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場戰爭,就是必然。用楚天涯的話來說,就算大宋實在無可挑剔,女真人也能雞蛋里挑骨頭的找出借口來。比喻,哪天完顏宗翰一覺睡醒了便說,我愛姬的畫眉鳥飛到南國去了,我要率十萬大軍前去尋鳥!——那樣的話,或許歷史上便要多一棕“由一只畫眉鳥引起的血案”了。 …… 戰爭的災難如同滾滾的洪流,正肆無忌憚的朝太原洶涌奔來。 黑云壓城城欲催,天地動容,山河失色。 可是太原城中的某間民房小木屋里,卻是一片暖融融的溫馨春意。 蕭玲瓏雙手捂著臉,秀眉輕顰全神貫注的盯著桌上的棋盤,眼睛一眨不眨。 坐在她對面的楚天涯擔著一盞茶,好整以暇智珠在握的笑容滿面。 打橫坐在桌邊的小艾左看看蕭玲瓏,右看看楚天涯,時時的竊笑,手里在靈活的穿針走線,給蕭玲瓏也縫制一副手套。 “認輸吧,蕭郡主。”楚天涯忍不住笑道,“沒想到世上還以比我更臭的臭棋簍子!” “呸!我才學了不到半個時辰,如何下得過你?”蕭玲瓏很不淑女的翻了個白眼,“敢跟我正式下一盤決出勝負嗎,而不是下這種簡單又無聊的五子棋?” “我是怕時間不夠,下不完一盤大棋我就要回軍營了。”楚天涯笑道,“其實,往往越簡單的東西,或許更他獨到的精髓。何伯不是也說過了么,沒有最強的武藝,只有更強的武者。能將一套最簡單的招式練到爐火純青,那就是高手。返璞歸真,或許真的是一個比眼花繚亂更加高深的境界呢?” 蕭玲瓏哭笑不得的直搖頭,“就你這張嘴皮子,那才是練到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了,死人都能被你說活。不就是下個棋么,你居然也能扯出這么多的大道理?” “道可道,非常道。道無處不在,又處處相通。”楚天涯笑道,“人生如棋,用兵如治學,處世如修真,觸類旁通嘛!” “什么亂七八糟的!”小艾和蕭玲瓏都啞然失笑。 楚天涯笑呵呵的棋盤上的棋子抓了起來,分作黑白二色分別放入棋簍中,笑道:“我是最近經歷的事情多了,感悟頗深。尤其是王稟,他給我的啟發很大。就在大多數人放眼于眼前這場戰爭的勝負、糾結于明天的生死的時候,王稟卻是在思考大宋王朝與中華民族的弊病與出路。你們知道嗎,他居然勸我去做一個亂世草頭王。” “哦?”蕭玲瓏顯然有點意外,“不會吧?以他的個性,他會主動勸自己的學生去落草為寇?” “是啊,開始我也挺意外的!”楚天涯說道,“但后來一想,他還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放著是我,我都沒他那么寬廣的胸襟。” “這我信。”蕭玲瓏的兩個嘴角略微向上輕輕一挑,露出一抹極是詭譎又帶一絲曖昧的迷醉笑容來,說道,“你就是個極為小氣的男人!” “呃?我小氣?”楚天涯不由得一愣,“這我還真是頭次聽說!” 小艾古靈精怪的捂著嘴吃吃直笑。 “咦,小艾你也跟著笑什么?”楚天涯極是納悶的道,“你們兩個打的什么啞謎?” “什么啞謎?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在說你小氣。”蕭玲瓏笑道。 楚天涯滿頭霧水,極是迷茫的左右看著這兩個小女子,心中卻是一激靈:哦,蕭玲瓏多半是在說我小心眼,吃過耶律余睹的醋! “莫明其妙!”楚天涯自己也笑了。這種事情不容爭辯,否則越爭辯,反而越顯得小氣。 正在這時,何伯來拍門了,“少爺有空嗎?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就一小會兒的時間。” “有。”楚天涯便出了門來,何伯將他請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少爺,老頭子終于完成了,現在交給你。”何伯將一沓油紙包著的東西塞到了楚天涯的手里。 “是什么?”楚天涯好奇的打開那油紙包,入眼看到一本自行裝訂的手抄書,封皮上有四個字——“楚家槍譜”! 驚訝之下,楚天涯急忙翻開看了幾頁,里面有各種手繪的練槍圖譜,和詳盡的講解字句,的確是練習槍法的要訣與法門! “這可真是花了老頭子不少時間啊!”何伯笑呵呵的道,“槍法最是練學,老頭子擔心自己有生之年,也無法將全套的槍法教給少爺與郡主,讓你們傳承下去。因此,便將它譜寫成了圖畫與口訣,好讓你們以后練起槍法也能有所憑據。再加上戰爭就要打起來了,沒人能保證明天自己是否還活著,老頭子也不例外。就算咱們都不會有什么三長兩短,或是在戰亂中相互失散了,這槍法也有失傳的可能。因此為了萬無一失,這樣做才是最為穩妥的。”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感激的點頭,“何伯,你苦心孤詣煞費心血的這樣幫我,我都不知道該要如何謝你了。” “少爺若能好好的多活幾十年,練出一身本事、多干幾件痛快事,再把蕭郡主娶了生幾個大胖子小子,便是對老頭子最大的回報。”何伯口呵呵的直笑,說道,“老頭子是個只知市會的小人物,講不來許多‘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大道理。在我看來,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是‘痛快’。如果這也不行那也不敢,時時瞻前顧后、處處小心翼翼,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哈哈!”楚天涯大笑,“何伯,我以后要是干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你教壞的!” “嘿嘿!”何伯也笑了,說道,“世間就是個規則眾多的名利場。人活一世,要么是被規則束縛,要么是自己超然于規則之外、再制定規則去束縛別人。兩種人,前者蕓蕓眾生,后者鳳毛麟角萬中挑一。要想活得痛快——非但是做后者不可!” “何伯,看來你已是返璞歸真的大智若愚了。”楚天涯點頭而笑道,“你說得沒錯,這世間其實就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規則的制定者,一種是被規則束縛的人。往往,后者最受詬病,但又最令人向往。” “嘿嘿,可不是!”何伯笑道,“那些指著昏君庸臣與貪官污吏罵得最兇的人,就是自己最想取而代之的人。老頭子可能看不到,少爺將來究竟能站在一個什么樣的高度了。但老頭子相信,少爺絕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 “呈你吉言!”在何伯面前,楚天涯既不用裝腔也不用掩飾,呵呵的笑道,“假如哪天我楚天涯真能有所成就,一多半就要歸功于何伯今日的全力栽賠與鼎力相助!” 何伯點了點頭,笑容之中頗是欣慰,他道:“少爺,女真人馬上就要打來了。你也即將親身體會到戰爭的可怕。聽我一勸,義氣固然重要,但這世上最傻的事情便是義氣用事——如有機會,你就帶著蕭郡主走!沒有什么,比生命更加可貴!什么樣的東西失去了都還可以再找回來,唯獨性命,不能!” 幾乎是何伯的話剛剛落音,院外的大門被人急促的叭叭拍響了,并有聲音在大聲叫道:“太保,王都統急事相請!” 楚天涯心中一凜,連忙親自來應了門,一看是劉刀疤,便問道:“何事如此緊急驚慌?” 劉刀疤表情慌亂,聲音都有點發抖了,顫聲道:“剛剛接到城外消息來報,女真大軍殺破朔代二州之后,突然兵分三路,主力一路直指太原、一路去堵截太行與太原之間的通道;另一路,則是直接殺向了天龍山,怕是要去端了西山義軍的老巢——青云堡!” 第102章 唇亡齒寒 青云堡,青云大廳里。 西山十八寨的各寨大小首領百余人全都聚在了此處,但卻沒有一個人吭聲說話,現場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孟德蹲在大廳的中央,他身邊有一副擔架,上面躺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馬擴。 “馬二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你一萬步騎出擊,只剩單騎一人重傷的回來?”孟德強忍著心中的驚怒,小聲的問道。 躺在擔架上的馬擴吃力的張開嘴,好不容易抬起一只手來。 孟德急忙伸手將他的手握住。 馬擴拼命的張嘴仍是說不出話,臉皮不停的抽搐,兩邊的眼角卻是滾出了兩行眼淚來。 “兄弟你別激動也別著急,咱們并不怪你,你只管將實情慢慢說來。”孟德連忙柔聲的勸慰他,“速請醫師來救!” 醫師前來緊急救護,過了許久,馬擴才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也終于能夠說出了話來,便告訴孟德等人說—— 按照最初的軍事部署,西山負責繞道北行,去截斷女真大軍的糧道與歸路。西山十八寨義軍的所有頭領中,唯有馬擴最是善長征戰,孟德便讓他親自挑選了一萬精銳步騎,前去執行這一次重要的奇襲。 沒想到,一路南下急襲的女真大軍,卻在各大重要隘口全都排布了嚴密的防御,仿佛早就料到會有人劫斷糧道、斷其歸路。馬擴見對方早有準備關卡又極是難以攻拔,加之擔心率軍遠出之后西山空虛被女真人有機可趁,因此打算暫時退守西山。改日,再伺機來切斷女真人的歸路也是不遲。 就在馬擴回守西山的路上,與一支正向西山開挺而來的女真鐵騎兵部隊,狹路相逢了! 雙方爆發了激戰,馬擴——完敗! …… 馬擴沒有直接描述這場戰斗的經過,就用了兩個字“完敗”來概括。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馬擴臉上的神色,可以說就是真正的“絕望”! 一萬西山精銳步騎,面對三千女真鐵騎,馬擴也并非酒囊飯袋,居然輸得如此徹底、僅以單騎重傷逃回前來報信! 在場的孟德與百余名大小頭領,心中一陣陣犯寒! “這么說,這支騎兵,就快殺到青云堡了?” “馬上……馬上就要到了!”馬擴閉著眼睛,無助且絕望的喃喃道,“女真人對我們的軍事部署完全了如指掌;要么我們的聯盟之中有內鬼;要么就是對方的主帥料事如神、用兵如鬼!大哥,要盡速將消息報知太原城中的王稟與楚天涯知曉,讓他們有所防備!……青云堡,也必須加強防御,全力固守!否則,定是堡破人亡,雞犬不留!” 現場響起了一片驚慌的低語,與吸涼氣的聲音。 “慌什么!”孟德斗然站了起來大喝一聲,說道,“兵來將來水來土掩,我堡內仍有一兩萬精壯部曲,加上一萬多戶同心協力的百姓,何懼之有?女真鐵騎強在野戰,卻不擅攻城。青云堡城廓堅厚,只要全力抗守,定能守住!” 眾人這才略略放心,好在有個主心骨,不至于在這時候亂了軍心。 “小飛!”孟德喚道。 “小人在!”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定要在今天混進太原城里去!將此間的消息,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告訴我兄弟!” “是!!”小飛領了諾,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此時,孟德的心中也是憂急如焚的。一來女真人出人意料的居然先來攻打青云堡了,雖然他早有防備留了一半的人馬親自在此坐鎮,但從未接觸過的女真騎兵的彪悍,還是讓他有所震驚;二來,迂回北上切斷女真大軍的補給與后路的軍事計劃,居然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被對方一招破了。可見對方的主帥,是個非凡的人物! 此計一敗,太原的整體軍事部署就已經被打亂;接下來如何應對,三方人馬已是不能彼此配合,只能各自為戰。萬一就此被女真人各個擊破……那可就真的要全盤潰敗了! “兄弟們,聽著!”思及此處,孟德心急如焚、怒火攻心的大喝,“想活的,都給我拿出拼命的膽氣——哪怕還剩一個人,也要死守青云堡!” 太原城中,都統府。 楚天涯與蕭玲瓏一同來了。都統府的大廳里,還有張孝純與軍隊、官府里的幾位要員。 王稟簡要的跟眾人說了一下,剛剛收到的城外送來的緊急軍情上報,說,女真大軍來勢極猛,師出云中之后馬上兵分兩路,齊頭并進左右開弓的先打下了太原的兩個前哨橋頭堡——毗鄰云中的代州與塑州。然后,他們火速南下,又再一次兵分三路,一路主力大軍由完顏宗翰親自率領,直撲太原府城而來;第二路由右監軍兼先鋒經略使完顏希尹率領,前去堵截太行諸寨義軍與太原之間的往來通道;第三路人馬,則由完顏宗翰麾下的猛將銀術可率領,專程去剿殺青云堡了! “完顏宗翰,針對我軍早先制定的的‘斷其糧道、堅壁清野、以守代攻’的三大戰術,做出了適時的反應。”王稟的表情十分凝重,對眾人道,“顯然,完顏宗翰并非是倉促而來,耶律余睹的死,并沒有完全打亂他的軍事計劃。他將我們太原的一切動靜查了個清楚明白,然后針對我軍的戰術,因地制宜的做出了調整與改變。現在,他兵分三路,主力直撲太原,其實是佯攻,旨在圍城打援,牽制我們勝捷軍主力;另兩路人馬,一路封堵太行諸寨義軍,另一路則是傾盡全力要去滅了西山——他們是想各個擊破分而殲之,最終達到孤立太原城的目的!” “果然是兵無常勢水無常情啊!”張孝純不由得感嘆道,“完顏宗翰,不愧于金國第一開國名將的稱號,此人心思之縝密、用兵之老辣、應變之果決,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此前我們制定的各種戰術,被他輕輕一揮手就化解于無形,主動權再次落到了他的手上。本府估計,如果我們太原不出兵救護,等西山十八寨被踏平之后,接下來就要輪到太行九山的義軍。” “如果我們出城去救,太原空虛很有可能被完顏宗翰所襲取;而且,到了野外面對金國鐵騎的沖擊,勝捷軍基本上沒有多少勝算。”王稟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說道,“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利用堅固的城池來以守代攻,用‘耗’字決來拖死完顏宗翰。” “那難道,就讓我們坐視西山與太行的諸路義軍,被女真人一口一口的吃掉嗎?”張孝純驚愕的問道。 王稟的臉皮一抽搐恨得牙癢癢,并沒有回答張孝純這個軍事門外漢的蠢問題,并在心里罵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眾人,都不自覺的將眼光轉向了楚天涯與蕭玲瓏。 楚天涯雙眉微擰的冥思苦想中,倒是沒怎么在意眾人的眼光。 一身戎裝的蕭玲瓏卻是站了起來,并且走到堂中,抱拳一拜道:“太行義軍的山寨大多坐落于奇山險嶺之中而且兵力不俗,沒那么容易被攻破,最多是兵馬被堵截起來,一時無法出兵前來助戰;而西山獨自面對女真大軍的強攻,的確是勢如壘卵。原本我們三方人馬各成犄角相互呼應,如果西山被破,則太原、太行失一臂膀與屏障,俱是唇亡齒寒。因此,西山必須救——如果王都統要點選兵將出城應戰,不如,就讓我去!” 第103章 冷靜與殘酷 這是蕭玲瓏,第一次在太原仕紳與將軍們面前的“公然亮相”。 不管是張孝純這些當官的,還是曾經追隨童貫北伐的勝捷軍將士,乃至太原的百姓包括綠林上的那些所謂好漢們,對女真人的野蠻血腥與他們軍隊的彪勇強悍都是早就耳聞了不下百次的,如今就要親眼一見了,他們心中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忌憚,甚至可以說是畏懼的。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這是從女真人起兵抗遼之初起,就廣為流傳開來的一句話。乍一聽來這有些唬人的味道,但有兩個事實給這句話提供了強有力的佐證——其一,這句話并非是出自女真人自己之口,而是曾經與之力戰不敵后的遼國大將們,輸得沒有一點脾氣了萬般無奈之下投降時,說出來的;其二,起兵十年的女真人凡歷經大小數百戰,至今未嘗一敗! 加之,這一次領兵前來攻打太原府的,是足以堪稱女真族仡今為止功勞最高、名望最盛、實戰能力最強的名將,同時也是金國勃極烈成員(相當于內閣大臣)之一的——完顏宗翰! 就在幾天前,完顏宗翰輕松的揮一揮手,就已經夷平了朔、代二州,所到之處雞犬不留! 如今首戰未嘗開打,太原事先做出的軍事部署,又先被完顏宗翰一手破局! 但凡是人,都有求生之本能。以上種種,都足以讓太原軍民包括王稟在內的所有人心生寒意,就是有了一些“畏敵”的情緒在潛滋暗漲,也絲毫不用奇怪。 原本蕭玲瓏剛剛和楚天涯一起出現在這議事大廳里時,那一身宛如烈焰玫瑰的華麗戰甲,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眼看她,卻是個十分陌生且容顏絕美的傾城女子,好多人都在竊竊私語的暗中相互打聽她的身份與來歷。 在這樣的情況下,蕭玲瓏居然毫無征兆的公然站出來,要出城應戰! 在場百余名大宋將官,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片驚噓之聲。 也不知是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聽到了她的聲音之后發出的驚艷之贊嘆,還是驚詫于她過人的膽識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作風。 又或者,是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