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她正因文青拜師一事一籌莫展,如今機會便送到了眼前,錦瑟又怎能不激動。這墨存閣是京城最大的古字畫鋪子,掌柜的時常能收到一些孤本真跡,在鳳京極為知名,錦瑟生恐去的晚了那畫會被人搶走,故而聽聞此事她便換了衣裳,匆匆忙忙地帶著白芷和白鶴兩人出了府。 誰知她到了德化街的墨存閣,卻見那三層閣樓構建的墨存樓竟門板半掩,顯是今日在閉門謝客,錦瑟一詫,扶著白芷的手下了車。兩人行至門前,白芷剛抬腳欲進去詢問,剛巧便有個穿墨藍色窄袖直裰袍服做書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從里頭出來,瞧見白芷和錦瑟也不待兩人相詢,便道。 “小店歇業五日,小姐若是來瞧字畫的勞請六日后再來,若是沖吳梅子那副真跡而來,便請五日后再來。” 他說話間竟便自行抬了門板,將其闔上,落了鎖便匆匆地欲走。白芷何曾見過這樣做買賣的,見他欲走,忙錯開一步擋了他的去路,那書生不防險些撞上白芷,慌亂地退了兩步這才蹙眉瞧向白芷,不耐煩地道:“在下還有要事,煩勞姑娘讓個道。” “你怎么做生意的,我們姑娘大老遠慕名而來,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再走吧。什么叫五日后再來,你這畫是賣還是不賣了?”白芷橫眉冷目,錦瑟喚了她一聲,這才沖書生道,“我這丫鬟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小女可否請公子詳明,何以叫我五日后再來?” 那書生聞言才瞧向錦瑟,見她笑意盈盈地沖自己福身,他微微怔了下,卻只一瞬便回了禮,道:“兩日來慕畫圣之名前來瞧畫的人著實太多,瞧來瞧去這畫自會有損,故而五日后小店會開閣樓專門向前來賞畫的眾人展畫,姑娘若有意購畫,屆時再來便是。” 錦瑟聽罷倒也理解,那書生當即便沖她匆匆一揖,大步流星地往街頭去了。 白芷恨恨地瞪了那人背影兩眼,這才扶著錦瑟的手上車,一面還氣惱道:“這人做書生打扮卻又當著生意,弄的書生不像書生,掌柜的不像掌柜的,店小二又不似店小二,一瞧便是肚子中沒幾點墨水,偏要掉書袋裝書生的沽名釣譽之輩。” 那書生雖穿戴不顯,身上衣衫半舊,又行色匆匆,可卻氣態從容,舉止得當,哪有白芷說的那般不堪。瑟聞言失笑,也不多言,兩人回到姚府便被姚擇聲喚了過去,卻是廖家來了人,正是廖二老爺前來和姚擇聲商量接錦瑟姐弟入府一事。 姚擇聲自應了下來,囑咐了錦瑟進了廖府要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和眾姊妹好好相處,錦瑟自然也是連連稱是。待她和廖二老爺一同出來,才知竟是廖四老爺自棉嶺送了信來。 早先錦瑟前往靈音寺結識平樂郡主最大的目的便在救廖四老爺一家。前世時,棉嶺匪亂,姚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可因姚家和李家素無交情,故而那李從錄不愿平白擔上私調兵馬的責任,眼睜睜瞧著棉嶺被亂匪搶掠。 小舅舅一家慘遭不幸,這也是外祖母早早病逝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以重生,便是不為著脫離姚家,進廖府,錦瑟也沒眼睜睜瞧著親人受難的道理。她那日求李冠言本便是算好了時機的,料想李冠言的信剛到不多日,棉嶺便會生亂,所謂趁熱打鐵,這份人情正熱,李從錄便是恐事后會擔朝廷處罰,也必定不會叫人指著他的鼻子罵李家忘恩負義,再瞧在她救了李家血脈的份兒上,他便定然會出兵救急。 錦瑟對此雖不意外,可聽到小舅舅一家皆平安的消息自也開心,她裝出一副驚詫又歡喜的模樣來,笑著道:“當真嗎?當日沒我,郡主吉人天相也能平安的。再說,李將軍鎮守一方,豈會因私心而調兵遣將,定然是他一心為民,不忍百姓遭受匪亂,這才出兵相救,李大人真是我大錦的英雄呢!” 廖二老爺聞言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竟然說老四一家得以平安全賴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之故,這話若然傳出去便等同在說李從錄因私廢公,他暗自警覺,瞧向錦瑟的目光便又多了兩分贊許,不自覺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欣慰地道:“微微真長成大姑娘了,比小妹長的還好……” 他說著卻是聲音微顫,頓了下才道:“府中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已收拾了院落,你和茂哥兒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二舅舅便來接你們回家。” 見廖二老爺面上滿是溫和于慈愛,錦瑟笑著應了,親自送他出了二門眼見他沒了身影,這才笑著折返。 翌日,松鶴院中,一大早廖老太君便穿戴一新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等著廖二老爺將錦瑟和文青接回來,花廳中坐滿了人,幾位夫人,姑娘皆等候著。 見廖老太君不住往外瞧,二夫人便笑著道:“媳婦早便叫賴大家的侯在府門了,等微微和茂哥兒一進巷子她便會過來先報了母親的。” 按說這些事原該是大夫人去做的,廖老太君聽二夫人這般說倒也沒說什么,只笑著點頭,趕巧外頭便響起了管事娘子賴大家的脆亮的聲音:“老太君,表小姐和表少爺的馬車眼見就要進府了。” 說話間她已進了屋,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已叫人去書房稟了老太爺。” 廖老太君笑著令人賞了,賴家的才退下去。 此刻錦瑟坐在暖轎中瞧著廖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閣只覺熟悉又陌生,恍然如墜夢中,武安侯府和這廖府不過隔著幾條街,前世時她在侯府那一道道深墻后受盡了委屈,曾無數次的渴望再回到這里來,回到有親人的地方,可她不能,也沒臉回來。 如今再度踏入這道門檻,她發誓今世她會守護住她想要的珍惜的一切,誰也莫想再將這一切自她手中奪走! 廖老太君對錦瑟二人的疼愛這些日府中下人們已然感受到了,故而轎子一到松鶴院,下人們便恭敬又熱情的沖錦瑟和文青見禮,簇擁著二人進了院子。 “表小姐和表少爺來了!” 說話間丫鬟挑起門簾,錦瑟和文青進了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坐在雕花鑲金檀木的孔雀羅漢床上,而幾個舅舅,舅母和jiejie都在,錦瑟忙帶著文青上前給外祖父和外祖母磕了頭。 錦瑟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貢緞繡百花紋夾棉襖,同色繡秋海棠的馬面裙,衣領和裙邊飾以輕柔的灰貍毛,衣裳的樣式顯得有些老,可卻是白芷和冬雪幾個照著廖華在閣中的舊衣稍稍改動后做成的,她頭上插著一支盤枝翡翠攢珠步搖,步搖手工精細,枝蔓蜿蜒,每片葉子都是翠如水的翠雕琢而成,晶瑩欲滴,垂下的南珠顆顆晶瑩,粉白光暈縈繞,卻是母親廖華當年嫁妝中的一件。 她這般打扮竟和廖華肖似了七八分,廖老太君和廖老太爺瞧的眼眶含淚忙叫丫鬟扶起她和文青來,數年未見自然少不了要賞小輩物件,廖老太爺給錦瑟一套惠州上等硯臺,給了文青一本孤本《雍錄集》,廖老太君給了錦瑟一只粉玉鐲子,賞了文青一塊極好的翡翠玉佩。 錦瑟和文青領了長輩的賜,這才有機會站起身來,細細打量外祖父。卻見僅四年光陰,外祖父比外祖母更見年邁,頭發已花白一片,眼角額頭也遍布的深深的皺紋,只那雙睿智的眼睛依舊閃動著慈愛的光芒。 見外祖父目光閃爍顯有淚光,錦瑟心一酸,忙低頭眨了眨眼,這才壓制住欲奪目而出的淚水,便聞廖正琦道:“回來便好,去拜見你幾位舅舅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應命,自然是要先拜過海氏的,兩人見了禮,海氏雖笑著應了,叫紫鵑扶了兩人起來,卻道:“你們大舅舅去了,大舅母手上也沒什么好物件,這兩支狼毫筆是你們舅舅生前慣用的,還是宮里出來的貢品狼毫筆。大舅母素知微微是愛畫畫寫字的,茂哥兒也讀書上進,這筆你二人便一人一支收下吧,且莫嫌棄才好。” 海氏言罷,眾人面色便皆微變。錦瑟心下微笑,海氏頭一句便替死去的舅舅,送的禮物顯輕不說,還是大舅舅的遺物,這是什么意思不必多言。好在她早便知海氏不會對她和文青笑臉相迎,聞言當即便面露哀色,竟然瞬間淚水盈眶,接著噗通一聲便跪在了海氏面前,她一跪文青便也跟著跪下。 就見錦瑟將才面對外祖父時欲落卻又逼回的淚水決堤而下,她痛哭著道:“大舅母,是微微和茂哥兒不好,若然不是我們,大舅舅……大舅舅便不會……我和弟弟對不住大舅母,對不住大哥哥和六弟弟,大舅母若然心中有怨只管罵我們也好,打我們也罷,都是我們應得的。我們只求大舅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叫我和弟弟好好補償大舅母啊……” 錦瑟這般哭喊誰也不能說她錯了,可她這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了海氏的意料,錦瑟這哪里是愧疚祈求原諒,分明便是在示威在給她難堪! 錦瑟若然真心懷愧疚,真覺對不住她,便該將一切悶在心中老老實實地委委屈屈地可憐巴巴地壓抑著所有心緒接了她的禮物,那么這事兒誰也說不出她的錯來,她海氏拿亡夫的遺物送給錦瑟姐弟,那是待他們親的變現。 可如今錦瑟這么一哭鬧,本歡歡喜喜的氣氛僵硬了,不是被錦瑟弄僵的,是被她海氏,是她為難這兩個孩子了!她將兩個孩子弄哭不說,還忤逆了父母的意思,她當眾給這兩個孩子難堪,也是當眾打父母的嘴巴。 海氏怎么都沒想到,錦瑟竟然會,她竟然敢這樣! 海氏整個人愣住,眼見上頭廖老太爺銳目看來,而廖老太君也滿臉不悅,便是幾個叔叔和妯娌也都不贊同地看著她,海氏郁結的險些背過氣兒去。她愣過神來,便忙道:“你看你這孩子,大舅母又沒說你什么,快起來!紫鵑,快扶表小姐和表少爺起來!” 錦瑟見好就收,聞言抽抽搭搭地起了身,道:“大舅母不怨怪我和弟弟還拿出大舅舅的遺物來,這份疼惜之心,微微和弟弟怎能不感激,又怎能不觸景生情,愧疚于心。” 海氏聞言滿上一陣紅一陣綠,咬牙半響方能掛著笑意,道:“大舅母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今兒是高興日子,這般哭哭啼啼知道的是你們思念舅舅,不知的還以為是大舅母欺負了你們呢。” 她言罷,錦瑟尚未出聲,那邊廖正琦已沉聲道:“好了,去拜見二舅舅和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一一見過了長輩,再未有不快之事,待見完禮,廖正琦令幾位舅舅各自忙去,又帶了文青前去書房問話,錦瑟和海氏等人則留在松鶴院中陪廖老太君說話。 海氏自方才被錦瑟刺到,此刻又見眾人歡聲笑語的倒有些被遺棄,和此處格格不入的感覺,她欲刺上錦瑟兩句,偏又插不進話去。加之錦瑟和她所想太過不同,這也叫她有些無所適從,不敢貿然再動。 她這邊沉默著,那邊錦瑟沒事兒人一般哄著廖老太君開心,討好賣乖越發引得屋中笑聲一片,偏海氏瞧向她時,她又如有所感般也瞧向她,尤且對著海氏俏皮地眨巴了眨巴眼睛,明媚的眸子中波光流轉,瀲滟清華,沒有惡意,卻也全然談不上示好,倒弄的海氏一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松鶴院中鬧了片刻,廖老太君到底身子不好,又顧念錦瑟折騰了一個上午便叫眾人散了,令尤嬤嬤帶錦瑟到她的夕華院去。 錦瑟出了屋,便沖尤嬤嬤道:“老太君這邊離不開嬤嬤,夕華院是母親以前的閨閣,我又不是不知在哪里,嬤嬤且莫將我當了外人,我自己個兒回院子便是。” 尤嬤嬤聞言便笑著道:“姑娘既這般說,老奴便躲個懶了。” 她見錦瑟帶著王嬤嬤,柳嬤嬤出院而去,這才沖小丫頭招了招手吩咐了兩句。 而錦瑟出了院便加快腳步直接往海氏的裘菲院方向追,果然沒追幾步路便見海氏扯著彥哥兒正緩緩往裘菲院去,錦瑟沖王嬤嬤兩個擺手便直追了上去,揚聲道。 “大舅母留步。” 九十九章 海氏聞言回頭,見錦瑟竟然追了過來,她當即便面露詫色,接著神情就冷了下來,下意識地捏了捏彥哥兒的手,道:“你追來干什么?!” 她方才自松鶴院出來心中難受,已驅散了下人,而錦瑟追過來又叫柳嬤嬤二人站在了老遠處,如今院中無人,海氏自不會對錦瑟客氣。 錦瑟聞言當即便莞爾地笑了,道:“瞧大舅母怎么還將微微當成洪水猛獸了,這是廖家的宅邸,是大舅母和彥哥兒的家,我能干什么?” 她言罷聽海氏冷哼一聲,便又道:“我呢,不過是多年未見大舅母,想來和大舅母多親近一會,也是有幾句話想勸大舅母。大舅母方才故意給我和弟弟難堪不過是想叫我們知道這府中不歡迎我們罷了,也是想叫我和弟弟心中難受,更想叫下人們瞧瞧大舅母對我們的態度,也好叫我和文青這對害死大舅舅的禍害過的和大舅母一般不順心,對吧?” 海氏哪里想到錦瑟敢這么和她說話,還將話挑的這么直白,當即面色漲紅,她欲言,錦瑟卻又張口堵了她的話,道:“哎,大舅母太小看我和文青了,我和弟弟在姚家時什么虧沒吃過,什么苦沒受過,什么險沒遇過,大舅母這些小伎倆……嘻嘻,不是外甥女說,我和文青還真真不會放在心上,看在眼中呢,大舅母若然就打這個主意,那可真真是白費心機了。” 她言罷刻意頓了下,瞧了瞧海氏神情這才又在她張口前繼續揚聲,道:“我得告訴大舅母,大舅舅的死,我和弟弟都很傷心,很悲慟,可卻絕無愧心,若然只因大舅舅是為我們姐弟而去的江州,這才殞命,便將過錯都歸在自己身上,那我和弟弟便太傻了。按這個道理,派大舅舅去接我和弟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非他們遣派大舅舅便不會到江州去,不會和姚家鬧僵,更不會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不測。而未曾阻攔大舅舅前往江州的大舅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您攔住大舅,不讓大舅前往,這事也便不會發生了呢。” 錦瑟見海氏面色微變,之后又唇露譏誚,她也沒指望幾句話便叫海氏放下心結,當即也不在意地揚揚眉,繼續道:“我和弟弟問心無愧,所以微微得來告訴大舅母,大舅母為難我和弟弟,我們非但不介意,反倒呢,還挺樂見其成。大舅母想啊,您這般只能顯示您的氣量狹小罷了,您惹惱了外祖父,外祖母,我和弟弟不介意日日上演那寢食難安,委屈就全,乖巧懂事,討好賣乖的戲碼。您說,這要是時間長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會怎么想?下人們又會怎么想?呵呵,本來嘛,因大舅舅過世,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是疼惜彥哥兒和大舅母了,如今瞧著我和弟弟每每受大舅母的欺負,不定兩位老人對我和弟弟倒更疼惜愧疚起來呢。” 錦瑟言罷卻又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哎呀,這樣的話,大舅母豈不是適得其反了?我和文青年紀小,這同情弱小,關愛弱小可是人的慣病呢。大舅母可要思量思量,若然再將兩位老人的心傷透了,連帶著大哥哥和彥哥兒也要跟著遭殃呢。哎,要我說,大舅母心中不痛快非要動心機索性便動個大的,在姚家時,對姚家人所用手段我倒也有兩分心得,無非就是那么兩招,不是找人毀我清白,便是干脆動刀子取我姐弟性命再嫁禍他人。大舅母瞧瞧,人家這才叫厲害呢。大舅母不若也學學?” 錦瑟言罷見海氏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滿眼震驚,她不覺心中一暖,不管如何瞧大舅母這個模樣,她是從沒想過用那么惡毒的手段對付她和文青的,只這個已叫錦瑟心存感動了。 她目光閃了下這才又接著道:“不過大舅母真若這般做了,便得想好后路才成,這凡事都是有個萬一的,萬一事情不成反像姚家人那般被我揭穿的話……我反正在府中幾年也是要出閣的,文青也自有一份家業在,可大哥哥和彥哥兒可還要靠著廖家呢。” 海氏此刻瞧著錦瑟神情已是變了幾變,她心中又豈會不知當年之事怨不得錦瑟和文青,可那死的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夫君。她靖安海氏沒有那再嫁之婦,而且便是為著她的兩個嫡子,她都不可能再嫁,她如今才三十便注定了要孤獨終老,便要時刻擔心著兩個孩子會失去長輩疼愛,將來失去長房地位。 造成這一切的卻又是她和夫婿疼愛有加的錦瑟姐弟,這怎能叫海氏不怨?!她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又怎能辨不清錦瑟是好意還是惡意,可此刻錦瑟的話叫她心中情緒翻騰,卻也更叫她面上難堪,她幾次欲呵斥皆被錦瑟堵住了口,這會子聽的多了倒說不出那狠戾的話來了,見錦瑟笑意盈盈地瞧著她,她便只冷聲道:“小時候你便能言善辯,歪理最多,沒想到幾年不見,竟長的牙尖嘴利,對長輩半點恭順也沒,如此的巧言令色!” 錦瑟聞言又眨巴了眨巴眼睛,這才嘆了一聲,道:“恭順是要對真正疼愛自己的長輩的,這些年在姚家我無需恭順,倒是巧言令色更能保全性命。如今剛剛回到廖府,這張臉一時間轉不過來也是有的,微微可不是故意針對大舅母哦。” 錦瑟說罷也不待海氏再言便福了福身,道:“微微剛剛進府,院子中還有好些瑣事要忙這便回去了,大舅母慢走。” 她言罷轉身,后頭彥哥兒卻突然道:“你是壞人,我討厭你!” 錦瑟聞言回頭,見彥哥兒正憤怒的盯著自己,小大人般守在海氏身邊,粉雕玉琢的面容因怒而越發紅撲撲的可愛,一雙明亮的眼更被憤怒燒的亮晶晶。彥哥兒的眼睛長得像大舅舅,錦瑟記得小時候她隨大舅舅學畫畫,有次她不小心將墨潑在了大舅舅極珍愛的一張古畫上,大舅舅怒氣騰騰的吼她,那雙眼便和此刻的彥哥兒一般無二。 那時候她還小,還不滿五歲,從未有人對她那般兇過,她被大舅舅嚇得哇哇的哭,弄的大舅舅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后還是大舅母將她哄好的,后來她好似有一個月都不搭理大舅舅,最后是怎么原諒大舅舅的卻已記不清楚了…… 錦瑟想著這些,再去瞧彥哥兒那雙盛怒的雙眼,她竟然眼眶不自覺地蘊滿了淚水,倒引得彥哥兒一詫。錦瑟卻忙閃了閃睫毛,這才笑著道:“你不喜歡jiejie沒關系,jiejie喜歡你就可以了。” 言罷她禁不住抬手想去撫下彥哥兒的頭,見他躲開,便只沖他皺皺鼻子扮了個鬼臉就轉身去了。 錦瑟回到夕華院時,尤嬤嬤也聽了小丫鬟的回話進了屋,見廖老太君正依在大引枕上半瞇著眼睛轉著手中佛珠雙眉卻緊鎖著,她上前兩手壓上廖老太君的額角輕輕揉著,見廖老太君神情放松下來,這才笑著道:“老太君可是還在為大夫人憂心?” 廖老太君聞言一嘆,道:“大媳婦這兩年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明明是個恭謙寬厚的性子,怎變的越發尖刻了。今日當眾便敢苛待微微和茂哥兒,這往后……”廖老太君說著便又是一嘆。 尤嬤嬤卻是一笑,道:“老太君可是見表小姐哭的傷心,便心疼了?” 廖老太君聽罷疼惜地道:“這兩個孩子受苦頗多,又都是本性純良的,微微原便顧念著她大舅母不愿過早進府,是我非要接了他們進來。他們本就對大舅母有愧,如今大兒媳這般……這兩個孩子一準是要委屈著自己的,這倒還不如他們在姚家別院自由自在。” 廖老太君根本就沒看出來方才錦瑟是故意在和海氏對著干呢,廖老太君只以為錦瑟是真被海氏弄地傷心難言了,愧疚難當了。對此尤嬤嬤并不意外,這人的心若然一偏,便好些事都看不分明了。廖老太君如今一門心思要補償,要疼愛表小姐,又怎會疑心表小姐。 她想著便又笑了,道:“老太君便沒瞧出來表小姐方才是故意大哭來擠兌大夫人嗎?” 廖老太君聞言一詫,睜開眼睛,便見尤嬤嬤又笑著道:“方才老太君叫老奴去送表小姐,表小姐偏要自己回院,老奴自作主張叫鶯兒跟了去,鶯兒回話說表小姐是追大夫人去了呢,兩人在院子中說了好一陣子話,鶯兒是個機靈的,繞到墻后將那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尤嬤嬤將錦瑟的話學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愣了下便就搖頭也笑了起來,幾分寵溺和感嘆地道:“這個鬼丫頭!” 尤嬤嬤便道:“這解鈴還須系鈴人,老奴看表小姐比大夫人處事都要老辣,表小姐是一準吃不了虧的,老太君便就放心吧。” 之后的數日錦瑟在廖家過的極為自在,每日和姐妹們一處作耍也相處的很融洽,二舅母和三舅母待她像兒時一般,每日到松鶴院中晨昏定省雖是免不了要見到海氏,可她倒也沒若錦瑟進府時那般公然苛待錦瑟,只是態度顯得冷漠罷了。 轉眼便到了五日后,清晨前往松鶴院請安,錦瑟稟了老太君墨存樓鑒賞吳梅子真跡的事,廖書敏聽聞錦瑟要去墨存樓鑒畫,便也央老太君也允她出府,非要和錦瑟一道前去墨存樓。廖書晴和廖書香因皆非擅丹青之人,料想墨存樓今日定然聚滿了愛畫之人,她們倒沒去的興致,便留在松鶴院中陪伴老太君。 兩個姑娘出門廖老太君哪里放心的下,她令二夫人帶著錦瑟二人,又囑咐了二夫人一陣,這才放了她們出府。錦瑟一行到達墨存樓時,那里果真已非常熱鬧,門前停滿了各府馬車,樓中也喧囂鼎沸,擠了不少穿戴華貴之人。 錦瑟見其中不乏各府夫人和貴女,她不覺挑眉,道:“愛畫之人可真不少啊,也不知西柳先生有沒有陪夫人來湊熱鬧……” 她后句話說的含糊不清,廖二夫人和廖書敏并未聽清,廖書敏聞言便道:“這可是吳梅子的墨寶,便是不愛那畫,買回去當個傳家寶,或是送人,都是有可能的,這些人哪里皆是愛畫之人!” 錦瑟聞言面上赧然,她雖也愛畫,可這回卻也是打算拿那副吳梅子的話換人情的呢。 錦瑟隨著二夫人下了馬車,三人剛進墨存樓便見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男子大聲道:“吳梅子的真跡將在二樓展于眾人,請大家隨小人前往二樓觀畫。” 眾人依序上了二樓,錦瑟卻見二樓已被收拾成一個空曠的大廳,靠窗的地上擺放了一張紅木大案,上頭鋪著黑絨布,想來便是一會子展畫之處。而大廳中擺著二十來張紅木桌,每桌圍放有八張椅子,桌上還放著茶具和幾樣簡單的果子和糕點,布置的倒似茶樓戲院。 錦瑟幾人上來的晚,前頭的位置早已坐滿了人,便連后頭的也被搶了個七七八八,只剩零星的幾個位置。今日來觀畫之人盡皆富貴,打眼一望錦繡綾羅,珠環寶釵,明晃晃直眩人眼。 錦瑟蹙眉,廖書敏惦著腳尖也沒尋到可以坐的地方,幾人這一躊躇,那將才還能瞧見的兩個零星位置便也坐上了人。 卻在此時一個穿姜黃比甲,草綠裙子做丫鬟打扮的圓臉姑娘笑著過來,沖二夫人福了福身,道:“奴婢是蕭府的丫鬟紫熏,我們三姑娘那邊還有兩個空位,見夫人和兩位小姐晚來便叫奴婢過來問問,若是夫人和兩位小姐不介意的話,不若到那邊去擠一擠。” 錦瑟聞言順著那丫鬟所指望去,正見最前頭一排有位穿豆青色繡纏枝蓮紋右衽小襖,綠綾繡梅竹紋多幅羅紗裙,系淡紫色海棠花開主腰的妙齡小姐站起身來,沖這邊含笑的福了福身。 錦瑟見廖二夫人含笑點頭,便知那位定就是蕭府三姑娘了,她正想是哪個蕭府,卻見蕭三姑娘身旁站起一人來,穿著青竹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的儒袍,頭簪白玉簪,一身溫雅,舉止緩如舒云,正是蕭蘊。見他也往這邊瞧來,和廖二夫人打過招呼目光便滑了過來,隔著人群錦瑟也能感受到那恍如實質卻又柔和如水的目光,她忙含笑微微頷首,廖二夫人已笑著道。 “既只有兩個位置,微微便和敏丫過去吧,舅母歷來不愛這字啊畫的,留在這里也是半個瞎子,什么都瞧不懂。舅母便去街對面的繡樓瞧瞧,一會子這邊散了再來接你們便是。” 錦瑟聞言笑著應了,見此處擁擠便叫白芷和白鶴也跟著廖二夫人去了。待送走廖二夫人,她和廖書敏才到了前頭。望去,桌邊兒果便只剩下兩張椅子,而在座之人倒有好幾個是識得的。 除了蕭蘊和蕭三姑娘,柔雅郡主和趙海云也在座,柔雅郡主一邊坐著個少年郎,瞧著十七八模樣,五官和柔雅郡主有五分肖似,錦瑟猜想定是其兄長,江淮王的嫡次子。而她另一邊卻坐著個古稀之齡的老夫人,老夫人極為消瘦,面色也不好,氣態卻不凡,眉眼間有股智者的睿氣,這老夫人坐在幾個少年少女中顯得尤為奇怪。 錦瑟心一跳,又瞧了眼幾人的座次,見柔雅郡主緊緊挨著那老夫人,正神情恭敬地為那老夫人添茶,而趙海云卻神情不愉地坐在一邊忿忿然又幾分不屑地瞥著柔雅郡主,錦瑟已然明白了那老夫人的身份。她定然便是西柳先生柳克庸的夫人,柳老太君云氏。 柳老太君乃蕭蘊的師母,她今日來觀畫,由蕭蘊陪著自是應當,至于趙海云和柔雅郡主會坐在此席,自都是沖柳老太君來的。 麗妃想請西柳先生指點大皇子,趙海云是大皇子的表妹,她這兩天連番造訪柳府,想探望柳老夫人的病,可皆被擋在門外,此事錦瑟早有耳聞。今日趙海云會來搶畫并不奇怪,而柔雅郡主討好巴結,只怕是為了其兄長,也就是她身邊坐著的少年閆峰。 這閆峰聽說也是聰敏好學的,去年的鄉試他僅屈于謝少文之下中舉,這在公侯之家已是難得的。既然自己有意叫文青拜在西柳先生門下,江淮王妃有同樣想法便也不足為奇,何況江淮王府還有個非其所出的嫡長子嚴峻。江淮王妃望子成龍之心,只怕會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