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錦瑟正想著便聞柔雅郡主道:“沒想到姚姑娘對這副吳梅子的古畫也有興趣呢。” 柔雅郡主言罷,那趙海云便接口道:“郡主真是大驚小怪,姚姑娘可是京城人盡皆知的才女,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對畫自也是頗有研究的。對了,連先帝爺都曾夸贊姚姑娘,說她是難得的才女呢,不過話說回來,姚姑娘將先帝的詩詞倒背如流,能得先帝稱贊也不足為怪。” 趙海云因麗妃和黃家一事已然和錦瑟結仇,她語出譏諷,瞧向錦瑟的目光也有幾分不屑和憤恨。 錦瑟聞言淡然而笑,道:“趙姑娘說笑了。”她見廖書敏欲言,尚輕輕扯了她一下。 趙海云見錦瑟根本不接腔,分明沒將她瞧在眼中,又見她面上笑容溫婉,倒顯得自己尖酸起來,她目光越發(fā)銳利,可卻冷著臉未再多言。 那邊柔雅郡主眸中閃過笑意,而蕭三姑娘坐在柳老太君另一邊,見氣氛僵住便笑著起身,過來拉了廖書敏的手,道:“昨兒我便想著廖jiejie一手丹青在京中閨秀中是極出挑的,jiejie愛畫今日一準會來,可不便叫我猜對了嘛。這位就是姚meimei嗎,以后大家又能多個玩伴了。” 蕭三姑娘名喚玉婷乃蕭蘊二叔嫡出,當日錦瑟在宮宴上依稀見過她,只是沒有說話罷了。她長的極清秀,聲音甜美,梳著墮馬髻,只斜斜簪著一枚金鑲玉蜻蜓簪,映著粉撲撲的臉蛋,和一雙彎月眸越發(fā)顯得靈秀清雅。 錦瑟聞言見她笑望著自己,忙回以一笑,道:“蕭jiejie。” 蕭玉婷給錦瑟二人介紹了那老夫人,只稱是柳老太君,卻未道明其身份,錦瑟二人見了禮,這才落座。 今日來了這么多人,那畫錦瑟想多半她是買不走的,只是能結識柳老太君也算是沒有白來。她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柳老太君,那邊蕭蘊和幾個公子說了會話已歸了坐。 這前排的位置是極好的,哪里會一直空著?早先在江州時文青便曾向蕭蘊表露過他對西柳先生的敬仰和儒慕,錦瑟想這桌能有兩個空位,多半是蕭蘊猜到她今日會為文青而來,特意留給她和文青的。 她免不了探究地望向蕭蘊,蕭蘊卻也恰好抬眸,迎上錦瑟的目光,他揚唇輕輕的對她笑起來,俊美無雙的眼中掠過風華無限。 卻在此時臺上響起了一個清越的男聲,“可以將畫抬上來了。” 錦瑟瞧去,只見那說話之人穿著一件白底起草綠團紋的袍子,束著玉帶,頭戴白玉冠,溫文爾雅,眉眼清秀,卻正是當日她在墨存閣外碰上的那書生。錦瑟一詫,就聽身旁的廖書敏道:“這是墨存閣的東家白公子,聽說他是庶吉士出身,只是性子卻極古怪,竟不入仕,反在這京城開了這家字畫鋪,做起買賣來。不過聽聞他祖上便是商人,這白公子聽聞常年在外走動,收購字畫等物,故而墨存閣常有孤本真跡問世。” 錦瑟聞言挑眉,卻見那邊兩個活計抬著一塊紅木板上來,將那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之前擺好的紅木長條案上,錦瑟望去那木板上正躺著一副畫卷,只是說那是畫卷倒不若說是出土的古董文物來的妥當。那畫不成型,倒似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爛紙。 她蹙起眉來,而那白公子已沖眾人作了一揖,卻道:“這便是小店得來的吳梅子的真跡疏梅圖,可因此畫年代久遠,潮濕嚴重,故而紙質早已酥朽,又是在下無意中尋得剛出土之物,故而因恐處理不當損傷畫卷,便未做修復……” 眾人聞言不待白公子說完已然驚詫而憤怒地嚷嚷了起來,許多人一瞧那畫便覺受騙,這畫殘損不堪在眾人看來根本就無法修補了,只覺是受了墨存閣的騙。 “這么一堆爛泥,算什么畫啊!” “畫年代久遠,有受損之處也是在所難免,若然真喜歡,買回去請人修復并不礙其價值,可這副畫已這般殘損,店家還拿出來售賣卻是過矣。” “這畫已完了,再珍貴的畫埋在泥土中也沒了任何觀賞性,哎,走吧走吧……” 眾人說著,那白公子也不氣惱,待大家漸漸停了謾罵才道:“在下也知此畫受損嚴重,故而畫不是對外售賣的,而是想邀愛畫之人前來集思廣益,看能否有法子來修補此畫。不瞞大家,在下前兩日曾尋到金巧手,可他也拒絕修補此畫。這畫著實難得,當真是吳梅子前輩僅存于世的幾幅墨寶之一,在下不忍其就此消失,今日請大家來,也是想告訴大家,我墨存樓有這么一副殘損的吳梅子真跡,倘使有人能修復此畫,小店將分文不取,無償將此畫贈給修畫之人。” 這用銀子買畫和無償?shù)弥M能一樣,將才還嚷嚷的眾人不少已躍躍欲試,好些人已自動走上前去細細觀畫,可那畫顯然殘損的太過嚴重,許多人看過都搖頭嘆息,沒兩盞茶功夫亭中的人已走了多半,剩下的多是留著看熱鬧的閑人,真正為畫留下的卻寥寥無幾。 錦瑟這桌倒坐的滿滿,未有一人離開,將才前頭擁擠,柳老太君便也未曾起身過去湊熱鬧,如今見畫案邊沒剩幾人,她才在蕭玉婷的攙扶下起了身往前頭細觀那畫。 她一起身,趙海云便也忙站起來欲往前湊,可柔雅郡主卻已先一步湊在了柳老太君另一側,將趙海云擠了開去。 錦瑟見此,微微一笑,倒聽廖書敏道:“那金巧手是補畫裝裱的大師,好些破損嚴重字畫皆得他妙手方能再現(xiàn)原本光彩,連他都拒絕為這畫修復,看來這畫是真沒救了。到底是吳梅子真跡,我們也瞧瞧去。” 她說著便拉起了錦瑟,錦瑟本便是要去看畫的,被廖書敏拖起來便笑著點了頭,兩人湊到近前,錦瑟細細瞧了那畫,眉頭便緊緊蹙起,卻見那畫泥和紙粘在一起,一般修復畫皆用清水沖洗來剝離畫表層的異物,可這畫便是再怎么沖洗都是無法將泥土和畫剝離開的,只會將本就殘損不堪的畫弄的更加不堪。 可瞧那畫,兩處較為清晰之處,梅花栩栩如生,運筆簡潔有力,卻當真是吳梅子的真跡。吳梅子已風景畫為妙,然他卻甚少畫梅,這畫若然能夠修復倒真是畫中珍寶…… 錦瑟這般想著,瞧向那畫的目光便更加專注仔細,而不遠處,柳老太君也在細細地觀畫,柔雅郡主見她目光專注神情痛心又惋惜,再觀如今圍著條案的幾人皆是同等神情,而其中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汪大人和內閣學士馮大人的夫人一品誥命馮老太君。 她又瞧了眼欲湊上前的趙海云當即眸光便閃了下,露出一絲笑意來。她作勢瞧畫瞧的認真無暇顧及柳老太君,余光果便見趙海云目光一亮要將她擠開往柳老太君身邊湊,柔雅郡主也不阻攔,只是在趙海云靠近她時身子一歪便不穩(wěn)地往一旁踉蹌了兩步,她這兩步錯開身影,再倒去時就正好撞在了錦瑟的背上,將正專注看畫的錦瑟撞她猛然往前撲倒。 柔雅郡主這一下用力不輕,錦瑟本便一門心思都在那畫上,根本沒有防心,她被柔雅郡主猛然一撞,身子往條案上撲去,她本能張開手欲去支撐身體,可眼前還是那副殘損的畫卷,這若是她撞上,那畫且不說能不能修復,當場便要被她給毀掉。 錦瑟一個激靈,驚呼一聲,用盡全部力氣猛然扭了下腰,生生將欲往前撲倒的身體扭轉,登時整個人便如被狂風席卷的蝶,輕盈的身體折出不可思議的角度,飛揚而起接著又重重跌下,跌在地上,直疼的她冷汗當場就冒了出來。 而她尚未回過勁兒來,就聞柔雅郡主驚呼了一聲,接著她腳步踉蹌著竟一腳踩在錦瑟的手上,然后才重心不穩(wěn)地跌倒在了錦瑟的身旁。 這邊動靜極大,待眾人聞聲往來時便見錦瑟和柔雅郡主一同倒在地上,卻沒有人瞧見發(fā)生了什么。錦瑟疼的微微咬了下牙,她盯向柔雅郡主并未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譏笑和冷意,還有她嘴邊不及收回的得意和快意。 見柳老太君幾人一同瞧來,錦瑟一瞬間便明白了柔雅郡主的用意,她是想害自己摔在畫案上好當場毀那畫。 那樣眾人只會惋惜吳梅子的畫被她姚錦瑟給毀了,才不會想那畫能不能修復,更會因這畫的過早被毀而覺著它定然是能夠被修復的。背上損毀吳梅子真跡的罵名,她姚錦瑟還能有什么好名聲,不知的人說起只會覺著她舉止粗野,再來一個文雅有才情的女子也是萬不會做出此等莽撞毀畫之事的。 更有,現(xiàn)下這條案邊留下的皆是真正愛畫之人,當場瞧見她姚錦瑟毀了那畫,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們對她都不會有好感,那柳老太君當下便會厭惡于她。 錦瑟明白了這個,對柔雅郡主當真是惱恨不已,她不曾招惹于她,她竟如此歹毒的要害她,這豈能不叫人又恨又憤! “微微!”耳邊傳來廖書敏驚詫而擔憂的聲音,錦瑟抬了下身子卻覺腰上一陣抽疼,她蹙了下眉卻一臉驚慌地道:“快,看看那畫沒被我碰到吧?!”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倒還想著畫!你怎樣?有沒哪里傷到?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廖書敏說著忙跪在地上將錦瑟扶坐起來,而那邊柔雅郡主已被扶了起來,錦瑟尚未答話,她便緊張的道。 “姚姑娘你沒事吧,都怨我,自己沒站穩(wěn)不說竟還撞到了姚姑娘你。”她說著忿忿地盯了眼趙海云,道,“趙meimei若有什么不懂要請教柳老太君,和jiejie說了,jiejie自會給meimei讓道,meimei何故硬擠,還害的姚姑娘跌倒險些還毀了畫。” 錦瑟聽柔雅郡主撇了干凈,見害她不成便又將錯處往趙海云身上推,一石二鳥好不jian猾,她被廖書敏扶起來,卻痛呼著令眾人瞧見了她被踩的紫青的手背。 那趙海云也不是蠢的,本無言以對,聽到錦瑟這一聲痛呼,又瞧見她那傷痕累累的手,當即便詫著道:“柔雅郡主這話何意,方才明明是你自己個兒讓開了,我才過來的,何曾擠過你。哎呀,姚姑娘的手怎被踩成這樣,這倒似被人踩上還狠狠地揉了兩腳一般,這若再用些力氣,姚姑娘的手豈不就殘了?姚姑娘你快活動下手指,看還能不能動……” “趙meimei此話何意?難道是說我故意踩的姚姑娘?我和姚姑娘不過見過兩面,為何要對她這般……”柔雅郡主被拆穿,當即便紅了眼眶,好不委屈。 她那話分明是說她和錦瑟無冤無仇,而趙海云卻有害錦瑟的原因。趙海云氣得面色漲紅,錦瑟眼見兩個貴女當眾鬧起來,又觀柳老太君和在場的幾位夫人無不蹙眉,這才道:“是我先跌倒的,被踩到也是難免,大家看畫都那么認真忘我,出意外也不奇怪,兩位jiejie當以和為貴,莫爭吵了,好在沒有累及這畫。” 她這話說的極為巧妙,是柔雅郡主先站立不穩(wěn),可柔雅郡主卻比她晚摔倒,大家既都在認真而安靜的看畫,又怎會發(fā)生意外?柔雅郡主和趙海云不過剛語氣不和,她便勸兩人不要再爭吵了,還說好在沒累及了畫。 她話一出口,眾人便明了將才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將才錦瑟驚呼一聲,眾人看過來時正見她猛然扭轉身子,便是摔倒也不肯跌在書案上毀了畫,相比之下,先害人后爭吵不休的柔雅郡主和趙海云就顯得更加難堪了。 錦瑟言罷,柔雅郡主和趙海云面色便都不好看了,可偏她什么都沒說,也無從反駁。兩人啞口無言,而柳老太君卻難得地沖錦瑟笑道:“你很喜歡吳梅子的畫嗎?過來于老婆子一起賞畫吧。” 錦瑟目的達到,見柳老太君主動問話忙福了福身,上前兩步到了老太君身邊,一起賞起畫來。柔雅郡主和趙海云獻了半天殷勤都未能叫柳老太君和她們主動說上一句話,如今見錦瑟得了柳老太君的高看,登時便別提多難受了郁結了。 而那邊柳老太君瞧著那畫,卻道:“吳梅子的畫風古樸大氣,便是這梅也是疏落地開上幾朵,他的畫不明艷,難得你小小年紀竟也喜歡。” 錦瑟聞言一笑,道:“運筆簡潔有力是吳梅子老前輩的慣常畫風,這畫的壽山石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剛勁中不失端凝,與幾朵枯梅風骨相應。這梅花枝干乃鐘鼎畫法,蒼勁淺條雙勾,格調高古,獨樹一幟。小女瞧著這畫太過蒼涼孤寂,并不能全然領悟其中意境,只是瞧個熱鬧,學學其畫法罷了。” 柳老太君卻道:“能瞧出這些已是不錯,這畫當是吳梅子喪妻之時所畫,意境悲涼了些卻也是難得的好畫,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這等好畫毀成這般怕是難以修復了。” 錦瑟早便在等柳老太君這話,聞言她蹙眉,卻道:“小女略懂些修補裝裱之法,這畫用尋常的清水法沖是不能的,可若然用細絹裹住,再放在蒸架上進行熏蒸,然后用溫熱的藥水浸泡,說不得能將上面厚泥剝離。” 柳老太君一詫,瞧向錦瑟,見她小臉之上滿是認真之色,全然不像是夸夸其談,她當即便更覺驚異,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墨存閣主人無意間聽到了錦瑟的話,插話道:“姑娘此言當真?!” 他這一聲著實不小,倒驚地眾人盡數(shù)瞧了過來,錦瑟抬眸瞧去,那白公子自知失禮,忙作了一揖才道:“在下一時激動,攪擾了老夫人和姑娘還請見諒。只是,不知姑娘所說的藥水是什么?” 錦瑟聞言笑著福了福身,這才道:“不怕公子笑話,小女也喜收藏古籍古畫,那藥水乃是我自行琢磨配出的。” 錦瑟言罷當即便有人嗤之以鼻,裝裱乃是技術性極強的活,門道也多,很多技法老師傅們都密不外傳,沖洗去污、揭舊補綴、修磨殘口、礬掙全色……一道道工序是極繁雜的,只沖洗便有三年不出師一說,瞧錦瑟小小年紀,眾人如何能信她的話。一聽她說那藥水是她自己琢磨的,當即便覺這小丫頭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白公子聽錦瑟方才說話倒似極懂行一般,如今再聞她的話,面色一黯,顯然也是不信她的。柔雅郡主好容易等到了機會,當即便驚道:“姚姑娘真是厲害,竟還懂得裝裱古畫?!連金巧手都說這畫沒法補救,姚姑娘卻有法子呢,方才東家還說這畫誰能補救便無償贈送,我是真喜歡可卻沒那能耐,想來這畫是要落到姚姑娘手中了。” 錦瑟聞言也不氣惱,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柔雅郡主,柔雅郡主卻覺她那一眼目光極清冷譏誚,她雙拳握起,錦瑟卻已移開了目光。倒是蕭蘊突然插話道:“不知早先姚姑娘送于外公的那幅劉志明的寒山賦可是姑娘自己裝裱的?” 方才錦瑟和柔雅郡主幾人在這邊看畫,因全是姑娘和夫人們,蕭蘊不好過來,他和那閆峰站在另一邊觀畫,錦瑟驚呼時他只能眼睜睜瞧著她跌在地上,如今聽柔雅郡主譏諷錦瑟,他少不得開口相幫。 蕭蘊所說的寒山賦正是當日在靈音寺錦瑟托楊松之趕去交給他的那份給汝南王拜壽的賀禮,錦瑟聞言笑著點頭,蕭蘊便沖那白公子道:“季悅兄,此畫除姚姑娘,只怕世上再無人能補。” 蕭蘊言罷眾人皆驚,只因眾人皆是認得蕭蘊的,他可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他既這般說了,那定然便有緣由。見大家都盯過來,錦瑟卻只笑意盈盈的站著,寵辱不驚。 而柔雅郡主聽了蕭蘊的話,再瞧錦瑟,一雙眼睛就險些冒出火光來。如今姚錦瑟已出盡了風頭,若然再叫她修好了那畫,豈不是更要風光百倍!表哥他原就被這張狐媚的臉蛋瞇了心,姚錦瑟再博學多才,美名遠揚,表哥豈不更鬼迷心竅! 此刻卻無人會注意柔雅郡主是何種神情,眾人皆在驚詫于蕭蘊的話,那白公子和蕭蘊分明是極熟的,聞言已驚喜地道:“伯約此言當真?姚姑娘若真能復原此畫,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蕭蘊卻笑著又問錦瑟,道:“若我沒猜錯,姚姑娘的一手裝幀技法當真師出刺緣大師吧?” 這刺緣大師乃出家之人,本是京郊法源寺的主持,更是大錦的書法名家,已圓寂數(shù)年。他不僅是得道高僧,書法出眾,更為能耐的是有一手裝幀技法,那金巧手卻是在刺緣大師過世之后才名聲鵲起的。聽聞蕭蘊的話,眾人已然相信錦瑟方才所說皆非大話了。 刺緣大師本便不是手藝人,故而也無需將裝裱技法傳授于人,眾人還為此惋惜過,如今竟聞錦瑟師從刺緣大師怎能不詫。 錦瑟見大家奇怪,便只笑著道:“不過是有些機緣得大師點撥過,這畫……不知白公子可能允小女一試?” 而此刻的京郊,趙尚書正站在十里亭中往遠處觀望。他最近因麗妃和黃知一案早已焦頭爛額,誰知今日一早便被皇帝召進宮,說是北燕的武英王過了北燕萬壽節(jié)又被北燕使臣送了回來,皇帝令他這個禮部尚書趕緊準備儀仗前來接人。 天知道這個北燕的武英王有多么難伺候,稍有一點不合心意他便大發(fā)脾氣,根本是個粗野無狀,不知禮數(shù)的野蠻人,更重要的是這位爺壓根就沒將大錦的官員看在眼中,他堂堂的尚書他是半點顏面都不給,任意驅使。 只是這位王爺每次從北燕歸來,都是一路地游山玩水,一路好不挑剔地被大錦官員接待著而來,今次怎變了性子,不聲不響地就到了鳳京。北燕萬壽節(jié)不過才過去十二日,這位王爺已到了鳳京,這分明是日夜趕路啊,也不知鳳京有什么好留戀的,竟叫這位武英王如此火急火燎的大過年的奔了回來。 趙尚書這邊想著,禮部右侍郎劉大人已快步進來,道:“大人,武英王一行到了。” 趙尚書聞言往遠處瞧,果見官道上隱約出現(xiàn)了車駕人馬,他拂了拂袍子下了臺階,翻身上馬帶著人迎了下,北燕浩浩蕩蕩的隊伍錦幡飛揚著已到了近前。 前頭清一色的玄甲騎兵豁然讓開道來,自中隊駛出一輛四匹汗血寶馬拉車的大輦來,車頂懸蓋、車后揚幡,紅木車架上雕刻著精美的仙人、神獸、見那輦停下來,趙尚書忙打馬往前又迎了兩步。 而馬車車門被推開,就見北燕的武英王已從里頭跳了下來,他一面深呼吸著,一面蹙著眉,無比厭棄地發(fā)著牢sao,道:“可算到了,本王的腰板都被顛斷了!” 言罷他活動了下手臂,一扭臉便似剛瞧見趙尚書一般,竟是一笑,這一笑好不親熱燦爛,使得他那俊美的五官都飛揚起來,直瞧的趙尚書一愣。 他還沒回過勁兒來,接著就聞完顏宗澤道:“哎呀,本王也算半個鳳京人兒了,哪里還用得著趙尚書您親自相迎,尚書大人辛苦了啊!” 他說著竟然笑意盎然地往打馬迎上的趙尚書跟前兒走,趙尚書何曾見過這位北燕王爺如此平易近人,當即就又是一愣,他正想著這位王爺不會又在動什么歪心思,完顏宗澤已到了近前。 趙尚書這一愣竟就忘了下馬,豈料他這邊反應過來準備下馬,他那身下馬兒便不知怎地突然嘶鳴一聲,竟是在此刻不知怎的受了驚! 馬兒高高地揚起前蹄登時就往完顏宗澤的心口上踢去! 趙尚書大驚失色,可一時根本就控制不住那驚馬,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瞧著馬踢在完顏宗澤的胸膛上,將他整個人都給踢飛了出去,跌在地上當場就吐出一口鮮血來。 大錦這邊迎接的官員和人馬皆驚,都被這突然的一幕給震的愣住了,而那邊北燕的兵勇們當即便亮了劍,只聞不知哪里傳來一聲怒喝。 “王爺!有刺客!拿下刺客,替王爺報仇!” 趙尚書根本就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人已經(jīng)被北燕的幾個騎兵給粗野地拉下了馬背,他官帽滾下來蓋住了臉,剛抬手將帽子扶穩(wěn),便只覺眼前刀影一閃。 撲哧一聲,他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劍,他還來不及慘叫,眼前一黑,碗大的拳頭已砸在了臉上,身上的其它地方也同時傳來疼痛,那帽子再次滾落瞬間就被踩成了一團爛紗布。 此刻趙尚書已顧不得他的烏紗帽了,哀呼著他只知道一點,他堂堂的一品尚書竟然就這么被當眾群毆了! 一百章 京郊,北燕的侍衛(wèi)們很快便將完顏宗澤抬上了馬車,他一上馬車哪里還有半點受傷的模樣,自行將弄污的外衫一脫隨手一扔便往軟榻上一趟,兩腳蹬了兩下踢掉鹿皮靴便翹著腿晃蕩著悠哉悠哉地聽起外頭的慘叫聲來。 陽光自車窗垂下的墨藍絨織錦車幔透光微弱的光線來,照在他身上那件金絲軟甲上反射出金燦燦的明光來,將他俊美的面容映的愈發(fā)卓爾不凡,也將那唇角一絲斜飛而起的笑紋照的清晰可辨。 方才趙尚書那馬兒前蹄尚未觸到他,他便就勢飛了出去,那馬兒雙蹄也就蹭了他一下罷了,又有金甲護身,自然是傷不到他的。他倒在地上,半側著身子將早便藏好的血袋戳破,這才裝作吐血模樣抬起頭來急喘,眾人見他被踢飛出去,地上一攤血,而他唇邊又掛著血跡,自然便覺是他受了重傷吐出血來,不疑有他。 便是趙尚書,相信意外之下,也不曾將一切看的清楚。完顏宗澤想著挑起俊俏的眉來,接著影七遞來的溫熱帕子擦掉唇邊血跡,外頭趙尚書的慘叫聲入耳已覺聒噪,他翻了個身自桌上隨手捻了一塊梅花糕丟進嘴中。入口酥軟清甜,有股幽幽的梅花香縈繞在身,他舒服地哼哼兩聲,半瞇著眼只覺又瞧見了那日錦瑟在梅花樹下嫣然而笑的情景。 同在車中的影七一瞧完顏宗澤那神情便知這位主子在想什么,他就不明白了,那姚家姑娘就算長的好看點,可也算不得就是獨一無二了,王爺又不是沒見過那國色天香的女人,更何況那姚姑娘年紀還小,分明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到底她給王爺下了什么迷魂藥,竟就叫他們英明睿智,不近女色的王爺這般神魂顛倒起來。 本想著這次回去能呆到上元節(jié)后,誰曾想萬壽節(jié)剛過,王爺便以不放心大錦諸事為由辭了皇上,這一路更是星夜馳騁,前兩日剛接到消息說麗妃在宮中意圖謀害姚姑娘,今日王爺還沒進城便先毆打了麗妃生父趙尚書,叫他看,王爺是真有些鬼迷心竅了。 影七無聲嘆息,完顏宗澤卻似會讀心術般猛然睜開半瞇地眼睛盯了過來,那目光好不銳利,嚇得影七一哆嗦忙低了頭,完顏宗澤的眸光卻又忽閃一下轉為戲謔,道:“情之一字,百般滋味,若然一生不知,才當真是可悲可嘆……” 他言罷尤且可憐地斜睨著影七嘆息一聲,這才搖著頭轉開了視線。影七瞧著完顏宗澤那樣,再聞他的話嘴角抽了抽,只道他們王爺中毒太深,真完了。 又見完顏宗澤神情恍惚,唇角含笑地抬手輕撫著黃花梨方桌上擺著的那瓶白梅插花,影七更是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扭開了頭。 此刻外頭大錦的官員和兵勇們已反映了過來,禮部右侍郎往沖上來勸著,完顏宗澤本便是只針對趙尚書一人,見大錦那邊兵勇沖過來,圍著趙尚書的北燕兵勇也就勢收了手,他們退開,那禮部右侍郎忙上前撲進去,一瞧之下雙腿一軟,只見這么一會子功夫,好端端的尚書大人已被打的不成樣子,頭發(fā)散亂,渾身泥土,鼻青臉腫,宛若一頭半死的豬般躺在地上喘粗氣兒。 禮部右侍郎劉大人瞧著這樣的趙尚書整個人都呆了,腦子一片空白,趙尚書又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又是他的上峰,如今他人還好好的上峰卻被打成這樣,這回去皇上未必放過他,大皇子更不會放過他。那邊北燕王爺還不知怎么樣了,若然有個三長兩短,他一家子都不要活了。 劉大人六神無主,北燕人卻步步緊逼,吵鬧著他們武英王受了重傷要劉大人給個交代,劉大人頭大地陪著小意,安撫著憤怒的北燕人,好容易答應將此事馬上報告皇帝,派最好的太醫(yī)給武英王診治,并再三申明只是一場意外,一定將事情真相查明給武英王一個交代,北燕人這才算稍稍安寧下來,答應先進城讓他們重傷的王爺能早點得到醫(yī)治。 劉大人抹了一把汗,忙令人回去通報皇帝,又著人將已不省人事的趙大人抬回去,一行人才往京城的鳳儀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