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你可別小看,畜生長得快,幾天一個樣,有靈性的很。”陸徜跟著蹲到她身邊。 一想自己不在家中,他著實不放心家里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你啊,剛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心里別老琢磨那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懂嗎?”見她露出三分稚氣,陸徜忍不住敲打她。 她心里那點想法,還瞞得住他不成?家里拮據,她定是盤算著什么門道,等他走了好動手,打量他看不出來? 明舒揉揉耳朵,不以為意道:“知道了!阿兄真羅嗦。” “……”只有人覺得他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可從沒人嫌他話多過。 “快,給它取個名字吧,叫什么好呢?”明舒摸了一會狗,壞笑道,“要不叫徜徜?” “陸明舒!”陸徜一聽就沉了臉。 “陸徜,你又吼什么?”曾氏從灶間出來,看到兩人蹲地上玩狗,搖了搖頭。 陸徜還沒辯解,明舒已經惡人先告狀:“阿娘,他兇我!” “……”陸徜覺得,自己確實話多了,就閉嘴吧。 ———— 翌日,年初二,晨光熹微,陸徜出發去了松靈書院。 他一走,兩層的閣樓頓時變得寂靜。明明不大的地方,突然顯得空曠。明舒覺得渾身不得勁兒,走在哪里像能看到陸徜的影子般。 悶悶坐了半晌,她才在曾氏的叫喚下把自己的被褥搬去陸徜那屋。 陸徜不在,他的屋子就歸明舒了。 小小的房間只放下一張架子床,兩只箱籠,還有一張他日常讀書用的舊書案,現下都已空空如也。明舒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鼻間似乎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氣,是陸徜身上的味道,留在了這里。 她想阿兄了。 ———— 年很快就過去了。 陸徜不在家,只有明舒和曾氏同住。 為了幫補家用,曾氏經人介紹找了繡活在家做,明舒見了有心幫忙,跟在曾氏身邊想學做刺繡,可拈起針手里就像拿著千斤錘,那細細的針總不聽使,不是針腳走歪就是扎在手上,曾氏看不下去,好言勸她死心。 “別忙了,你從小到大就不是拈針穿線的命,抓些果子去陪招寶吧。” 招寶就是他們家新成員的名字——陸徜抱回來的那只狗子。 明舒悶悶不樂地去了,曾氏又安心坐在窗前繡花,才沒繡幾下,就聽樓下傳來“砰”一聲響,把她給嚇得心臟跳個不停。匆匆下樓查看,她在灶間看到站在灶旁一臉無措的明舒。 地上是打碎的陶罐,里邊的米灑了滿地,鍋里是半開的水,明舒愣愣站著,見到曾氏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娘,對不起。” 她糟蹋東西了。 曾氏瞬間明白她想做什么。 明舒就是想做些事。繡活她此生無望,那就做飯吧,這樣阿娘就能騰出手來白天刺繡,也不用晚上在燈下熬花了眼。 可想像是美好的,做起來卻不容易。 這些家務活,她好像一點概念都沒有,不知如何生火起灶,不知下多少米放多少水……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困惑了,她仿佛從沒接觸過這些事般,連最基本的步驟都不曉得。 “割傷手沒有?我瞧瞧!”曾氏踩過滿地碎陶片到明舒身邊。 明舒搖搖頭。 “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意。”曾氏這才放下心道,“這些事阿娘來就成,你別cao心。隔壁王嬸的女兒與你相仿,要不你去找她說會話,這里交給我,乖。” 明舒被她勸著走出灶間,又看著曾氏轉頭去收拾灶間,地上的招寶沖她“汪汪”兩聲,她沮喪非常地向招寶開口:“我是不是真這么沒用,一個忙都幫不上還凈添亂?” “汪汪汪。”招寶繞著她的腳回答。 明舒覺得自己受到人生最大的挑戰,在屋里定定站了片刻,忽一攥拳頭,沖灶間喊:“阿娘,我出去一趟!” 還沒等曾氏回應,她已一溜煙跑出家門。 一邊問一邊走,足走了近一個時辰,她才找到目的地。 望著前頭的朱門高墻,明舒定了定神。 紅底金漆的匾額上題著兩個——殷府。這是先帝的中書舍人,今上寵妃的父親,殷繁的府邸。 也就是陶以謙的外祖家。 明舒來尋陶以謙,想謀個差事。 第19章 表妹(抓蟲) 大安朝雖說風氣較前朝要開放不少,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出門謀生也不算奇怪,但平民女子多數找的是繡坊布坊染坊的活計,要么給大戶人家的后宅做做幫工,很少會在外拋頭露面。 明舒尋思著自己針線不通,家務不精,那些活計都不適合自己。她這腦袋動著動著,不知怎么就動到了陶以謙身上去。 陶家是臨安的大商號,又是圣人欽點的皇商,以玉石為主營,與西域通商,手里握著兩大和田玉礦,其分號遍布大安朝各地,京城自然也少不了陶家的鋪子。 明舒打聽過,陶家在京里除了最大的一間玉器鋪外,另還經營著兩家小鋪子,一是賣的首飾,一是賣古玩。她來尋陶以謙,是因那首飾鋪子做的多是女人生意,鋪內肯定需要女掌事,她想問問他可否給尋個女掌事的活,再不濟給掌柜的打打下手,做個跑腿的小伙計,也是可以。 殷家門第高,看門的小廝雖然沒有惡言相向,但也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見明舒衣著平平,手里又沒拜帖,壓根就沒讓明舒進門,只讓她在墻根下站著等。 明舒等了許久,才等到殷家的管事出來,那管事對著她又是一番上下打量后才冷冰冰開口:“小公子今兒與友人出門游玩,不在府內,娘子改日再來吧。” “哦,謝謝。”明舒雖然失望,也沒強求,看著殷府的門重重關上,她轉身離開,心里兀自琢磨該如何找陶以謙。 沒走兩步,明舒就被人叫住:“陸娘子?” 她轉頭一瞧,叫她的正是護送陶家貨物進京的鏢隊鏢頭趙停雪。 趙停雪年紀不大,至多二十六七,濃眉大眼,生得壯碩,一身腱子rou把勁裝繃得緊緊。聽完明舒的話,他道:“這殷家慣是狗眼看人低的,你在這兒等不出結果。鏢局的兄弟們要回去了,小東家今天在豐樓請大伙喝酒,你要是不嫌棄兄弟們粗魯,就跟我去吧。” 豐樓是汴京有名的酒肆,建在鬧市之中,趙停雪又是信得過的人,料來無礙。 明舒想了想,點頭隨他去了。 ———— 兩人沒多久就到豐樓,陶以謙果然包了一整層樓給鏢局的兄弟餞行,他們到的時候,眾人正喝得面酣酒熱。 看到明舒出現,陶以謙以為自己喝高了出現幻覺,盯著她傻問:“我是醉了?” 鏢局的兄弟一陣哄笑,趙停雪也笑:“小東家沒醉,是陸娘子來尋你。” 陶以謙狠狠拍拍臉,確認不是幻覺后,才手忙腳亂地拉整衣裳,把明舒請到了無人的雅間內說話。 “本當是我上門向陸兄與你道謝,沒想到竟要你跑來尋我,真是罪過。”陶以謙道。 “不礙事,我來尋你又不為要謝禮。”明舒笑瞇瞇地擺手,也不拐彎抹角,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聽完她的話,陶以謙蹙蹙眉:“明舒,你家里可是遇到什么急難事要使錢?若是,你只管開口,我這里有。” “沒。”明舒仍搖頭,“家里雖然境況普通,也不至到問人要錢的地步,我就是想尋個差事幫補家里,你是陶家的小東家,在京城有鋪面,有外祖,必定見多識廣,我想請你幫忙打聽打聽。” “可我這里都是適合男人的差事,女孩子……”陶以謙有些為難。 明舒要的就是男人的差事,她剛想說明自己的意愿,陶以謙忽然一拍后腦,沖她欣喜道:“瞧我這記性!你趕巧了,我這正有樁適合你的差事。” “是何差事?”明舒沒料到會如此走運,當即也笑開。 “說來話長,咱們邊走邊說,我先帶你回我外祖家。”陶以謙說走就走,半點沒給明舒準備的機會。 “等會!你正同鏢局的兄弟喝著呢,現在離席不好吧?”明舒喊住他。 陶以謙想了想,道:“沒事,我同他們說一聲。” 語畢,他就風風火火出了雅間,走到席上告罪,又令人倒滿酒,自罰三杯。 一時間三杯酒飲罷,陶以謙正要離開,不妨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我也敬幾位英雄一杯酒吧。” 卻是不知幾時走到席間,已問小二要來干凈酒盅的明舒。 她雙手執杯,臉上帶笑,面對滿堂爺們毫無瑟縮怯意,雖粗布在身,卻有大家風范,是見過大世面的模樣。 “才剛聽趙鏢頭說,眾位英雄明日就啟程回鄉,此前暴雪夜與諸位也算同生死共患難過,也幸得諸位英雄同心協力剿滅山匪,我與阿兄才得周全。這一路上同行,又蒙眾位照顧,無以言謝,以此酒聊表心意。” “陸娘子說的哪里話?那日本就是令兄與你救我等性命在先,兄弟們都還欠著你們一條命呢,怎反過來讓你謝我們?”趙停雪忙站起來道。 “趙鏢頭,那一夜兇險,我們幫了你們,又何償不是在幫自己。若無眾位奮力搏殺,又哪有今日安穩,說到底,人在江湖行走,幫人便是助己,這杯酒,就算是明舒與幾位交個朋友。先干為敬!”明舒語畢仰頭飲盡。 辛酒入口辣了喉,喚起些微感觸,曾幾何時,她似乎也這樣面對過許多人,那時候有人在她身后,拍著她的背提點她:“別怕,就算你是女兒,做大事的人,也不用拘泥小節。” 做買賣,走江湖,靠的不就是人脈?多些朋友,總無壞處。 “好!說得好,幫人便是助己!”趙停云聽得心頭滾熱,震掌拍桌喝彩,又道,“陸娘子女中豪杰,你這個朋友,趙某交定了。給我換個大碗來,我也敬姑娘一碗酒。改日若有用得到趙某,用得上我威順鏢局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隨著他一句話,席間又鬧哄哄起來,一個個都站起來換了海碗倒酒,齊齊敬了明舒一碗酒。 等眾人碗空,明舒才拱手告辭,與陶以謙出了豐樓。 ———— 剛踏出豐樓,陶以謙就沖她道:“那可是燒刀子,你就這么喝下去?你沒事吧?” “就一小盅酒而已,能有什么事?”明舒搖頭,她直覺自己有些酒量。 陶以謙聞言豎起拇指:“你厲害,我是沒遇過你這樣的姑娘家!” “那你現在遇上了。”明舒揮開他的拇指,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什么差事呢?” “你別說,我現在琢磨著,這事還只有你能辦到。”陶以謙帶著她邊走邊道,“我大舅母準備給我表妹找個伴讀……” 他話沒說完,就被明舒打斷。 “我不賣身為婢。” 這和她想謀的差事也差太遠了。 “不用你賣身,也不用你為奴為婢,你聽我把話說完。” ———— 陶以謙的大舅乃是殷家長子,在朝廷領著從四品的散官,胞妹是今圣后宮得寵的淑妃,也算一門榮顯,娶的是伯爵府的女兒李氏為妻,另還置了一房妾,膝下共有二女一子,大女兒和兒子都是李氏所出,最小的女兒,是妾室所生。陶以謙口中說的表妹,正是李氏所出的嫡長女,喚作殷淑君。 如今這殷淑君是殷家上下老小都頭疼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