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兩人,只見荔枝說了兩句,季衡的臉色就變了一變,但是馬上又是那副八風不動的鎮定樣子了,季衡對大家道,“有位客人來訪,我先回去了,你們繼續吃。” 他起身就走,幾個人只見他被荔枝帶著,飛快地到了院子門口,然后穿過那條穿堂消失了。 許七郎看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里,也不好多留,便也起身要走了,三姐兒也站起了身來,她是個聰明的人,而且有野心,看季衡那么匆忙,她心里就想到了什么,說道,“衡哥兒這忙忙碌碌的,到底是什么客人呢?!?/br> 許七郎反而沒有三姐兒這么敏感,說,“這個倒是不知了,他在外面,結交的友人不少?!?/br> 說著,就對幾個jiejiemeimei拱手告辭了。 他想著回去了該讓丫鬟給幾個jiejiemeimei都送了禮才行,那套玻璃花插就給五姐兒做賠償,又送個小玩意兒,三姐兒和四姐兒也都要送,以免厚此薄彼。 許七郎走了,三姐兒心里已經有了一番計較,她說姑娘家不能吃太多螃蟹,也就將剩下的都賞了下人,又讓人收拾了桌子,就說自己吹了風頭有點不舒服,就回房去了。 四姐兒便也跟著她一起走了,留了五姐兒收拾了自己的酒壺和酒杯,看著那只壞了的梅花杯,這琉璃燒得十分純凈,即使摔壞了,但是還是十分漂亮,這還是不能亂扔,剛才初雪收拾了,也依然是用盒子裝著放在旁邊的,她就讓人捧著東西,去洗了送回給六姨娘那里去,挨罵挨打再說。 三姐兒回了自己房里,已經有了主意,她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飛快地換了一身漂亮衣裳,是新做的新衣,她本就長得美,換上這一身新衣,就更是如穿花的艷蝶一般了,又讓了最會梳頭的嬤嬤給自己梳了頭,臉上重新施了脂粉,但是又不過分,一切都恰到好處。 她在那價值千金的一小片西洋玻璃鏡子前仔細照了自己的頭發和臉,對著鏡子里自己細瓷一般的肌膚,婉轉生情的眼睛,她有了些信心,便又在大的穿衣銅鏡前照了自己的全身,然后深吸了一口氣。 四姐兒和三姐兒是住在一間房里的,只是房大,兩人各睡各的床,三姐兒在這里表情嚴肅地打扮,她就坐在椅子上翻著書,看三姐兒一切都收拾好了,她默默地拿了自己那只壓箱底的白玉手鐲子去套在了三姐兒的手腕上,三姐兒的手腕白白嫩嫩,精致無匹,套了那白玉鐲子在上面,鐲子和手腕互相映襯,都是少見的美得驚心。 四姐兒平常話少,即使年歲小,其實也心里透亮,問她jiejie道,“jiejie,要我一起去嗎?!?/br> 三姐兒愣了一下,說,“就給衡哥兒送那盒信箋去,哪用得著幾多人,我去就行了?!?/br> 四姐兒往后退了一步,道,“也不定就是他來了?!?/br> 三姐兒本就向往著入宮一步登天,自從兩年前在衡哥兒那里偷偷見了看望衡哥兒的皇帝一面,三姐兒就更是瘋魔了,心里是非入宮不可的。 之前西寧侯邵家的大公子讓人來探問三姐兒,當時還不知道他已經有了正妻只是想納妾,三姐兒就已經在私底下和她說,不愿意和邵家結親,后面知道邵家這個大公子居然是想納她為妾,就更是把心高氣傲的三姐兒氣得臉色鐵青,好幾頓吃不下飯,覺得自己受了深深侮辱,這下更是被激得只想入宮了。 三姐兒沒有理睬四姐兒那話,她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去拿了那一盒做好的薛濤花簽,飛快地就往外走了,暮雪趕緊跟了上去。 三姐兒怕自己走得慢了,皇帝說不定就走了。 93、第七十五章 季衡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皇帝楊欽顯正坐在羅漢榻上,榻上放著小桌子,小桌子上是圍棋棋秤,上面還擺著季衡正在琢磨的一盤棋,楊欽顯手里摸著一只黑子,黑子在他的指尖被摩挲著若隱若現,看到季衡進來了,他就放下了棋子,站起身來,說,“君卿,好幾天未見了。” 季衡算了算,其實也就真的只有幾天沒有見了而已,在這幾天之前加一個好字,總有一種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感覺。是要感謝皇上的惦念,還是惶恐自己讓皇帝惦念了呢。 皇帝起身相迎的人,實在不多,季衡趕緊上前去,對著皇帝下了跪,“微臣萬死,竟然不知皇上您要來,沒有前往迎接?!?/br> 皇帝已經上前將他扶起來了,“在朕跟前,不必多這些虛禮?!?/br> 這么說著,已經拉著季衡也去榻上坐下了,因為榻很寬,兩人就直接坐在了同一邊。 房間里只有皇帝和季衡兩人,跟著皇帝來的太監和侍衛都守在外面的,季衡的丫鬟也沒敢接近,都在外面。 季衡坐下后,沒等皇帝苦訴衷腸,就直接無趣地說道,“皇上這些日子如此忙碌,若是有事,直接招臣進宮就是,皇上怎么親自來了我家,這讓微臣實在惶恐?!?/br> 皇帝盯著季衡看,季衡在家里時,總會被許氏給打扮得過分漂亮的,反而是進宮的時候要注意莊重,穿得老成而端正,沒個特色。 季衡今日穿著淺紫色的深衣,衣裳上繡著紫玉蘭和鳥雀,深紫色的腰帶將腰給束了出來,真有些男女莫辨的感覺。 季衡很多時候覺得她母親給他準備的衣裳有些問題,但是在這一點上,許氏是從來沒有商量的,季衡也只得不和她多說了,只要出門在外的時候不要穿這么男女不辨的衣裳就好。 其實說起來,京里的江南的書生士人們,大部分是愿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更甚者有些比女人的衣裳顏色更艷麗,而且還香噴噴,熏衣是風尚,這也正是許氏胭脂香料生意興隆的原因。 季衡所穿絕對沒有出格,但是他覺得自己長相上已經讓人亂想,要是穿衣又這么不分明,就實在不好了。 皇帝覺得季衡這一身衣裳很好看,便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好幾遍,看得心里一腔暖流熱得要沸騰了,這才收斂起來,輕咳了一聲,說,“朕這些日子的確是夠忙,之前也傳過你入宮,但你不是正好去了山上拜佛。朕今日就自己來了?!?/br> 季衡蹙眉道,“雖然吳王已經兵敗,但是他在杭州那富庶之地經營了這么些年,手里定然還有些人的,京里現在也并不安全,皇上您還出宮來,真是不拿自己的安危當回事。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微臣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br> 皇帝嘆了一聲,道,“朕是偷偷出來,又是臨時起意,哪里那么容易遇到危險,君卿,你是思慮過多了。” 季衡還是道,“皇上,您還是不宜在我家久留,微臣這就送你回宮去?!?/br> 皇帝看季衡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自然是高興,但是這連季衡的手還沒有握熱呢,就要起身回去了,不由又有些失望,道,“朕到你這里來,其實也是想和你說說正事?!?/br> 季衡心想咱們也只有正事可說,之前說的難道不是正事? 他很恭敬地道,“皇上,是什么事?” 皇帝說,“朝臣里公然有人上書,說不宜處死吳王,圈禁即可。” 季衡愣了一下才說,“這怎么能行?!?/br> 皇帝道,“朕自然也是這個意思,朕直接讓李閣老將上此書的大臣打入詔獄了,不過后來才明白,不想處死吳王,這是太后的意思?!?/br> 季衡皺了眉,但是看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并不激動,只是平平淡淡敘述一個事實,就明白皇帝已經有了主意,便問,“那皇上,您的意思,是要怎么辦呢?!?/br> 皇帝湊近他低聲道,“你之前給朕的殺手,朕哪里找得到比你更信任的人握著,所以,朕想還是將人交給你吧。吳王在路上,既然有他的黨朋想去救他,那么,就遭受亂箭誤殺而死好了,被誤殺,這也不是朕所能阻止的。” 皇帝淡淡地說出這話來,想來是早有這個主意了,季衡點了點頭,琢磨了一陣,又說,“太后娘娘為什么又生出了要保吳王的意思呢。” 皇帝皺眉說,“她的心思,朕猜得到七八分,卻猜不到全部。” 季衡嘆了一聲,說,“這世上事,無非為利,無非為情。若是為利,微臣想不出,若是為情,這也不是微臣能想的?!?/br> 皇帝也并不想琢磨這個,能夠將吳王處死,他得到這個結果,也就是好的,不過,他卻為季衡這話而動容了,目光灼灼地看著季衡,季衡肌膚細膩白皙,剔透地宛若吹彈可破,眼睛又像是精雕細琢的那么細致美麗,眼瞳卻又清又深,他覺得心里燒著的那股不熄的火苗在不斷壯大,他太想親近他,但是又知道這并不好,他克制慣了,從出生,就知道只有克制自己,才能活下去。 他總算沒有伸出手捧住季衡的臉親下去,趕緊將視線轉開了,輕聲問道,“那君卿,你對朕,是為什么呢?” 季衡愣了一瞬間才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他跟著皇帝,是因為利,還是因為情。 季衡低頭靦腆一笑,說,“微臣還沒有到謀利的年歲呢,對皇上,自然是情重。” 皇帝的目光瞬間就亮了,轉過來盯住他,歡喜地說,“朕會一直記得的。” 沒想到季衡又說,“皇上您待微臣的好,微臣都謹記于心,天地君親師,除了這天地,皇上是微臣最敬重的了,而這天地,微臣敬重在心里,知道世間有大道即可,對皇上,卻是言行必恭的?!?/br> 皇帝又有些落寂了,看到季衡對自己的敬重,他又覺得自己那對季衡的心思,實在是侮辱和褻瀆了他,不由有些羞愧起來,雖然羞愧,心中的那個火苗卻又熄滅不掉。 他有些失落地說,“朕吩咐了林敏,讓他來找你,想了法子將朕那個叔父在路上解決了,朕實在厭了聽朝臣說不宜處死他?!?/br> 季衡應了之后,就又催促了一遍,“皇上,微臣送您回宮吧?!碑吘够实墼谕舛啻豢蹋投辔kU一刻 皇帝這時候也就點了點頭,起身時又說了一句,“朕聞到你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你方才在和誰喝酒?!?/br> 季衡笑了笑,道,“微臣的jiejie準備了螃蟹,我在她們那里吃螃蟹呢,也就喝了兩杯酒。” 皇帝這才放心了,起身準備走了。 季衡和他一起出去,要送他回宮,正走出堂屋門口,就見三姐兒被皇帝的侍衛攔在了院門口檐廊下,三姐兒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蹙著漂亮的眉宇,道,“這是我家,我來給弟弟送東西,怎么你們反而不讓我進去,你們是什么人?” 即使是生氣的話,她說起來也柔柔的,像是江南的春雨,細細柔柔地打在花瓣上,讓人聽了心里也跟著柔柔的。 皇帝的太監和侍衛們都是便服,的確是看不出什么人的,但是只要有腦子的,就知道這些大約是什么人,她這時候不便來找季衡。 季衡看過去,趕緊道,“三姐,你怎么來了。” 三姐兒在侍衛旁邊說,“之前做的簽紙,一直說要給你拿來,卻都忘了,今日請你去吃了螃蟹,我回屋才想起這茬來,就拿著送來了。怕之后又忘了,你平常也忙,哪里來記這種事向我要?!?/br> 三姐兒捧著的是用紫檀木做的小匣子,她自己拿著,甚至沒讓丫鬟拿,袖子微微往上滑了,露出宛若新雪的白白的手腕子。 季衡道,“有勞三姐你送來?!闭f著,又看向守在廊下的荔枝,“荔枝,趕緊去接過來。” 然后又對三姐兒道,“三姐,我今日有事,馬上要和好友出門,之后再去你那里道謝?!?/br> 說著,就對皇帝道,“楊兄,咱們走吧。” 皇帝不由也多看了三姐兒兩眼,一是她是季衡的jiejie,二是她的確漂亮,三是她聲音也很好聽,不過,他沒生出什么特別的看法來,因為她雖是季衡的jiejie,但和季衡似乎并無什么相似之處。 季衡和皇帝走了幾步之后,剛才一直在琢磨著政事的他瞥到三姐兒那婷婷裊裊的婀娜身姿,明顯同吃螃蟹時候完全不一樣的穿著和打扮,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三姐兒的意思。 他在心里不由嘆了一聲,覺得自己給她造一個機會也好,就突然對皇帝說道,“楊兄,你之前不是說我用的簽紙十分特別,花紋漂亮,而且香味自然嗎。我用的簽紙都是家中jiejie自己做的,您若是不嫌棄,我三姐做的這一盒簽紙,您拿去用吧?!?/br> 皇帝和季衡已經要走到三姐兒跟前了,照說,要是有男客,三姐兒應該要回避的,但是她沒有,她微紅了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時候隨意說什么,都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和樣子。 她趕緊往旁邊讓了讓,垂下頭站著。 皇帝是多么心思剔透的人啊,幾乎是在瞬間就明白了季衡和他jiejie的意思。 皇帝心里有一陣子不高興,這個不高興當然是為季衡將他jiejie介紹給自己,他這么坦然而又有深意地說了,語氣那么自然,他心里恐怕是真的一點也沒有對自己生出非君臣之外的情愫的吧,而季衡在剛剛,他還說過,他對自己是情不是利。 但是這不高興都被皇帝掩藏起來了,而且也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是季衡親自去拿過了那簽紙,還打開蓋子看了看里面,這次的簽紙是做的應時的菊花和楓葉,他拿到皇帝跟前,對他笑了笑,說,“楊兄,你看,多好看。這上面的楓葉,和我在山上看到的是一樣的,但是每一片又都不同。你給我寫信要是用這個寫,我只要看到簽紙,就知道是你寫的了?!?/br> 皇帝不知為何,因為這句話而心里舒坦了,他盯著亭亭玉立的三姐兒多看了兩眼,朝小太監荷葉兒瞥了一眼,荷葉兒多機靈的奴才,趕緊上前接過了那個匣子。 皇帝伸手一把拉上了季衡的手,而且拽得讓季衡有點發疼,然后他又對抬起頭來盈盈看向他的三姐兒說,“多謝姑娘你了?!?/br> 三姐兒沒能說出話來,皇帝已經扯著季衡從院子里出去了。 坐在回宮的馬車里,馬車是特制的,堅實的烏木,刀劍砍在上面也會濺起火星來,不會被砍壞,皇帝坐在那里,季衡坐在他的旁邊。 季衡在皇帝跟前,也是完全的玲瓏心思,畢竟從來就在琢磨皇帝的心思,哪里會不了解他呢。 季衡知道皇帝似乎是生氣了,但是他并不知道皇帝生氣的原因,畢竟在以前皇帝還自己朝他打聽過他家里的jiejie呢,難道他會因為自己向他介紹自己的jiejie生氣? 季衡沉默了一陣后,和皇帝說道,“皇上,選后的事情,您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94、第七十六章 皇帝這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賈寶玉和林meimei在這個年紀里,心里愛慕著對方,酸酸甜甜地有著各種滋味,羅密歐和朱麗葉在這個年紀里私相授受結婚私奔。 小皇帝在這個年紀里,在理性和感情之間輾轉反側,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從來理性慣了,無論感情在多么濃烈地灼燒著他,他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 雖然沒能邁出那一步,但他腦子里此時卻克制不住琢磨著這件事,導火索是季衡將他的jiejie介紹給了自己。 季衡的三姐制作的這一匣子信簽紙還正放在旁邊呢。 季衡的這句話正好打斷了小皇帝的沉思,他瞬間抬起頭來,有點發怔,沒有想就說道,“君卿,你的jiejie,朕恐怕是不能將后位給她的。” 說完他就愣了,季衡也同樣愣了。 兩人都看著對方,皇帝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季衡的眼里也同樣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