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明舒這才回神,情勢緊急,她只能暫時拋開所有,往大雄寶殿處跑去。 ———— 汗珠自額頭滾落,后背濕透,可手腳卻又冰涼,明舒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么快過。 跑到半路她遇上曹海,簡單解釋了幾句,曹海便速命人去通知應尋,自己則又帶著兩個親隨陪明舒去找趙景然。 法壇外已被重重圍起,天色黑透,高臺上的人已然看不清楚。明舒與曹海趕到法壇之外,報上身份后,竟驚動了魏卓,二人俱被帶到寶殿西側的閣樓內見他。 明舒道明來由后,魏卓方震道:“竟發生此等惡行?!你阿兄現下陪等在三殿下的經房內,不能見外人……”他說著想了想,又道,“也罷,你跟我來。” 他帶著明舒去了,留曹海在閣樓內。 明舒跟隨魏卓到了正殿旁邊的經房外,讓守在門外的內侍傳話,不多時里面內侍就出來請人。 “陸娘子,請吧,少尹大人在里面等您。” 竟只同意見明舒。 “去吧。”魏卓拍拍她的肩。 明舒點點頭,匆匆跟內侍進了經房。 經房很大,中間有巨大屏風隔斷,屏風后隱約可見男人身影,內侍站在屏風外,向明舒請道:“請吧。” 明舒蹙眉——陸徜什么時候這么會擺架子了? 她又匆匆繞過屏風,一聲“阿兄”堪堪出嗓,人便呆住。 屏風后的,不是陸徜,卻是三皇子趙景然。 眼見三皇子安然在些,明舒先是心頭一松,行過禮后又疑惑問道:“三殿下,我阿兄人在何處?” “子翱替我上了禪臺。” “……”明舒震愕當場。 她的陸徜沒有因為她而違背原則,他選了一條更加危險的路。 ———— 禪臺上的人已盤膝坐了整天,從天明到天黑,滴水未飲,粒米未進,如今雙腿已經沒有知覺。 臺上風烈,吹得衣袂呼呼作響,再過一會,儀式就要結束,陸徜希望自己還能正常站起。 天色已全暗,可入目所及,不論是天上還是地下,皆是星火遍布,夜晚的汴京城盡收眼底,也不知明舒現下如何。 也不知……那件事進行得怎樣了。 他正想著,遠空忽然升起一簇銀亮煙火,飛到半空時“咻”一聲炸開。 陸徜唇角揚起淺笑。 得手了。 周秀清,被他的人找到了! 終于讓他搶先一步。 第111章 簡明舒歸來 夜風送來不知何處祭拜燒的紙灰味, 不遠處的河道上慢慢漂來幾盞蓮燈,隔沒多遠的街巷上,盂蘭盆節的祭祀還沒結束, 附近百姓從寺院請回來的僧人開壇所設的小法會, 仍在繼續, 喧囂聲隔街傳來,襯得河道下游處愈發冷清。 這里離大相國寺只有三條街的距離,但人煙稀少,為數不多的人家今日也出發參加盂蘭盆法會, 因而四周一片寂靜。 夜色中有幾道人影匆匆掠過,沒有落下半點聲響, 仿如鬼魅般竄入附近一戶人家。 金鐵交鳴的打斗聲響起時,遠處法會的僧人正吟誦到最響亮,引磬、佛鈴、木魚等齊奏,仿如天音降世。 沒等這段佛音結束,那戶人家中的打斗聲又漸漸平息,大門忽然人打開,里面走出幾個勁衫男人,簇擁著一個神情惶恐、發髻散亂的婦人, 護著她迅速逃離。 沒逃多遠, 其中一人從腰間摸出報信的鳴鏑。 一簇銀亮箭煙生空, 發出“咻”的一聲,而后在天際“啪”地散開,如天星墜落。 ———— 七層的禪臺很高,四面又無遮擋, 陸徜坐在上面, 甚至不必起身, 就能看盡汴京城。 天空中的煙火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來不及轉頭,然而他一眼就望見了。那是他等了一整天的,向他報喜訊的信號。 夜空雖沉如墨汁,他卻有些撥開云霧見月明的錯覺。周秀清找回來,簡家的案子會更加明朗,真兇到底是高仕才還是另有其人,便都有了答案。 為了這一刻,他已謀劃多日。 今日他與唐離約定,只要“三皇子”在禪臺上完成全部儀式,則她就將周秀清交還給他。不過在此之前,唐離只讓他派人在大相國寺角門外一處賣香燭的鋪子外候著,待事成后自有人會把周秀清交給他們。 他自然不能相信唐離,更不可能如她所愿。在香燭鋪外等候的是魏卓的人,而營救周秀清的人馬卻是另外安排的,全是他的人,從他頻頻接觸唐離開始就已在暗中密切監視唐離以及她身邊人的動向了。 唐離再怎么心思縝密,拐彎抹腳地下達命令到看守周秀清的人手中,這其中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對陸徜而言,越早發現越好,所以才有了與明舒配合演戲的計劃,越早讓唐離相信他因為明舒的安危而自亂陣腳,她才會越快告訴他目的,給他接近的機會。而他便借著這爭取來的星火時間調查。 而事實上,因為牽掛明舒的安危,他也確曾陷入草木皆兵的情緒中,幸而有明舒…… “阿兄……” 微弱呼聲從下方傳來,似乎離他很近。 陸徜蹙蹙眉,望向茫茫夜色,片刻后失笑——他這是想瘋魔了吧?明舒怎會出現在此? 可能是在禪臺坐了整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思緒天馬行空。 禪臺下方傳來一陣佛樂,吟誦聲大了起來,那陣細微的呼聲消失。圍坐在下方的僧人們手持蓮燈起身,繞行禪臺,陸徜隨之站起。按著儀式的流程,到這一步已近尾聲,他需走到禪臺四邊向四方叩拜,以敬四方神佛,叩拜結束后他就能下禪臺。 而唐離為“三皇子”設下的陷阱,就藏在這最后一步中。 陸徜站在禪臺正中,將全副心神放在禪臺四周——要想趁“三皇子”在禪臺上時下手,無非幾種可能,一是弓弩暗殺,不過禪臺高約十丈,比四周建筑高出許多,狙殺者無可藏身點,應該不可能;二是混入刺客在他下禪臺時下手,但這里已被禁軍重重包圍,只要他踏下禪臺立刻會被禁軍護起,下手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剩最后一種,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種,禪臺被人動過手腳,存在坍塌風險,這種也最能偽裝成意外失足。 從七層高臺跌落,非死即殘。 他想了想,朝東方位邁出步伐。 只是還沒等他走到東方位上,那陣喚聲又起,且越發急切,陸徜止步,望向上禪臺的木階處。 “阿兄,不要……不要往外走!” 因為跑得急,七層木階,明舒已經爬得喘不過氣,不得不停下步伐扶著欄桿停個兩三步再往上繼續爬。 木階繞著禪臺蜿蜒而上,十分狹窄,一側臨空,只有木頭搭建的欄桿,欄桿上還綁著經幡的一頭,從外面望去,登臺的木階被經幡覆蓋,叫人看不清楚,而眼下天又黑去,是以無人察覺明舒正沿著木階往上爬。 儀式已經到最后關頭,明舒等不及三殿下安排人手登臺,況且他二人互換身份登禪臺之事有欺君之嫌,更不能讓再多一個人知道,是以她自請登臺。 禪臺由工部督建,柳婉兒又潛進工部尚書盧家,極有可能在禪臺上動手腳,明舒深恐陸徜一步踏錯…… 陸徜站在原地又聽了片刻,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聽,明舒的聲音繞著禪臺越來越近。 她上禪臺了? 他心頭一驚,往木階口走去,俯身朝下一望,果然看到明舒已經爬到約五層高處。 “阿兄!”明舒抬頭看到他松口氣,扶欄站在原地沖他招手,“禪臺危險,快下來!” “我知道!”陸徜有些氣她冒險登上禪臺,佯怒道,“誰讓你上來的?!” “三殿下讓我來的!你別呆了,快點下來。唐離……唐離死了……” 明舒喘著氣道,她也著實爬不動了。 陸徜詫異至極,只聽明舒又道:“下來我再同你說……” 她話沒說完,禪臺下就傳來一陣慌亂驚呼。 中間那圈圍著禪臺繞行的僧人不知絆到什么摔倒,撞到最內圈的僧人,那僧人撲地,手中蓮燈連接火帶油整盞摔在了掛在禪臺的經幡上。 火猛地順著經幡燒上來,正巧就在明舒那一側,很快蔓延。 “明舒,上來!”陸徜俯望,看得仔細,當即色變。 禪臺全木構造,若是著火,臺上之人無路可逃。 明舒也回頭看了眼,瞧著火舌往上竄,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拔腿就往上跑。 “阿兄!”驚魂未定地踏上高臺,明舒就被陸徜納入懷中。 高臺一側經幡全部燒著,火舌舔舐到禪臺木階上,下去的路被封,陸徜擁著明舒邊往另一側退,邊尋脫身之法。 火光漸升,在蒼茫夜色中如同肆虐的獠牙,夜風刮過,四野蕭瑟,仿如臨淵。明舒腦中頓亂,一瞬間如同置身懸崖,火光遙遙追來……零星畫面像碎片般閃過,她來不及細想,已經與陸徜退到了另一側邊緣。 二人同時踏上高臺南邊沿,那處本是陸徜行四方拜禮的位置,沒等陸徜想出對策,腳下就傳來一聲木頭斷裂的“噼啪”聲。 高臺邊緣位置連帶著護欄一起驟然斷裂,陸徜與明舒腳底一陷,跌下高臺。 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墜落的感覺似乎喚醒了什么,明舒腦中一片混亂。 “抱緊我!”陸徜還是冷靜,他單手摟住明舒腰肢,另一手緊緊攥住了一條掛在高臺這側未被燒到的經幡,借著經幡的繩子帶著明舒往下落去。 明舒憑著求生本能摟陸徜脖子,連害怕的機會都沒有,就跟著他一起順繩子落下,直到約一丈高時,火舌終于舔上這條繩子。 繩子瞬間被燒斷,陸徜雙手齊擁,只將明舒摟進懷中,以身軀護住,帶著她重重落到高臺下所設的祭品案上。木案從中被砸裂,陸徜的手吃痛,力道松懈,明舒便從他懷中滾出。 “明舒……” 所幸剩余高度并不算高,應該不會致命,陸徜已搖搖晃晃站起,朝明舒走去。 明舒卻沒有任何聲音。 她只覺天旋地轉,眼前景物一片模樣,她看不清陸徜,耳邊只有囂鬧的聲音,還有刀刃的錚鳴…… 對,刀刃。 染著血,從記憶深處探出。 ———— 盂蘭盆節進入尾聲,可還未完全過去,街上的人家正在門口燒紙衣,紙灰飄飄揚揚飛了滿天…… 街尾的大樹底下拴著幾匹不知哪里來的馬悠閑地搖著尾巴,過了不知多久,幾個身著黑色勁衫的夜行者帶著個婦人疾行到此地。 “應該安全了,速歸。”看似首領的黑衣人開口道,又沉聲向那婦人,“我先扶你上馬。” 周秀清哪有置喙的余地,不過聽憑擺布,從一伙來歷不明的人手中,落到另一伙來歷不明的人手里。她戰戰兢兢地點頭,只要能保住自己這條命,她沒什么不愿意的。 那人先將周秀清扶上高馬,再低聲與手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