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季衡就問,“這些年,四姨娘的娘家沒發達起來嗎。” 抱琴小聲說,“聽說四姨娘早些年也送了不少銀子回娘家,但幾乎都用來還以前的欠賬了,而且四姨娘的兄長,嗜賭好酒,完全是扶不上墻的。早年太太在揚州,四姨娘管家時,咱們府里據說還出過大筆的銀錢虧空,因此老爺就對四姨娘冷淡下來了,四姨娘知道自己做錯,對娘家扶持也就少了。再說,現下是太太掌家,四姨娘又能有多少私房扶持娘家。” 季衡沒再說話,許七郎瞥著抱琴說,“你知道得倒真多。” 抱琴被他揶揄得不大自在,說,“這個可不是奴才亂說,府里久一點的奴才都知道的,幾個姨娘,也都知道,太太心里也知道的。就少爺和表少爺您們,忙著大事,不知道罷了。” 季衡被他說得笑了一下,對許七郎道,“的確是忙著大事,七郎你不是看禁書就是爬樹。” 許七郎要是平常就絕對順勢而上了,此時卻有些臉紅,似乎是羞愧的樣子,道,“我也有好好讀書。” 季衡進正房去給許氏說自己回來了后,就又跑去了西邊院子,四姨娘和三姐兒四姐兒五姐兒都住在這邊。 因為季家的院落也不是很寬敞,三姐兒四姐兒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一間房里放兩張床罷了,她們是住樓上,四姨娘就是住旁邊樓下的房子。 季衡到的時候,三姐兒正和四姐兒坐在正廳里擺弄三姐兒自己在山上撿回來的楓葉和柏樹果子。 兩人沉默地做著手工,沒有說話。 四姐兒的丫鬟晨雪進去通報,說,“大少爺來了。” 兩人才抬起頭來,季衡這時候已經跨進屋里來了,笑著打招呼,“兩位jiejie好。” 四姐兒勉強笑了笑,說,“衡哥兒來了,趕緊坐吧。咱們要將這些楓葉做成書簽,柏樹果子用來做冬日的熏衣香。” 季衡說,“這樣真有情/趣。以前聞到的你們身上的衣香,總覺得特別,就是柏樹果子的香味嗎?” 四姐兒說,“是呀。京里大戶人家里,都好從廣州或者蘇杭來的熏衣香,不過我們覺得用柏樹果子熏衣裳倒別有味道。娘說她還是姑娘家的時候,家里買不起熏衣香料,就自己上山去撿柏樹果子來放在衣箱里……” 她還沒說完,三姐兒已經打斷了她,說,“衡哥兒哪里想聽你嘮叨這些,快別說了。” 大約是覺得四姐兒說了當年四姨娘家里的窘迫,實在不好。 季衡笑道,“我一直覺得母親用的熏衣香味道過濃了,這柏樹果子的香味正好,不知道我能不能向兩位jiejie討一些去用。”這句話倒也解了三姐兒四姐兒的尷尬。 三姐兒拿了個藤條編的小盒子來,撿了一些好的柏樹果子進去給季衡,說,“拿去就是了,下次娘再上山去拜佛,還可以再撿一些。再說,這一冬,也用不了太多。” 季衡看三姐兒和四姐兒這個情況,想想三姐兒的年齡,她出生時,正是她母親剛進季府不久,那時候季府還是許氏管家,想來當時四姨娘手里十分窘迫,給幼小的三姐兒留下了沒有銀錢沒有地位日子十分難熬的印象吧,所以她作為一個女孩子,對權勢和宮廷才那么向往。 但季衡也不好說她這樣不好,畢竟誰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 他也坐過去幫忙將漂亮的楓樹葉子夾進專門的冊子里,正做得認真,就聽到三姐兒的丫鬟暮雪的聲音,“姑娘,已經將舅夫人和舅少爺送上馬車走了,劉慶家的mama也真是,舅夫人給她的二錢銀子,她還真收呢。” 她說完,就被三姐兒呵斥了,說她,“咋咋呼呼說話做什么。” 暮雪一說完也后悔了,她看到了季衡坐在桌子邊上。 暮雪十分尷尬又羞愧地站在那里,還是四姐兒給她解了圍,“好了,沒看到衡哥兒在,你去倒茶來,將咱們自己做的玫瑰花鹵加進去,讓衡哥兒嘗嘗。” 暮雪趕緊應了,去做事去了。 季衡對三姐兒說,“都是自家兄弟姊妹,無論什么事,jiejie們都可以對我說的。我剛才在車轎院子里也看到舅母和表兄了,不知是不是舅舅家有什么事。” 三姐兒抬頭看向他,抿了一下嘴,才說,“那只是咱們的舅母表兄弟,他們哪里敢高攀你呢。其實也沒什么事,不過是舅舅又欠了賭債,打發舅母和表弟來借些銀錢,他們以為娘這是進了聚寶盆,身邊就是搖錢樹,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知道誰都是過日子的,誰沒個艱難處。” 說到后來,她幾乎要哭了,想來是既心疼她母親又心疼舅舅家里吧。 季衡嘆了一聲,從自己袖子里拿了一個荷包出來,推給三姐兒,說,“這里有一些銀子能夠解燃眉之急,不過我看要解決舅舅家里的問題,除非讓舅舅不要再去賭了。” 三姐兒不收,沒碰那個荷包,說,“jiejie哪里能要弟弟的東西,要說,我匣子里一只碧玉鐲子,也夠舅舅家里吃喝一兩年的,但哪經得住他拿去賭。這賭癮要怎么戒掉,我可想不出什么法子來,聽說有人剁了手也照樣賭的。剛才舅母來,母親也沒讓她空著手回去,還不需要你來補貼的。” 季衡便也不再強求她收下銀子,而且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只是說,“或者我想法子給他找件差事做吧。” 季衡這么說了,三姐兒也沒當真,只是嘆息了好幾聲。 第二天,三姐兒和四姐兒自己煮螃蟹,邀請季衡和許七郎前去吃。 季衡要去西邊側院時,先來和許氏說了一聲,許氏要出門有事,只交代了一句,“少吃些才好,不可貪嘴。” 季衡答應了,又送許氏到了院子門口,“母親早些回來。” 許氏點點頭,才被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出去了。 要說,三姐兒和四姐兒決計是十分心靈手巧的姑娘家,季府里沒有花園,她們的院子里就用花盆種了不少花樹,全是她們自己侍弄,這個時節,正是桂花落了,菊花開得十分繁盛的時候,她們的院子里,滿園菊花香。 院子里靠西邊,花廳外面,還修建了一個竹亭,是前兩年才修好的,竹亭旁邊又架了一座秋千,不過那秋千怕不牢固,便不允許許七郎上去蕩。 螃蟹宴擺在了竹亭里,三姐兒親自在廚房里將螃蟹煮好,四姐兒就準備碗筷和吃蟹的工具,五姐兒弄了菊花酒來,還有洗手的紫蘇湯。 季衡和許七郎過去,就是吃現成。 季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七郎空手就來了,之后要送jiejiemeimei們一些東西表達謝意才好。” 許七郎則說,“用珍珠粉和白附子粉,茯苓粉,然后和著羊奶調成糊,晚上敷臉最好,我給你們調粉以示答謝,可以不。” 剛說完,被季衡踢了一腳。 三姐兒罵許七郎道,“你到哪里學的這些。” 許七郎笑道,“在家時,我娘晚上就敷上這個,一次我爹回家正好找她有事,她沒洗臉就出去了,一臉白粉,把我爹嚇得差點摔了跤,大叫有鬼。” 這話一出,全場哄笑,于是許七郎做了個拱手禮,道,“既然各位jiejiemeimei都笑了,那我再吃這蟹,也算是出了資費,就不客氣了。” 又把大家逗笑了,連季衡都不得不說許七郎,“真沒想到你還挺有些手段。只是要是讓舅舅和舅母聽到,怕不打斷你的腿。” 也只有許七郎這無法無天無尊無卑的性子,才會拿自己的父母來說笑。 92、第七十四章 三姐兒對待這螃蟹可是十分細致,先是將本就在船上清水里吐沙吐了好些天的螃蟹又用家里的清水再養了幾日,煮之前,又將刷洗得十分干凈的螃蟹放進了酒里,將螃蟹熏醉了,這才將螃蟹拿起來,在螃蟹臍上放了姜片,又用紫蘇葉子將螃蟹包起來,這才放進蒸鍋里面蒸,蒸熟就趕緊上桌,讓大家趁熱吃。 這也就罷了,她準備的蘸料也十分有特色,并不僅僅是姜醋汁,還在里面放了從南方運過來的橙子,將橙子汁擠了出來兌在里面。 螃蟹因為處理得好,絲毫沒有腥氣也就罷了,上面還帶著清香的紫蘇味,又有一點酒香,蘸料也是十分適宜。 四姐兒倒沒有三姐兒這么上心,江南士大夫吃蟹的蟹八件,她是沒有準備的,就放了兩把剪刀在桌子上,剪刀還是女紅用的剪刀,只是洗干凈了拿來用罷了。 碗筷倒是拿出了西院里的珍藏來,碗是精美的粉彩,筷子是一套平常根本舍不得拿出來用的象牙筷。 五姐兒溫溫柔柔的,準備了菊花酒,從她親娘那里抱了一套套杯來,是用琉璃燒的十花盞,這十花盞,是每個杯子都是不同的形狀,做成秋葵,蓮花,梅花,芙蓉等的樣子,十分漂亮。 桌子上這一套,最珍貴的就是這十花盞了。 從這個上面也看得出來,六姨娘自從生了瓔哥兒,她那里好東西的確是越來越多。 不過這些當然也都沒有在季衡和許七郎的眼里。 也許是兩人見過太多好東西,也就很少注意這些了。 不過三姐兒和四姐兒卻是會注意的,以前在所有姨娘里,她母親是最風光的,屋子里好東西是最好的,她們姐妹倆在用度穿著上也要比大姐兒五姐兒好些,這些都是因為她們親娘是管過事的,即使現在,四姨娘因為在太太許氏跟前應對得益,管事也穩妥,依然是被許氏所看重,有時候也委以重任,但是,自從六姨娘生了瓔哥兒,六姨娘那里的好東西就越來越多,現在風頭自然是已經蓋過了四姨娘。 三姐兒和四姐兒將這些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是會有些小疙瘩的,好在和五姐兒是姐妹,平常也交好,自然有什么酸溜溜的情緒,也是一概都忍了。 竹亭里擺的不是圓桌,而是個小長桌,季衡坐在了上位,一邊坐的是三姐兒,一邊坐的是許七郎,螃蟹的確是味道鮮美,季衡喜歡吃蟹腿,許七郎是知道的,就用剪刀剪了蟹腿,將里面的rou戳了出來給季衡吃,邊戳邊說四姐兒,“四表妹,你準備這吃蟹工具,也不準備蟹八件,就放兩把剪刀在這里,吃起來多費勁呀。” 四姐兒其實一向是話少的,但是年歲大一些了,倒沒有小時候那么靦腆了,而許七郎在jiejiemeimei們跟前一向是沒臉沒皮,四姐兒也敢和他開玩笑,說,“三姐煮的螃蟹這么好吃,還堵不住你的嘴嗎。” 三姐兒笑著道,“還不正是堵不住他的嘴,他一直在給衡哥兒剔蟹腿呢。” 季衡笑了笑,將自己螃蟹里的蟹黃給許七郎,說,“你趕緊吃自己的吧。” 許七郎將手里的蟹腿rou都剔給季衡了,才拿過季衡給自己的蟹黃來,將醬汁直接倒進蟹殼里,用筷子戳戳戳,戳成了難看的一灘,拿了湯匙舀著吃。 他這暴殄天物的吃法,馬上讓三個姑娘家看得目瞪口呆。 五姐兒說,“七表哥,看你這么折騰,我都要吃不下去了。” 季衡倒沒管他,說,“別看他就好。” 三姐兒和四姐兒都捂著嘴笑了笑,繼續吃自己的。 五姐兒的丫鬟初雪端著熱熱的紫蘇葉子和菊花葉子水來給他們洗手,四姐兒洗了手就從溫著酒的水里將酒壺拿出來給大家斟酒,還提議,“咱們來做詩吧。” 許七郎一聽,就說,“還是罷了,等我將詩想出來,螃蟹都涼掉了。” 幾人又被他逗得笑起來,連初雪都笑得肩膀顫動。 季衡接了一只桃花杯子,下面還有一片桃葉托著,甚是精致漂亮,酒只是淡酒,他覺得喝一點無妨,在大家舉酒杯祝酒的時候,也就一起喝了。 幾個兄弟姊妹在竹亭里十分暢快,因為四姨娘跟著太太出去了,三姨娘大多數時間都在女兒家里,很少回來,所以這西院就成了幾個小姑娘的天下,想怎么笑玩都沒關系。 季衡吃了兩只螃蟹就不吃了,他的身體和一般男性并不一樣,所以吃不得太多寒涼的東西,許氏平常是對他提醒了又提醒,季衡當然也會在心里記一記。 那一套十個杯子,的確是好看,晶瑩剔透,顏色根據花不同而各異,平常六姨娘都擺在多寶閣上,根本就不用的,這被五姐兒拿來了,四姐兒就將杯子一只只拿在手里都要看一看,所以她喜歡給人斟酒,許七郎將自己手里的梅花杯給四姐兒時,大約是不小心碰到了四姐兒的手,他就趕緊將手拿開了,沒想到四姐兒也避開了手,梅花杯直直地摔在了桌子上,琉璃的東西本就脆弱,而且這個杯子燒得壁薄,杯子一掉下去,四姐兒五姐兒都是一聲驚呼,許七郎倒沒想太多,說,“杯子摔了,這琉璃碎片容易扎手,讓人趕緊來收拾了吧。換一個杯子就好。” 反正是一套十個杯子,坐著的只有五個人,杯子摔了一個也是盡夠用了。 五姐兒臉色卻有點發白,但她到底沒說什么,已經吩咐旁邊也嚇得臉色有點發白的初雪,“來將桌子收拾收拾。” 初雪就趕緊去收拾了,暮雪也趕緊來幫忙。 季衡心其實挺細,他看五姐兒那個神色,便知道摔了這么個杯子,大約是要被六姨娘罵的,便道,“七郎,之前舅舅不是送了一套西洋那邊做的玻璃花插來嗎,你摔壞了五妹的杯子,你得陪她才好吧。” 許七郎一向大方,根本對此不以為意,已經站起身對五姐兒拱了手,說,“摔了五表妹你的杯子,是我手笨,我一會兒就讓鶯兒拿個玻璃花插來賠你。” 又轉向四姐兒說,“讓四表妹受了驚,到時候給你個小禮物壓驚,你先猜著會是什么。” 四姐兒大約是愛這套杯子,但是也看這套杯子不順眼,六姨娘整日地拿這個杯子炫耀,當初季大人送給六姨娘的時候,四姨娘心里都要慪出血來了,所以杯子摔了,說不得她心里是心疼還是歡喜呢,看暮雪和初雪收拾了摔壞的杯子,就根本不再關注了,拿了另一只芙蓉花的杯子繼續倒酒,說,“我還要來猜著是什么呢,誰稀罕你那小禮物。” 許七郎只是嘿嘿笑,五姐兒臉色還是白,但是也笑了笑,對許七郎說,“就是個杯子罷了,摔了也就摔了,哪里好要七表哥你賠呢。” 許七郎道,“那咱也不說陪,五表妹,你要是喜歡我那什么,都搬去就是了。” 五姐兒都不得不被他逗笑了。 說起來,四姐兒五姐兒是深閨小姐,而且是庶出,平常難得出一趟門的,許氏也很少請別人家的太太姑娘們來家里玩,所以四姐兒五姐兒她們見的人很有限,女客都見得少,更遑論男客,就和許七郎還見得算多,許七郎是家中嫡子,將來他家那偌大家業都是要落到他身上的,再加上他必定是要出仕,平常性情也好,四姐兒和五姐兒受親娘和身邊丫鬟婆子們的一些話語的影響,怎么會不認為許七郎是個良人呢。 不過,她們庶出的出身,而太太許氏那冷傲的態度,讓許氏說媒,她們也知道是不大可能的,平常雖然不至于故意和許七郎走得近,但是待許七郎也的確是親。 但許七郎說他在感情上開竅了吧,他心里又對任何女人沒興趣,四姐兒和五姐兒他是當成了親meimei,要說他沒開竅吧,他一天到晚還在為到底是和季衡多親昵些還是少親昵些而憂愁呢。 四姐兒看許七郎對五姐兒那么說,心里自然是不大爽快,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將手里的酒杯放到了許七郎跟前,說,“七表哥,酒。” 許七郎趕緊對她道了謝。 季衡可不明白四姐兒和五姐兒那些心思,他仔細洗了手,正盯著涼亭旁邊的菊花看。 這時候,院子門口跑進來了一個人,正是荔枝,荔枝一向風風火火,沒個穩重大丫鬟的樣子,沖進了涼亭里,急急忙忙地給里面坐著的幾個姑娘請了安,而且直接免掉了比較熟悉的許七郎,就湊到了季衡耳邊去說了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