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楚少正在打球,看起來心情不像太差。” 包廂內四男八女,四排長沙發坐得滿滿當當。里面調笑聲碰杯聲聲聲入耳,見有人推開門,都稍稍靜了一靜。楚行斜倚在沙發里,衣襟半開地給兩名美人簇擁著,手中還捏著一截纖細皓腕,見到她進來,招招手叫她過去:“怎么來得這么慢?” 罌粟走過去,一邊看看墻上的鐘表,確實是八點沒錯。但楚行這么問,她也只好答:“路上堵車晚了一會兒。”然后轉過身,恭恭順順地挨個叫:“孟局,崔先生,崔少爺。” 孟局長的兩只眼珠定在她身上,看了一會兒才呵呵笑出兩聲:“這位就是罌粟小姐?長得很是漂亮甜美嘛。” 楚行稍稍直起身,在燈光底下仔細打量了罌粟一眼:“甜美?十年前剛進楚家那會兒倒確實算嬌憨可愛,現在還不就是一副涼薄倔強相。” “我瞅著也挺甜美!楚少你還說那位離枝小姐是楚家最好看的,我瞧著這罌粟的姿色才是半分不讓嘛。”一旁崔志新插嘴,一邊推開手邊兩個嬌俏美人,指著空出來的沙發位,笑著同罌粟道,“看看你家楚少都被美女們包得滴水不漏了,來,你來這邊坐。” 罌粟轉眼看看楚行,那張一貫有些漫不經心的面孔上此刻也沒有什么特別要阻攔的意思。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走過去,順手拿過桌上倒扣的一只新酒杯,倒滿一杯白酒,雙手捧舉,開口:“我敬崔先生您一杯。” 崔志新接過罌粟倒滿的另一杯白酒,順手在她手背上一摸,然后滿面笑容地開口:“罌粟小姐真是可心又可人,楚少把這么一個寶貝藏在家里這些年都不放出來,是打算金屋藏嬌還是怎么著?” 楚行瞟過來一眼,似笑非笑:“確實有點這個意思。” 一個晚上下來,等罌粟被楚家的司機半扶著攙進車子里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已經被灌下了多少杯酒。 崔志新和孟局長輪流倒滿,楚行在一邊眼睜睜看著她不善言辭只能被堵得連連一口悶,始終袖手旁觀未曾搭言。罌粟涉酒不深,又是紅酒白酒混著喝,不多時便有些暈醉。她知道自己在有問必答,語氣仿佛還很平和,但再回顧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男人的手,時不時肆無忌憚撫摸一下她的手背,又仿佛若有似無地摟住她的腰身,罌粟覺得厭惡,又不能明白地推拒,一直到已經醉了,心里都還很窩火。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散了的時候。罌粟軟綿綿地被一只手臂接過去,鼻息間味道熟悉,她也就不再亂掙,順從地被半摟半抱著塞^進車子里。沒過多久聽到楚行沉聲開口:“老胡,把窗戶全打開。車里全是難聞酒氣。” 罌粟只覺得胃里一陣難受翻攪,下意識還記得這里是楚行的車內,勉強才壓下嘔吐的感覺,模模糊糊之間瞪了他一眼:“你發什么火,你以為我就很好受了?誰讓你灌我的?” “我什么時候灌你了?” “你叫人灌我!” “我叫誰灌你了?明知道喝不了那么多還喝,你坐在那兒自己不會推?” 罌粟眼淚一下子迸了出來:“你又沒教過我怎么推!” 楚行停了一下,冷冷道:“離枝去那種地方第一次就知道怎么敬酒開玩笑,第二次去就知道怎么才能滴水不漏。” “離枝離枝你就知道離枝!她有本事你讓她去夜總會就好了!讓我去干什么!你以為我愿意被灌酒!”罌粟一邊說一邊抽噎,說到最后順手抓過一旁抱枕,朝著楚行狠狠扔過去,“停車!我要下車!” 楚行手臂被打了一下,罌粟瞪著他,仿佛覺得還沒夠,很快伸手過來又要打他,被楚行一把拽下手腕,眉心皺起:“胡鬧什么!坐好。” “我就不!” 罌粟被他按在椅背里動彈不得,很快惱羞成怒,牙關一啟,瞅準楚行的脖子咬下去。楚行及時避開,冷聲說:“再亂動就把你從車窗丟出去。” “你丟啊我正好巴不得下車!”罌粟醉意上頭毫不示弱,惡狠狠瞪著他,“你再壓著我我就吐在你身上!你要不要試試!” 楚行怒極反笑:“喝醉酒脾氣大了想造反?” 他仍然按住她不準她掙扎,罌粟便開始用腳踢他,試了幾次都夠不著,反而激得嘔吐感漸漸上涌。楚行覺察出她的不對勁,很快往后退,罌粟這時的反應卻比他要快,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松手。楚行嘗試拽了兩下都沒成功,罌粟作嘔的感覺已經升到喉嚨口,接著她閉上眼,對著楚行的風衣心滿意足地張開了口。 “……” 車內死寂了五秒鐘,楚行閉閉眼,開口:“老胡,停車。” 次日罌粟直到日上三竿才醒過來。昏昏沉沉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緊挨楚行臥室的那間客房。 她吐息之間沒有酒氣,身上也清爽干凈,如果不是頭疼欲裂,還以為昨晚的輪番敬酒不過是一場夢。 罌粟對前一晚發生的事,前半段還好,后半段只能模模糊糊記個大概,隱約像是與楚行發生了爭吵,又隱約像是還沒問到答案就急不可耐地吐到了楚行那件新買不到一周的風衣身上。罌粟能記得的最后一幕,則是被楚行被拖下車時,他臉上那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的表情。 罌粟回想完畢,只覺得更加頭痛欲裂。 她收拾停當后慢慢下樓,不意外又看到管家在客廳等候。見到她微微欠身,仍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少爺一早已經出門。聽說罌粟小姐昨晚只喝了酒沒有吃飯,又一路嘔吐,現在應該餓了。廚房中的早飯一直溫著。” 罌粟盯著他,額角忍不住跳了跳。 他口中所謂的聽說,來源只能有一個人。既然管家已經知道,那么大抵她昨晚的英雄事跡該知曉的不該知曉的都已經知曉,要是傳到離枝的耳朵里,指不定還會怎么添油加醋地編排她。 罌粟把眼前這個人忽視掉,目不斜視往前走。偏偏身后管家非要亦步亦趨跟上來,慢吞吞地說:“罌粟小姐的酒品差得很啊。” 罌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微微笑了一笑:“周管家,我的酒品好不好,跟您有什么關系?” 管家也微微笑了一笑,溝壑橫生的眼周微微彎起,一時間竟莫名生出幾分高深莫測的意味:“罌粟小姐已經在楚家呆了十年,想過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嗎?” 罌粟一怔,很快沒了笑容,冷著臉反問:“周管家這句話,問得不嫌交淺言深嗎?” 管家看著她咄咄逼人的尖銳態度,微微嘆了口氣,道:“罌粟小姐還記得前幾天,您扔進垃圾桶的那只陶制花瓶嗎?” “你想說什么?” 管家避而不答:“昨天晚上罌粟小姐酒醉回來,在客廳里抱住少爺的大腿不肯上樓,最后是少爺抱著才肯上去的。” 罌粟擰起眉:“你究竟想說什么?” 她這樣明白問過來,他卻不肯再直接回答。只重新垂下眼,慢慢地說:“罌粟小姐仔細想一想少爺這些年待您的態度吧。” 罌粟回自己住處的路上,正好碰到離枝。 所謂的冤家路窄大抵就是她們兩個這樣,每逢罌粟出了丑做了錯事,回頭見到第一個冷嘲熱諷的人一定是離枝。罌粟的格斗技巧離枝比不過,但如果要論口舌上的尖酸刻薄,離枝可以漂亮甩出罌粟幾條街。 如今離枝打量著她,嘴唇邊帶著一絲嘲笑,說話的語氣也還是和以前一樣:“罌粟小姐可真是淡定啊。我要是你,我現在就該一頭撞死到那株海棠樹上。” 罌粟靜靜地說;“真可惜,離枝姐的性命這么低廉,我卻還沒有。” 離枝也不生氣,甚至走近了一些拍拍她的肩:“聽jiejie的話,還是想開一些,這種事既然能落到別人頭上,自然也輪得到你身上,啊?” 她這一番話聽起來并不合適安在昨晚的事上,罌粟聽不懂,索性閉嘴不回話。離枝也不覺得獨角戲有多難唱,仍然輕輕地笑:“所謂的寵愛嘛,總是有個限度在。更別說你昨晚還惹怒了楚少爺。你抵得上兩個美人,卻抵不上一筆上億的投資。這從情感上可能接受不了,從理智上分析卻是很正常的事。只要把自己看得卑微一點,位置擺得對一點,咬一咬牙也就忍過去了,你覺得呢?” 罌粟仍然聽不懂,卻隱約覺得不妙,皺緊眉頭想要繞過她,卻被離枝眼疾手快地擋住。對方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最后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樣:“你……該不會是還不知道吧?” 罌粟盯著她,眉心皺得更緊,離枝卻不再說了,掩嘴笑了笑:“好了好了,你既然不想聽我講話,我就先不多說了。反正你總會知道的。” 離枝前腳離開,路明的電話緊跟著撥過來。對方這一次通知她去見楚行的語氣有些遲疑:“罌粟小姐,楚少找你。他在書房。” 罌粟到了書房的時候,楚行罕見地沒有在處理公務。他手中托著一本線裝書,旁邊一株青翠滴水觀音,正倚在桌邊慢慢地一頁頁翻。卻仿佛根本沒有在認真看,她刻意放輕腳步進來,他很快便有所察覺,偏過頭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叫她坐下。 “路總助說您找我。” 楚行把食指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沉吟著開口:“今天上午崔志新給我打電話,他想把兩個15歲的小丫頭送給我,希望我把你換給他。” 罌粟猛然抬頭,楚行看著她,又補充了一句:“陪他兩個月。” 罌粟咬緊牙關,心臟劇烈收縮,面上卻仍然能保持住鎮定,聽到他又慢慢說:“你懂這其中的意思?” 罌粟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知道的。崔先生送過來的兩個女孩子不過是表面人情。您要是這次拂了崔先生的面子,也就等于堵了孟局長這條路。路不通,楚家遞上去的條子就不能拿到批復。幾個億的投資要是拿不到證,結果就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知道就好。”楚行盯了她半晌,問她,“你說說看,我是讓你去還是不讓?” 罌粟緊緊抿著唇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眼睛望著地板平靜開口:“罌粟但憑您吩咐。” 她說完,楚行一時沒有動。過了片刻,她用眼角余光看到他又拾起那本線裝書,隨手翻了兩頁,停了一會兒,又翻了兩頁,又停了一會兒。 罌粟始終沒有抬頭。最后她看到他兩手一合,“啪”地一聲,線裝書被重新丟回桌上,楚行的聲音淡淡響起來,透出塵埃落定的意思:“明天我叫人送你去崔家。” 作者有話要說: 楚行是變態啊是變態。《靠譜》里面我說的那句話依然可以套在這篇文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變態,在水一方。 某作者:楚同學,養成難道不是一種自產自銷的行為么?你這樣對待你的童養媳,是很不好的啊。 楚行(怨氣深厚):罌粟對待我的態度根本也很不好,ok? 因為俺時速三至四百,所以只能盡量保證日更,不一定能保證準七點半更。望大家見諒嚶。><不過俺至少日更了!! 日更就要求撒花求鼓勵!!! 不鼓勵不撒花就露陰森森的白牙給你們看!!!! 第 六 章 第六章、 罌粟始終沒有抬頭。最后她看到他兩手一合,“啪”地一聲,線裝書被重新丟回桌上,楚行的聲音淡淡響起來,透出塵埃落定的意思:“明天我叫人送你去崔家。” 罌粟停頓片刻,應了聲“是”。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感情,又始終斂手低眉看不出什么表情。楚行等了一會兒,問道:“你還有沒有話說?” 罌粟終于抬起頭來:“您這么決定,是懲戒我曹陽東那件事的意思?” 楚行看過來一眼,反問:“你問我這話,是覺得我罰得過重了?” 她又重新低下頭:“罌粟不敢。” 她的動作和語氣里都透著小心和恭謹,楚行盡管明知道她肯定又是心口不一,也指摘不出她究竟還有什么錯誤。他盯了她很久,罌粟都是雙手放在膝上一動不動坐在那兒的姿勢。過了幾分鐘楚行終于收回目光,隨手拿過一邊的文件,一邊道:“這里沒你的事了。” “那罌粟先告退。” 罌粟出了書房,剛走沒幾步,便聽到不遠處一株綠蘿后面傳來路明一聲低低喝斥:“什么事能說什么事不能說還用得著我教你?這種事也是你能打聽的?” 接著響起一個女音,很是不以為然的口氣:“怎么就不能打聽啦?罌粟這幾個月每天還不是吃吃喝喝沒事做?楚少爺要是真還對她青眼有加,把她那些權力都給架空了做什么?離枝姐都說了,罌粟的風頭出了好幾年,到現在也該差不多了。我看罌粟根本就是這幾年做得太過火,讓楚少爺現在一看見她就礙眼,才會把她送出去。” 路明的聲音愈發冷冽:“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你去做一件罌粟干過的事去試試,現在書房里面的那位保證會讓你死一萬次!罌粟做過多少出格的事,你哪回見楚少真正罰過她?這些年楚少花了多少心血在罌粟身上,你當那是說沒有就沒有的?” 對方切了一聲:“這回不就是真罰?誰不知道崔志新那老東西是個什么貨色,在床上是百無禁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的,罌粟去陪他兩個月,不死也要弄個半死不活。罌粟要是還有點羞恥心,去崔家兩個月還不如自殺來得痛快呢。但凡楚少爺還對罌粟念一點兒這十年來的情誼,又怎么會舍得這么把她給送過去?” 路明還沒說話,一抬頭正好對上罌粟兩粒黑甸甸的眼珠,襯著偏白皮膚,愈發顯得深深幽幽。路明張張口,臉上迅速調整出笑容來:“罌粟小姐出來了?這丫頭癡傻天真,說的話你不要當真。”說完推了那女孩一把,“你不是要去北街?還不快走!” “站住。”罌粟冷冷一聲把對方叫住,繞到她的面前去,仔細審視半天,緩緩問,“你叫什么?” 路明微覺不妙,正要插嘴,女孩下巴一抬,已經神態倨傲地答了出來:“我叫阿涼。怎樣?” 罌粟瞧著她,忽然溫和一笑:“新來的?來楚家多久了?” “一年。又如何?” “我來這里一年的時候,已經不像你現在這么蠢了。”罌粟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忽然出手如電,一把握住阿涼脖頸,拽著拎到面前,而后腳下一個用力,直接踹到對方的腿窩上。 阿涼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可你卻蠢得讓我想把你丟進海里去喂魚。”罌粟把話慢吞吞地接下去,“你這么看我做什么?想告狀是不是?你敬愛的楚少爺就在里面,盡管去告啊。” 她剛說完,就看到阿涼眼前一亮,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大哭起來,指著罌粟大聲喊:“楚少爺!您都看到了罌粟姐她居然敢這樣對我!她用腳踹我腿窩!她還差點掐死我!” 楚行站在罌粟不遠外,任憑阿涼一聲接一聲嚎哭,始終面無表情;路明已經預見出這場戲的未來發展趨勢,正不著痕跡地往角落縮;罌粟對這類告狀早就免疫,等了小片刻不見楚行發落,冷哼一聲轉身就走。走了只一步就聽到楚行開口:“給我站住。” 罌粟聽到了,腳下卻不停。前面便是一道紫薇花藤的走廊,路明只覺得那點烏黑發梢在淺紫色的簇花后頭輕巧晃了兩晃,就隱沒在了視線盡頭。 他收回眼,便看到楚行不知何時也微微偏過了臉,目光在那道紫薇花藤上定了小會兒,才回過神來,看也沒看底下跪著的那個便往書房中走,聲音漫不經心地飄過來:“在書房前面大吵大鬧,太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