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不是,我來找柳婉兒和唐離的?!泵魇娴?。 聽到這兩個名字,宋清沼不由蹙起眉頭:“柳婉兒……不就是盧三娘子,她已經去放生池準備放燈祈福儀式,唐離……這兩人有關系?” 解釋起來又要長篇大論,明舒沒有時間,搖搖頭只問他:“你可知這次都有哪幾府參加柳婉兒的普渡會?” 宋清沼想了想,道:“知道。我母親也掛名負責這次普渡會,人員名單曾經送到母親手中,正巧她讓我核對過……不過我也只記得七八成?!?/br> 記得七八成,已經是記性絕佳了,何況還只是他謙虛。 宋清沼逐一報出名單上的人員,以及他們的來歷身份,明舒越聽臉色越差,聽到最后,手已顫抖。 如果她沒記錯,這所有人中有三成是當年與蘇昌華案子相關的人員,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邊,不是做了人證就是落井下石。除了最直接的告密人盧則剛外,陸文瀚也說得很清楚,順安王的案子牽涉甚廣,當時京官為求自保相互攀咬,以圖赦免的機會,另有一些則踏著這些涉案官員的尸體往上爬,蘇昌華也許微不足道,無形中卻也成了很多人的踏腳石。陸文瀚提及了幾個官員名字,她當時注意力全在盧家上,并沒完全記牢,但就零星記住的這些人,已經足夠讓她發寒。 唐離絕對不是無緣無故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的。 “他們現下何處?盧家人呢?”明舒急道。 派粥的只剩下各府的下人,主子們已經不見。 “都回禪房休憩了?!彼吻逭觿倧睦锩娉鰜?,那里頭女眷太多,他呆著難受,就找個由頭離開了。 盧家的主母馮氏、幾個嫡庶女兒還有兒子,其余各府的夫人娘子等,如今已全去禪房內休憩。 明舒又開始頭疼——唐離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著,遠處又跑來兩個人,正是應尋和他的同僚。 “總算找到你了。”應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以看出他亦心急如焚,“已經用你給的畫像問過彭氏母子,確認是唐離?!?/br> 明舒當機立斷道:“不管了,既然已經確認柳婉兒并非盧三,那就先將她拿下問話,能少一個威脅是一個。” 語畢她又見應尋人手單薄,便朝邱明等人開口:“柳婉兒身邊有不少護院,你們幾個陪應捕快去放生池走一趟,還有,現下那邊百姓很多,萬不可引起sao動。” 邱明等人還要留在她身邊,卻被她斷然拒絕:“現下已不是計較個人安危之時了,今日百姓很多,若是出事恐涉及無辜,快些去吧。” 邱明這才領命與應尋離開,明舒又將應尋手中那張畫像遞給曹海,只道:“畫中此人很危險,我猜她必定就在寺內,也許就在附近,煩請將軍幫忙,我們分頭找人?!?/br> 曹海收下畫像又分于手下看,只道:“沒問題?!?/br> 很快曹海就帶著手下四散搜人,明舒與宋清沼都認得唐離,并不需要畫像為憑,也跟著分頭找起來。宋清沼往外邊搜去,明舒在禪院內又找了一遍,并沒發現與唐離相似的男人,正站在樹下喘著氣歇腳,忽見長廊走來個丫鬟。 那丫鬟微垂著頭,緩緩行過,走進長廊拐角往廂房后去了。明舒盯了片刻,邁步追上。跟著她的方向追到廂房后面時,卻不見那人身影,只剩下空蕩蕩的后巷。 后巷里堆滿用油布蓋著的雜物,一撂撂疊得老高,這兒沒有掛燈,只有廂房內的燭火透過窗紗灑下朦朧的光芒,外面的喧囂被襯出幾分不真實來。 明舒追進后巷徘徊了幾步,只狐疑那人的去向,忽然背后發出窸窣聲音,她心頭一凜,猛地轉身,卻見那丫鬟自兩撂雜物縫隙間走出,冷冷道了聲:“陸娘子在找我?” 她已然抬頭,露出張沒有表情的清秀臉龐。 不是唐離又是何人? 難怪找了半天沒有發現人,原是她又換回了女裝。 “果然是你!”明舒退后兩步,警惕道,“設局利用我送林婉兒進盧府的人是你吧?借三殿下之手促成這次的普渡會也是你的安排吧?你究竟意欲何為?” “你既然能找到這里,不是應該心中有數,何必還要問我?”唐離的聲音在黑暗中冰涼而陰深。 “你替豫王辦事,要謀害三殿下?”明舒試探問道。 她聲音剛落,就見唐離笑開,露出幾顆森白的齒,道:“枉我將你視作勁敵,還道你有什么真本事,原來也與普通世人一般見識,怪沒新意的。這世間還沒人有資格讓我替他賣命,豫王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笑容與言語間都透著自負的得意,高高在上的模樣著實叫人不愉快。 明舒道:“哦?這么說你不是為了幫豫王爭位?” “在我眼中,哪怕天潢貴胄也不過是與張松、謝熙之流一樣的庸人,有所求者必可控,我借來用用而已?!碧齐x嗤笑道,說完忽又宛如對閨中密友般嗔道,“這都怪你,當初在松靈書院若非你們兄妹橫插一腳,如今我就不是跟著豫王了,也沒今日這許多事了。” “所以……”明舒倒抽口氣,“松靈書院果然是你誘導張松殺楊子書,而你本欲借此案大展拳腳,找出真兇得三殿下青睞?” 然后憑著本事成為三皇子的幕僚,堂堂正正離開書院,而不是一個被逐出書院的罪臣之后。 如果這個故事換個方向發展,會與現在全然不同。 唐離笑笑:“可惜了……一場籌謀卻成全了你們?!彼荒芰韺まk法,靠著美色通過謝熙接近了豫王。 說著她望了望天空,又看向明舒:“怎么?你想在這里與我敘舊?” 明舒瞇了瞇眸:“有何不可?我想看看你在等什么?!彼荒茏?,不能放任唐離一個人在這里,否則也不知道唐離會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 唐離似乎嘆口氣:“你還有心思與我夾纏?不去看看你的阿兄?要知道今日三殿下登禪臺的提議,可是你阿兄提出來的。若是三殿下在禪臺上出事,你阿兄要背負的罪名你可清楚,連同你們的母親在內……恐怕都難逃一劫?!?/br> 明舒心中劇震:“不可能,我阿兄為何要遂你的愿讓三殿下登禪臺?” “我說了,有所求者必可控。誰讓周秀清在我手里,而陸徜又只剩下這一個證人。他為了你,可是豁出了身家性命,你真的不去救他?按計劃,三殿下在禪臺上的最后一步,可是致命的,你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阻止。” 她從豫王處得知三皇子受皇命徹查江寧簡家劫案,心生疑惑,便勸說豫王派人前往江寧,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戲碼,不僅查到明舒身份,還在半途從陸徜手里劫走了周秀清,加以利用,威脅陸徜。 明舒面色頓白,驚懼地看了唐離兩眼,飛快轉身。唐離唇畔那抹得意的笑越綻越開,卻沒想明舒只跑出了兩步就又停下轉身。 “你當我阿兄是傻子嗎?”明舒臉上的驚懼全失,換上嘲弄的笑。 縱然心臟跳得像要撕開胸膛,她在此時也必需冷靜。不是不擔心陸徜,不是不想馬上飛到陸徜身邊,但是現在不行。她得相信陸徜——從前幾天他要求她一起演戲開始,陸徜應該自有安排,只不過沒能想到,他們的敵手竟是同一人而已。 就算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她此時也必須相信陸徜。 這回輪到唐離的笑容微滯。 “你這一箭雙雕的計策使得不錯呀。設計三殿下登禪臺既滿足了豫王的要求,又能令工部尚書盧則剛成為替罪羔羊,一報你蘇家私仇。什么東宮爭戰,不過是你用來掩蓋私心的煙幕罷了。豫王以為自己找了把刀,沒想到卻被刀利用了去。” 唐離一介孤女,想要完成這么大的布局,只能借勢借力。設計三皇子,不過是她取信豫王的手段而已,否則豫王又憑何任她調用人力物力去完成這場計劃? “你知道如此清楚,那還站在這里同我廢話?”唐離冷笑道,并不反駁明舒的猜忖。 “可你不是說我與世人一般見識,毫無新意?唐離,你我對話這段時間內,你知道自己已經看了三次天嗎?你在等什么?等柳婉兒?”明舒勾唇反問她,現出幾分咄咄逼人之勢,半點沒給唐離留余地逼問道,“‘柳婉兒’是豫王借你的人,裝作柳家那病故的女兒回到城中。為了坐實她是盧三娘這個身份,她家里那把火,不是出于意外吧?蔡氏也不是因為害怕別人知道柳婉兒就是盧三娘登門的,因為不管是真的柳婉兒還是假的柳婉兒,都不是盧家真正的盧三娘!你們挑中柳婉兒,只是因為她的身份最好造假。蔡氏是被你們引誘上門,而后故意縱火謀殺的……我可有猜錯?” 唐離面上笑容漸笑,冷冷看著明舒,一語不發。 “現在這位柳婉兒應該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吧?她只是聽你吩咐行事,在放生池畔負責組織百姓放孔明燈祈福……今夜刮西北風,這批孔明燈會被吹向這里吧,若是不慎落下一兩盞到禪房四周引發大火……” 明舒越說越冷,也越說越心驚,這只是她的猜測罷,但看著唐離逐漸沉冷的面色,她想她猜得應該八、九不離十。 孔明燈要么被人動了手腳,飄到附近就會墜落,即便不墜落,人為制造孔明燈失火的假相也非常容易。 “陸娘子的想像力著實豐富,我是很佩服的。禪房內外都有人,如果真的失火第一時間就能發現,難道他們會在房中坐以待斃?”唐離倏爾又揚起笑來,一邊反駁一邊靠近明舒。 明舒抬頭看了看這幢兩層的廂房……窗紗上沒有投出人影,里面亦無聲響傳出。 “如果他們被人下了藥無法動彈呢?”明舒道。 唐離不作聲,只忽然向她撲去,雙手成爪勒向她脖間。 黑暗中寒光閃過,衣料與皮rou被劃破的聲音響起,唐離悶哼一聲,抱臂站在原地,死死盯著明舒手中握著的鋒銳匕首。 唐離已是圖窮匕現,被她逼得動手。所幸明舒早有防備,手中是陸徜所贈的匕首,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手發抖,將匕首對準唐離。 “別靠過來?!泵魇鎻娮枣偠?,一邊用余光朝外掃去。 禪房內沒有聲音,兩側長廊也無人經過,外頭又吵,她就算大聲呼救恐怕也沒人聽到。 “唐離,你父親所犯罪行證據確鑿無可抵賴,沒有人欠他什么!如果你對此有疑問也該想法替他沉冤洗刷你蘇家冤屈,而非瘋狂報復。在這禪房之中,又有哪一個是害你父親之人?且不說與你蘇家沾邊的那幾府,余下的逾七成,可是完全無辜之人,你竟然喪心命狂到要他們一起陪葬?” 唐離臉上的寒意只維持了片刻,便發出陣尖銳的笑聲。 “無辜?那又如何?難道當年我不無辜?我母親不無辜?我的兄弟姊妹不無辜?我蘇家上下十幾口人不無辜?我父親清官半生,卻不夠診金替我祖母醫病,我阿弟病重,他貪那百兩救命銀子,叫人拿住痛腳,不得不替他人違心賣命,到頭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場,想保的家人一個也沒保住!男女皆被發賣,為奴為婢為娼!而踩著我父親往上爬的人,卻享盡榮華富貴!憑什么?我要他們試試家破人亡的滋味,那才痛快!我知道里面有人無辜,那又有如何?無辜之人無力就是螻蟻,死不足惜,你別同我談什么天道仁義,我不相信!” 她邊說邊往后退去。 “無所謂了……”唐離松開抱臂的手,任由鮮血浸透衣袖,從腰間摸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照出她臉上瘋色,許是猜到自己再等不到柳婉兒的孔明燈,她眸中寒光被瘋狂取代。 “你要做什么?”明舒瞧她這不管不顧的模樣,也不敢上前,任由她退到后巷的盡頭。 唐離又笑笑,伸手扯下靠墻而放的一撂雜物的油布。 油布之下是壘好的棉絮,棉絮上壓著幾個瓷甕,她趁著明舒未反應之際,猛地砸碎。 火油味沖入明舒鼻中,她剎那間明白過來。 這后巷內存放的,是唐離讓柳婉兒以煮粥與放孔明燈為由提前運進來的棉絮、干草、柴禾并燈油之類的燃料,是她設下的后手。 如果孔明燈之計失敗,便可人為縱火。 她不允許自己的復仇,有任何閃失。 “不要!”明舒驚叫道。 火油已經潑在棉絮之上,旁邊又都是干草等易燃物,禪房內又多是經幡、紗幔等物,火勢若起一發不可收拾,救都來不及。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拐角處卻突然竄出一道黑影,猛得撲向唐離。明舒沖到一半被這變故嚇住腳步,眼睛只盯著那火折子,生恐火折子落到棉絮上。 黑影不知是何人,只看得出是男人身形,他緊緊攥住唐離之手,唐離瘋狂掙扎扭動著,只聞一聲破rou之響,一柄刀由腹向背,貫穿兩人。 唐離不可置信地轉頭,望向身后的人。 “阿璃,你很累了,我陪你一起好好睡個覺吧。” 謝熙的聲音響起。 火折子被扔到遠處,明舒上前一腳踩滅后,才震驚萬分地看著眼前貼背而擁的兩個人。 血瘋狂涌出,浸濕地面。 明舒不知道謝熙是什么時候來的,料想他應該是跟著唐離而來,在旁邊已偷聽許久。 “謝熙……你這是……為什么?”唐離低頭看看握在他手中那柄貫穿了兩人的刀,“我不是同你說過……不要再管我……” “阿璃,我不怨你利用我……若我當初再多些擔當……拒絕縣主的婚事……可能你也不會如此絕望……對嗎?是我不好……我陪你……以后到哪里,我都陪你……”他說著氣息漸漸弱下去。 唐離臉色灰敗,復又笑起:“你怎么這么蠢……都說了是利用……我就沒愛過你!不用你陪……不用……”她掙扎著想離開謝熙,卻已無力。 腳步聲由外及近,似乎有人尋來,隱約還有幾聲呼喊,叫的都是明舒的名字,很快有人找到這里。 “明舒……”來的是宋清沼,見到暗巷中的情景不由一驚,迅速將明舒拉到身邊。 明舒這才回神,只覺雙腿抖如篩子,她勉強站定,推開宋清沼,咬牙道:“禪房里的人應該被唐離下了藥,唐離想縱火燒房,被謝熙給……具體的情況我稍后同你解釋,你留在這里照應著,記著別讓孔明燈放上天,我……我要去三殿下那里!” 事情還沒了結。 就在她轉身之際,唐離忽又開了口,聲音微弱:“你不必得意,沒有我的信號,陸徜找不到周秀清……我要是死了,周秀清也活不了……簡家的案子,注定無果……你……你會和我一樣……我等著看你變成我……” 最后一個字落下,她絕了氣息。 明舒怔住,被宋清沼搖醒。 宋清沼目光復雜地看著她:“別聽她的,你快去三殿下那里,這邊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