃全看懂了,他仿佛進入到了陳罔市心里,能洞悉她的所有想法。 整個殺夫過程,她全程都是理智的,她換刀,拿水果,還有心情拿衛生紙給廖建國擦口水,尋找下刀的位置,多么縝密。 可她又是瘋癲的,從她起心動念開始,她就沒有猶豫過,她也沒有害怕和后悔。 明明是好的那個殺了人,壞的那個反而什么都沒做,可他就是覺得壞的那個更恐怖,遲念為什么要這樣演呢,她在笑什么? 她在笑殺人的那個陳罔市。 就是這樣。 小黃心里自問自答道。 此前小黃想過很多次這場大戲,也許他會覺得痛快,廖建國這個人渣終于死了,也許他會覺得陳罔市可憐。 可他現在的最大感覺是厭惡和恐懼,他并不同情廖建國,可他本能地討厭著此刻的陳罔市。 小黃覺得他簡直不能原諒他自己,你怎么能厭惡和恐懼呢? 一個該殺的人被殺死了,不好么? 可理智阻止不了情緒 厭惡和恐懼,人類面對謀殺的原始反應,跟被殺者是誰無關。 殺戮,本就不應該從中獲取到快感,不管是殺人者,還是旁觀者。 這場戲里,其實有兩個死者。 那個小黃喜歡的陳罔市也死了。 她殺死他的那一刻,平靜面容底下是殘暴而猙獰的靈魂。 沒有救贖和解脫 她的以血還血,不過是把自己拉向了更深的地獄。 比□□虐待更殘忍的,是他早已虐殺了她的精神。 這就是惡最讓人恐懼的地方,惡會制造惡,惡會傳遞惡,善在抵抗的過程中其實是在傷害善的載體,直到她無力承受,直到她發現了一把鋒利的刀來讓她自己“解脫” 小黃心思亂飛的時候,卓然把抱著胳膊的那只手放了下來,對著監視器,輕聲說道:“過” 這場戲,一場而過。 ―――――――――― 非商業場合,遲念很少用香水,今晚她用了一點,手腕和頸側,香氣幽微,中調綿長。 因為她覺得孤獨 蟬鳴仍在,夏蟲聲聲,一輪飽滿的明月懸掛當空。 今夜的月亮太亮了,亮到讓光都有了重量,是玉石的重量,也是玉石的質地,沉沉墜墜。 天是油潤的,像深藍色的玉,里頭含著一泡靜水。 遲念拍完自己最后一場殺夫戲,用了好半天才平復下來。 強忍著不舒服去參加了晚上的劇組聚餐,可剛聞到啤酒味兒就忍不住想吐。 她明明沒有喝酒,卻在餐館的衛生間里吐了半個小時,胃酸上涌,難受得要命。 在劇組成員們訕訕的笑容里,被助理扶回了住處。 小韓覺得她可能有些中暑,還拿了藥過來,被遲念打發走了。 不是身體上的原因,遲念很清楚。 對酒味惡心的不是她,是她身體里的陳罔市。 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遲念有些緩過勁來了。 喉頭的惡心感消退,連日以來強打起的精神支撐不住了,逐漸覺得疲乏起來。 手機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半。 再有半個小時,是她跟宋衍的固定通話時間。 宋衍在距離她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跟著劉向東拍《如訴》。 男主角是個天主教徒。 遲念每晚會給宋衍念半個小時的思高版《圣經》 他們兩個都是無神論者,但不可否認宗教經典確實有值得稱道之處。 今晚卻無法維持這個習慣了,遲念覺得累,她抬一根手指都費勁。 掙扎著,用手機給宋衍發送了一條短消息,遲念關掉了手機,蜷縮成嬰兒狀,靜靜地睡著了。 她明天就可以離開了,她撐到了最后。 第118章、噩夢 ... 作為圈內文藝圣地的酩酊,向來是八卦集散地。 一個新入圈者,只要能找到熟人把自己進去,就會發現這間地下酒吧里幾乎每晚都會出現一些熟面孔,而剩下的那些生面孔呢,也并非全都是急著上位的娛樂圈新人或者娛樂圈邊緣人士,他們只是多在幕后而不為公眾所熟知罷了,更別提還有以高冷小眾著稱的藝術圈和時尚圈人士混跡其中。 酩酊的老板卓然已經好幾個月沒來了,大家都知道他被遲念說動,再度出山去拍電影了,但這并未影響酩酊的生意,反而成為了一種助力,讓酩酊的夜晚愈發熱鬧了幾分。 因為圈內都在等著看,等著看《螳》究竟能不能打破它自身的詛咒,即使拍得完,這部衰氣十足的電影是否會是遲念的滑鐵盧,卓然固然有大獎在手,可他之前實打實只拍了一部片,文藝片領域,流星并不少見。 更別提消息是捂不住的,遲念跟卓然的那場在劇組的激烈爭論并未刻意避著人,小道消息傳了一圈又一圈。 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個很有趣的局面,公眾對此事一無所知,而圈內卻差不多都接觸到了這條消息,雖然停留在“唉,你聽說過沒……”這種根本找不到明確消息源的捕風捉影上,可大家堅信無風不起浪,知道消息的人,差不多都在心里猜測《螳》劇組出問題了。 不過,這電影到底是拍完了,殺青的消息也放了。 而小道消息的兩位當事人,則毫不體諒八卦人士們共有的好奇心,自從殺青以后,干脆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 酩酊畢竟是卓然的老巢,想打聽他的動向,如果認識卓然那一幫兄弟,還是有門路打聽到的。 比如常來酩酊,跟卓然圈子比較熟的人就大都清楚卓然的去向。 卓然并未有意失蹤,他只是跟劉向東再加兩個剪輯師窩在劉向東家里給《螳》和《如訴》剪片罷了。 還因為發愁好鏡頭太多而難以取舍,搞得時不時抱怨幾聲,如此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現,自然被劉向東天天嫌棄,號稱卓然要是再跟他炫耀,他就把卓然踢出門外。 而遲念則顯得比較神秘,作為當紅的女明星,她殺青以后難道不應該是趕不完的行程? 可她愣是沒出現,想找她的邀約是一個又一個,但是不管是處理邀約事物的助理經紀人,還是真正能拍板的正牌經紀人王玫,都嚴守一個說辭,遲念拍完《螳》后覺得需要休息,給自己放假了,所以暫時不接任何東西,包括可以輕松撈金的各式剪彩站臺活動。 至于遲念究竟在哪里? 如果說出來,她這還算休息么? 事實上呢,王玫也是有口難言。 她難道能對旁人說實話,說遲念因為入戲太深,擺脫不了角色干擾,有可能陷入了某種抑郁狀態? ―――――――――――――――― 遲念覺得她自己似乎是在一個迷宮里亂走,對如何走出迷宮完全沒有頭緒,只能憑直覺選擇要走的岔道。 就這樣走啊走,眼前只有兩面看不清高度的高墻隔出來的窄路。 她昏昏沉沉地走著,感覺即使走到時間盡頭也走不出去。 又一次轉彎。 好像到頭了,因為她看見一扇門。 這扇門是閉著的,有一個精致的門把手,鎏金質地。 不知怎地,遲念覺得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