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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鬼谷子的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211節(jié)

第211節(jié)

    燕文公甚是狐疑:“甘棠宮?與眾臣議事?所議何事?”

    宮正的嘴巴剛張一下,旋即合上。

    文公急問:“所議何事,快說!”

    宮正跪地叩道:“是宮外之事,夫人恐君上憂心,暫時不讓微臣稟報。”

    文公心頭一沉:“是子魚來了?”

    “是的。”宮正壓低聲音,“長公子引大軍數(shù)萬打來了,這辰光正在攻城。”

    燕文公面色冷凝,兩道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眉宇間現(xiàn)出殺氣,側(cè)身下榻,似乎根本沒有生病一樣:“更衣!”

    宮正看到,驚道:“君上!”打個愣怔,轉(zhuǎn)對宮女:“快,為君上更衣!”

    甘棠宮前殿里,太子蘇、薊城令褚敏叩伏于地。

    盡管是深宮,遠(yuǎn)處的戰(zhàn)鼓聲和沖殺聲仍然沖破重重障礙,時隱時現(xiàn)地傳入殿中。從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判斷,叛軍隨時都可能攻入城中。公子蘇面色蒼白,蘇秦看到,他的兩條腿肚兒在不住打顫。

    姬雪一臉沉靜,似乎外面的所有沖殺聲與戰(zhàn)鼓聲全都與她無關(guān)。

    姬雪微抬右手,語氣平和:“殿下,褚愛卿,免禮了。”指著旁邊早已放好的席位,“坐吧。”

    太子蘇、薊城令謝過,起身坐下。

    姬雪望一眼蘇秦,見他點(diǎn)頭,緩緩地將臉轉(zhuǎn)向薊城令,輕啟朱唇,語氣不急不緩:“本宮為一介女流,依慣例不得干政。然而,國難當(dāng)頭,君上龍體欠安,殿下——”斜倪太子蘇一眼,“殿下顧念骨血情義,難以獨(dú)斷,本宮只好行無奈之舉,召集兩位前來,在此共商大計!褚愛卿,你且說說大體情勢。”

    姬雪超乎尋常的鎮(zhèn)靜與得體的應(yīng)對,莫說是太子蘇與褚敏,縱使蘇秦,也被她震撼了,沖她微微點(diǎn)頭。

    褚敏拱手道:“回稟夫人,據(jù)微臣所知,武陽叛軍集三萬之眾,攻城器械一應(yīng)俱備,配有塔樓、連弩,來勢兇猛!”

    太子蘇越發(fā)忙亂,顫聲問道:“不是說只……只有兩萬人嗎?”

    “回稟殿下,”褚敏轉(zhuǎn)對太子蘇,“叛軍原有二萬眾,近日又將武陽周邊數(shù)邑可征男丁強(qiáng)行征調(diào),因而多出萬余。”

    姬雪心頭微震,目視蘇秦,見他兩眼微閉,似聽非聽,似乎這些不過是數(shù)字而已。

    南門外傳來更緊的鼓聲和沖殺聲。

    太子蘇本能地一顫,望向姬雪:“母后,叛軍是……是……是否已經(jīng)打進(jìn)來了?”

    姬雪沒有理睬他,將視線轉(zhuǎn)向褚敏。

    褚敏應(yīng)道:“回殿下的話,微臣已經(jīng)摸清,叛軍擂鼓并非真要攻城,不過是虛張聲勢,驚擾軍心。”

    姬雪怔道:“此是為何?”

    “回夫人的話,據(jù)微臣探明,薊城之內(nèi)尚有叛軍數(shù)百,約于午夜三更襲擊東門,與城外叛軍里應(yīng)外合。眼下叛軍佯攻南、北、西三門,唯獨(dú)不攻東門,其意在此。”

    姬雪一驚,目視蘇秦,見他仍舊安然自若。

    姬雪輕聲問道:“蘇子?”

    蘇秦睜開眼睛,望向褚敏:“請問將軍,城內(nèi)共有多少守軍?”

    “回蘇子的話,”褚敏拱手道,“城中原有守軍兩萬,月前因防御趙人,子之將軍抽走一萬有余,現(xiàn)有守軍不足八千。另有宮衛(wèi)三千,不屬末將調(diào)度。”

    蘇秦點(diǎn)頭道:“假若調(diào)撥兩千宮衛(wèi)交由將軍,將軍能否守城三日?”

    褚敏顯然未弄明白,遲疑有頃:“這——”

    蘇秦略顯驚疑:“聽將軍之意,難道守不住三日?”

    “不不不,”褚敏急道,“若守三十日,末將不敢擔(dān)保。若是只守三日,末將敢立軍令狀!”

    “蘇子,”太子蘇神色驚恐,“可……三日之后,我們……我們又該如何?”

    蘇秦沖他微微抱拳:“殿下放心,蘇秦斷定,三日之內(nèi),叛軍必潰!”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無不面面相覷,目光不約而同地射向蘇秦。

    褚敏半信半疑,直盯蘇秦:“蘇子是說,三日之內(nèi),叛軍必潰?”

    “正是!”蘇秦的語氣異常肯定。

    太子蘇急問:“叛軍為何必潰?”

    不及蘇秦回答,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因?yàn)橛泄讶说牧f大軍!”

    眾人皆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見燕文公在宮正攙扶下,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門口,如一棵千年老松一般傲然挺立。

    眾人急急起身,叩拜于地。

    燕文公此時病態(tài)全無,甩開宮正,大步走來,在主位上坐下,攤開手道:“夫人,諸位愛卿,請坐。”

    眾人謝過,各自起身落座。

    燕文公看一眼太子蘇、褚敏,緩緩說道:“太子,褚愛卿,你們?nèi)グ桑E城守備,都在等著你們呢!詔告將士們,就說寡人有旨,誰也不許后退一步!”

    二人領(lǐng)命,起身告退。

    看到他們走遠(yuǎn),文公轉(zhuǎn)過身子,沖蘇秦拱手道:“你是蘇子吧?寡人本與夫人講妥,約蘇子榻前求教,”苦笑一下,“不想事情起了變化。”

    “草民謝君上厚愛!”蘇秦拱手還禮,“《易》有六十四卦,卦卦離不開一個變字,此所謂‘剛?cè)嵯嗤疲冊谄渲小玻 ?/br>
    “蘇子所言甚是。”文公點(diǎn)頭道,“聽聞蘇子至燕,寡人之病一下子好了大半,這也算是‘變在其中’了。”

    “草民賤軀能為君上祈福,是草民之幸。”

    姬雪心里窩了一事,插言道:“本宮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蘇子。”

    蘇秦轉(zhuǎn)向姬雪,拱手道:“夫人請講。”

    “蘇子并不知曉君上欲調(diào)子之將軍的六萬大軍,為何卻說叛軍三日之內(nèi)必潰?”

    蘇秦微微一笑:“因?yàn)樘K秦料定,三日之內(nèi)趙軍必撤。趙軍若撤,子之大軍有何理由空守邊地?”

    蘇秦此言一出,莫說是姬雪,縱使燕文公也是一驚:“蘇子為何判斷趙軍必撤?”

    “回稟君上,”蘇秦侃侃言道,“蘇秦剛從趙地來,自是知趙。君上之憂,趙室亦然。奉陽君趙成位輕權(quán)重,陰結(jié)武成君,欲助子魚執(zhí)掌燕宮,再借燕人之力逼宮趙侯。為達(dá)此目的,奉陽君以制約中山為由請調(diào)趙軍入代,致使晉陽空虛,予秦以可乘之機(jī)。蘇秦料定,秦人必伐晉陽,趙侯亦必借此機(jī)去除奉陽君,趙軍亦必撤離代郡,馳援晉陽。沒有趙軍作盾,武陽叛軍就如無本之木,失淵之魚,不戰(zhàn)自潰。”

    姬雪、燕文公互望一眼。

    姬雪似是不可置信:“蘇子,這個推斷不會有誤吧?”

    “回夫人的話,三日之內(nèi),當(dāng)見分曉。”

    蘇秦的話音尚未落定,老內(nèi)臣手持軍報急步趨入:“稟報君上,子之將軍急報!”

    燕文公接過急報,匆匆閱過,神色大悅,沖蘇秦道:“蘇子果是神算,趙國已起變故。昨夜子時,趙軍主將公子范被廷尉肥義擒拿,趙軍連夜開拔,馳援晉陽。子之大軍現(xiàn)已兵分兩路,一路襲取武陽,一路馳援薊城。”

    姬雪長長吁出一氣,不無欽佩地望向蘇秦。

    二人的目光一碰,姬雪陡然間意識到什么,旋即低下頭去,起身揖道:“君上,蘇子,你們商談國事,臣妾告退。”言訖,款款退去。

    夜幕降臨,南城門外的叛軍大帳里火燭齊明。武成君端坐于席,手持一束令箭,十幾位將軍正在聽令。

    季青匆匆走進(jìn),在武成君耳邊低語一陣。武成君大驚,手中令箭“啪”的一聲掉落于地。眾將不知發(fā)生何事,面面相覷。

    季青抬頭,朝眾將擺擺手道:“諸位將軍,你們先到帳外候命!”

    見眾將退出大帳,季青長嘆一聲:“唉,主公,武陽被抄,子之大軍回援,我們……沒有退路了!”

    武成君愣怔有頃,抬頭望著季青:“季……季子,本公全無主意了,你快想個萬全之策!”

    季青輕嘆一聲:“唉,叛亂名分已定,主公進(jìn)退無路,依微臣之計,眼下只有一路:魚死網(wǎng)破!”

    武成君的臉色由白變青,再由青變紫,終于點(diǎn)頭道:“說吧,如何魚死網(wǎng)破?”

    “趕在子之大軍之前攻進(jìn)薊城。只要控制薊城,拿住君上,子之大軍就會乖乖聽命于主公!”

    “好!”武成君把心一橫,震幾道,“既然橫豎是死,就依季子之計,魚死網(wǎng)破!”

    季青朝外擊掌,眾將軍急趨進(jìn)來。

    季青輕輕咳嗽一聲,緩緩說道:“諸位將軍,經(jīng)過一日攻戰(zhàn),薊城軍心已渙,斗志已潰,成功就在今夜!在下方才與主公議定,今夜三更,以東門鼓聲為號,強(qiáng)攻薊城。南、西、北三方諸門,原來擬定的佯攻方案,改為實(shí)攻!”

    武成君忽地站起,字字有力:“諸位將軍,誰先攻入宮城,拿住jian賊,本公記他首功,賞千金,封大將軍!”

    眾將互望一眼,單膝跪地,齊道:“末將領(lǐng)命!”

    是夜,將近三更時分,東城門外的曠野上,大批叛軍在夜幕掩護(hù)下黑壓壓地逼向城門,距一箭之地頓住。

    梆聲響過三更,所有叛軍的目光無不緊緊盯住城門。忽然,城門上下火燭齊明,殺聲震天,慘叫連連。不用再問,武成君知道里應(yīng)外合之事已泄,臉色陡變,眼中冒出火來,奪過鼓槌,親自擂鼓。俄頃之間,鼓聲貫耳,眾叛軍發(fā)聲喊,各持登城器械,沖向城門。

    城墻上燈火通明,亂箭齊發(fā)。眾叛軍冒著箭雨沖過護(hù)城河,攻至城下,搭起云梯,爭先恐后地向城墻上攀爬。數(shù)百人馬擠在城門外,抬起一根早已備好的巨木撞向城門。城上滾木礌石齊下,叛軍死傷滿地,號叫連連。

    與此同時,西、北、南諸門叛軍聽到東城門的鼓聲,也向城門發(fā)起猛攻。

    甘棠宮本為宮闈之地,外人不宜擅入,更不必說在此論政了。此前姬雪召諸人入宮議政,皆因情勢所逼。燕公問政,自然不宜再待在此處,遂邀蘇秦前往明光宮,在書房里分賓主坐下,繼續(xù)攀談。

    宮外傳來戰(zhàn)鼓聲和吶喊聲,一陣緊似一陣。

    二人剛剛坐下,太子蘇不無惶恐地急走進(jìn)來,叩拜于地:“君父,叛軍就……就要打進(jìn)來了!”

    看到他的那副惶恐樣,燕文公眉頭微皺,冷冷說道:“不是還沒有打進(jìn)來嗎?”

    蘇秦要來筆墨,伏案疾書一陣,呈與燕文公。文公看過,點(diǎn)點(diǎn)頭,遞還過來。蘇秦將書信遞予太子蘇,拱手道:“殿下,速將此書轉(zhuǎn)呈薊城令,或可遏止叛軍攻勢。”

    燕文公補(bǔ)充一句:“你可轉(zhuǎn)告薊城令,就說這是寡人旨意!”

    目送太子蘇走遠(yuǎn),蘇秦轉(zhuǎn)過身來,對文公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置長公子?”

    燕文公眉頭緊皺,半晌,從牙縫里擠道:“繩之以法!”

    “君上,”蘇秦緩緩說道,“長公子雖說犯下不赦之罪,可……君上真要弒子嗎?”

    “唉,”燕文公不無痛苦地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自大周始立,列國宮禍屢起不絕,唯燕室秩序井然,不想竟在寡人這里出此逆子。若不嚴(yán)懲,后世必會起而效尤,遺患無窮!”

    蘇秦思慮有頃,跪地求道:“長公子走到這條路上,自是死罪。不過,方才夫人講出一言,倒讓草民甚是嘆喟。夫人說:‘燕國不能亂!’燕有此亂,已傷根本,君上若是誅殺長公子,長公子黨徒必然驚懼,或畏誅潛逃,或聚眾相抗,燕國再度流血不說,武陽臣民之中,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再說,虎毒尚不食子,君上向以仁德為本,難道不能做出別種選擇嗎?”

    聽聞蘇秦一番話,燕文公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點(diǎn)頭道:“蘇子所慮甚是。依蘇子之見,寡人該當(dāng)如何?”

    “君上可發(fā)一道明旨,赦免長公子之罪,讓他面壁思過,重新做人。長公子的所有屬眾,既往不咎。”

    燕文公沉思良久,點(diǎn)頭道:“就依蘇子!”

    蘇秦再拜,叩道:“草民代長公子、代武陽燕人叩謝君上不罪之恩!”

    太子蘇領(lǐng)過旨,急步走出,召來袁豹,要他火速將蘇秦手書呈與褚敏。袁豹得令,叫上十幾名甲士,躍馬挺槍,馳往東門。

    因叛軍主力集中于東城門處,這里的戰(zhàn)斗最是慘烈。城上城下火燭齊明,武成君親自督陣,螞蟻般的叛軍沿城墻豎起無數(shù)云梯。

    在離城門不遠(yuǎn)的地方,老丈與壯士各自把守一個城垛。一個叛軍從城垛后面探出頭來,老丈挺槍搠去,那人眼快,將頭閃過,伸手抓牢槍頭。老丈年邁,且又戰(zhàn)斗多時,體力顯然不支,與那叛軍僵持不下。跟著上來幾名叛軍,其中一人挺槍直刺老丈。老丈不及躲閃,被那人一槍刺透胸口,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當(dāng)即倒地。那叛軍未及拔出槍來,正在另一城垛后面搏殺的壯士看得分明,猛喝一聲,揚(yáng)手甩出一柄飛刀,正中那人咽喉。緊接著,嗖嗖幾把飛刀連出,刀刀中喉,沖上城來的叛軍皆被壯漢飛刀射殺。壯漢急沖過來,抱起老丈,見他已是氣絕。

    更多叛軍從垛口處冒出來。壯漢的飛刀用完,從死去的叛軍手中奪過老丈寶槍,抖了幾抖,轉(zhuǎn)身走向垛口,迎向眾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