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律師這才從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摞材料，展開了，開始追憶往昔年華，又表示為認(rèn)識老王董這樣的好友深感榮幸。

    王思危一早聽得不耐煩，催促：“您就別繞彎子了，我爸走了這么些年，早就重新投胎了，聽不到了，趕緊的，有事說事。”

    王亞男笑道：“知道你這些年受委屈了，陳律師認(rèn)識你父親多年，友誼深厚，有些話不說他也心里難安。”

    陳律師被人擠兌，不以為意，清清嗓子，一字一頓句句清晰地開口：“作為老王董的遺產(chǎn)律師，我在這里鄭重宣布，根據(jù)已故摯友的遺囑，其名下絕大部分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將由其子王思危先生繼承，又因念及數(shù)十年來養(yǎng)育之情，臨海路7號別墅一幢將贈與養(yǎng)子王居安先生，留作紀(jì)念。”

    會議室里頓時炸開鍋，無人不驚愕。

    王思危靠回椅背上，津津有味地逐一打量眾人，心說都傻了吧，媽的可憋死我了。

    王居安哪能防備，腦袋里轟的一聲，終是變了臉色，猛然抬頭，望向王亞男，艱難開口：“你這是什么意思？”

    蘇沫只感到驚心動魄，周圍亂哄哄一片，恍惚中卻仍能聽清他的言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是有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呼不出來，手指尖也跟著一陣發(fā)麻。

    王亞男沒搭話，只對其他人道：“我這里有遺囑的公證，大概情況各位都已了解，實(shí)際上，王居安和我們王家沒有半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手上也并無多少股份，如何能保證他不存私心？何況他為人剛愎自用，狂妄自負(fù)，多次與各位老董事產(chǎn)生爭執(zhí)，工作上更加毫無建樹，這樣一個人，又如何能代表大股東們的利益，即使能在安盛留任，充其量也只能作為普通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勉強(qiáng)保留總裁一職。”

    她又道：“這原是王家私事，為了安盛的前途，兩害相較取其輕，我不得不自曝家丑，但是，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在這里我懇請大家能給我王亞男兩分薄面，對外守口如瓶……”

    林董沒再說話。

    另有老董事道：“你們王家的事，我們這些外人不好干涉，先解決內(nèi)務(wù)，再解決外事，還是希望以大事為重，”又搖頭連嘆，“禍起蕭墻，敗象也。”

    旁邊周遠(yuǎn)山也忍不住小聲罵一句：“貍貓換太子，真他媽狗血。”

    蘇沫置若罔聞，只是難以抑制地，目不轉(zhuǎn)睛瞧著前面那人。

    周遠(yuǎn)山輕碰她的胳膊：“走了。”

    蘇沫方回神，才瞧見其余董事魚貫而出，忙跟著走出去。

    王亞男也吩咐她侄兒：“你去外面等。”

    橢圓形紅木會議桌旁只余兩人。

    王居安半天沒說話，過一會兒開口，恨聲道：“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我憑什么信你。”

    王亞男嘆一口氣，壓低聲音：“我哥嫂是死了，還有一個人卻活得好好，你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王居安瞪著她。

    “老張。”

    王居安一臉難以置信。

    王亞男搖一搖頭：“當(dāng)初我嫂子不能生，我哥就花了些錢，讓老張去領(lǐng)了一個回來，”她看著他，“孽債，你覺得呢？”

    王居安沒說話。

    王亞男又道：“你小時候不是常抱怨，你爸對天保比對你還要好嗎？還有，自從思危被接回家里，你爸就只顧著他了吧？”

    王居安頓一頓，才道：“我原以為……他比我小，他媽又不在跟前，所以我爸疼他多些。”

    王亞男沒理會：“我嫂子這個人，到死都容不下王思危，只要我哥對王思危好點(diǎn)，她就賭氣對你更好，我哥不在跟前了，她也沒心思搭理你，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

    “還有，你都三十多了，但是我哥去世前卻把股權(quán)交到我手里，你滿腹牢sao。他哪里是怕你敗家，只是那會子，他親兒子王思危還沒那個能力，我哥的意思，希望你能輔佐他，又擔(dān)心你和他爭家產(chǎn)……”

    王居安打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不要說了！”

    王亞男嘆息：“好在他們幫你把王翦一手帶大，你也該知足了。”

    王居安沉默，胡亂摸出一根煙來，打火機(jī)卻怎么也打不著，干脆煙也不抽了，直接揉成一團(tuán)扔桌上。

    王亞男道：“以前是沒說開呢，何況就算找個再好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也比不得你這樣盡心盡力，現(xiàn)在你都知道了，這為他人作嫁的事還有滋味么？”

    王居安抬眼盯住她，額角青筋隱隱跳動，過一會，他忽然笑起來，說：“您一直就想翻盤來著，有意等我用手頭所有的資產(chǎn)幫您抵了債，讓我一無所有。您是玩弄權(quán)術(shù)和資本的大鱷，要不是這一場鬧劇，我會輸?shù)眯姆诜！?/br>
    王亞男也笑：“小子，怎樣，我沒比你白活這么些年吧？”她輕描淡寫，“還有，你那些資產(chǎn)和人脈，哪一樣不是站在我們王家的肩膀上得來的，我收回自家的東西，也不算勝之不武。”

    “我沒覺得你贏了。”

    王亞男不再多說，起身出去，走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惜才，可惜你不是我兒子，這樣，我給你留點(diǎn)面子，下個月的股東大會，你自動請辭。”

    周遠(yuǎn)山把車開過來，搖下車窗看了她一會，才問：“你不走？”

    蘇沫坐自己車?yán)铮瓷先ビ行┟Ｈ唬骸拔疫€有事。”

    周遠(yuǎn)山直接道：“你等了快半小時了。”

    蘇沫低頭，不去看他，只說：“你先走，我再等等。”

    周遠(yuǎn)山搖一搖頭，沒再多說，車子開出去，油門卻轟得大了些。

    蘇沫一直等到下班，又等到天黑，停車場里漸漸空曠，直到臨近午夜，大樓即將封樓，才看見王居安的身影，他低垂著頭顱，手里夾著半截香煙，似乎連步伐也顯出困頓，全無往日風(fēng)采。

    他沒有看見她，或者說全無心思留意周遭。

    蘇沫輕輕按一下喇叭，他忽然側(cè)頭，看清了人，也不走近，直接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蘇沫下了車，卻聽他說：“快走。”

    她步子微頓，王居安臉色十分難看：“趕緊走，我見著你就煩。”

    蘇沫不忍看他的眼，卻不得以走去近旁，想說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瞧著她笑一笑：“都等著看我笑話呢。”

    “沒……”

    “你是耳朵不好使還是聽不懂人話？”他伸手按住她的肩，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句：“我跟你講，我現(xiàn)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你，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我……”

    “你怎樣，除了遷怒，你還能怎樣？”

    王居安一時給氣樂了，狠狠盯住她，正要開口，又似乎猶豫，煙卷遞到嘴邊，用力吸上一口，臉上表情十分煩躁，再開口時，嗓音卻已低下去：“特別不想……讓你看見我現(xiàn)在這樣。”

    她說不出話，只能強(qiáng)忍眼淚，把手里的東西遞過去，“我走了。”

    第 85 章 ...

    蘇沫回到車?yán)?拿紙巾擦了擦眼，過了一會，仍沒聽見那邊的動靜，她發(fā)動汽車,嘈雜的馬達(dá)聲中,心思更加繁亂。

    第二天,鐘聲一清早打來電話,開門見山說：“姐,我的東西不見了！”

    蘇沫還沒起床,懶洋洋應(yīng)付：“什么東西？”

    “你說呢？”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我同學(xué)說你最近來學(xué)校找了我好幾次,你明知道我上周六回家了，你還來？”

    “那又怎樣？”

    “姐,實(shí)話跟你說吧,我之前申請的幾所美國大學(xué)，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消息了，只要簽證完了，我拿到那筆錢就可以簽證買機(jī)票，買了機(jī)票我就能出國了。”

    蘇沫說：“三千萬得買多少張機(jī)票啊，你這輩子都飛不完。”

    “姐，”鐘聲在那邊急得跺腳，“我現(xiàn)在就想出國，我知道姓王的不會那么容易放過我，我打算拿了錢就走人，現(xiàn)在就差臨門一腳，你不能這個時候跑來偷我的東西。”

    蘇沫揉揉額角：“什么偷不偷的，聲聲，別說那么難聽。”

    鐘聲氣道：“不問自取，不是偷是什么？”

    蘇沫笑起來：“我去給你養(yǎng)的花翻翻土，你那盆花是不是經(jīng)常翻土呀，難怪長得那么好。”

    鐘聲耐著性子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蘇沫起床刷牙，含糊道：“上回，你一進(jìn)門就盯著那盆花看，我一看，養(yǎng)得挺好，你說你這孩子，被子不疊，桌子不收拾，在家的時候別說養(yǎng)花了，吃飯喝水都是別人遞到跟前，你就是個花骨朵，還要一屋子人養(yǎng)呢，怎么突然有那個閑心，你不是做這種細(xì)致活的人。”

    鐘聲有些泄氣，放軟聲音：“姐，你真聰明，好吧，我不要三千萬，他愿意給多少我就拿多少，你把東西還我吧。”

    蘇沫簌了口，一邊化妝一邊嘆息：“聲聲，別再糊弄我了，你姐我，吃的就是揣摩人心這碗飯。我以前不防你，是拿你當(dāng)孩子，當(dāng)你是親妹，我要是有心防你，你半點(diǎn)便宜都討不到，你連我都贏不了，怎么和那些人精斗？”

    鐘聲不理會，直接道：“東西還我。”

    “不在我這里，你也別再存那些花花腸子了，對大家都好。”

    鐘聲直接掛了電話，靠在窗戶旁想了半天，氣得胸前起伏，又把電話撥出去，等那頭接了，問：“你真的愛我嗎？”等那邊回了話，又說“我也愛你，我這里有樣?xùn)|西，你一定喜歡，想不想看？”

    蘇沫去保順上班，接下來幾天里，心緒不寧，偏偏王亞男只要出門辦事都會帶著她，若有重要事項(xiàng)，還不忘耐心提點(diǎn)，極具親和力，蘇沫受寵若驚，更無暇分心。

    之間，從蓉打電話來叫她去吃飯，等下班以后過去，才知道趙祥慶也在。

    三人邊吃邊聊，蘇沫看見老趙心里就不舒坦，總想起王居安，不知道那人現(xiàn)在怎樣，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去問，就不由自主多看了老趙兩眼，她看過去，老趙便也看過來，就是不說話。

    從蓉笑道：“你嘴巴夠嚴(yán)實(shí)啊，我們都是聽了小道消息才知道。”

    “什么？”蘇沫裝傻。

    從蓉道：“別裝了，上次董事會開會，你也在吧，一天之內(nèi)天翻地覆，這么重要的事，我從你這里連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聽到。”

    蘇沫道：“高層談話，涉及到保密協(xié)議。”

    從蓉笑：“少來！”

    蘇沫心里惦記著，問：“公司里最近又流傳什么消息了？”

    從蓉還沒搭話，趙祥慶倒噗嗤一聲樂了，越笑越起勁。

    從蓉罵：“你毛病吧。”

    “不是，”老趙擺擺手，“你想啊，那是什么年代呀，三十多年前，買菜買面打醬油都要排隊(duì)，物資緊缺啊，各種計劃限購，那時候錢多值錢，一個豬娃三分錢，結(jié)果呢，人一個男娃就要三千塊！”他一拍桌子，“我就說嘛，老王這樣會做生意，看來是遺傳，當(dāng)年老王他親爹光賣娃就能發(fā)呀，三千塊！”

    蘇沫心想：都傳成這樣了啊。

    從蓉說：“我們這邊的版本是，沒給錢，白送。”

    老趙說：“不，多少還是要給點(diǎn)的，不然人家圖什么？”

    從蓉心急，氣道：“你跟我爭這些有什么意義，”她看了蘇沫一眼，“聽聽人家官方怎么說。”

    蘇沫卻不能像這兩位一樣置身事外，低頭扒飯：“我還沒你們知道得多。”

    從蓉收了笑，嘆氣：“看來是真的。”

    老趙倒是神色如常，該吃吃該喝喝。

    從蓉把他跟前的菜碟子拿開些：“就知道吃，老板一換，第一個被開的就是你。”

    趙祥慶不說話，又去夾蘇沫跟前的菜，從蓉又將他的碗筷一并收繳，直接拿去廚房。趙祥慶閑下來，抽紙巾抹嘴，一言不發(fā)看著蘇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