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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榜下貴婿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這話怎就叫他聽了去?

    陸徜盯著她——簡家這對父女一個將他當魚,一個將他當狼,爭相給他下套,著實可恨。

    第2章 離別

    陸徜的問題,簡明舒一下子回答不上來,只能干眨眨眼。

    他身上穿著套淺青斕衫,這是明德書院入學前發的仕子服,已經穿了三年,洗到泛白,腳上是曾姨納的千層底布鞋,身上連個扇袋都沒掛,頭發規整的束在網巾中,露出利落清俊的臉龐,一雙眼尤為明亮通透。

    簡明舒就愛看他,這人通身雖無半分貴物,可干干凈凈看著就舒服,

    小蜻蜓卻替自家主子不值。

    在家里明明是個有主意的人,嘴皮子功夫也不弱,偏偏到了陸徜跟前十八般武藝一樣都發揮不出來,也不知陸徜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叫人看著干著急。

    簡明舒沉默了一會才訕笑著拿話岔開“怎么還穿舊衣,我前兩天不是讓人給你拿了兩身新衣?”

    陸徜很少收簡家所贈之物,簡明舒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大送,就連今日過來帶的都只是曾姨常用的藥材。因想著今日放榜是他的好日子,前幾天她才讓人送了兩套他常穿的棉布衣裳過來,沒挑貴重面料,就怕他拒絕。

    陸徜還沒回答,小蜻蜓已神色古怪地湊到她耳畔小聲道“娘子,衣裳昨日被退回來了。”

    “那你不早說?”簡明舒尷尬了,咬牙也小聲回道。

    “怕你傷心沒敢說。”小蜻蜓愁道。

    陸徜眼見這主仆二人互相咬耳朵,也沒當回事,邁開步伐往屋里去,邊走邊問“你們來我家有事?”

    簡明舒忙把衣裳的事丟開,只道“聽說曾姨老毛病犯了,來看看她。”一時又看著他后背問道,“陸徜,你停停,衣裳上都是灰,哪兒蹭的?”

    陸徜便扭頭看了眼,肩背那處衣裳確實蹭了一大塊灰,他抬手就拍,卻仍有難觸處,簡明舒便伸手——豈料手沒夠著衣裳,卻被他揮開。

    “不勞費心。這灰……”陸徜神色不佳道,“你爹鬧的。”

    她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縣衙張榜他去看了,不想被守在榜下的簡老爺逮住,差點要連哄帶騙拐到簡家,他窺個間隙好不容易溜出來,路上逃得急不留神蹭了灰,搞得一身狼狽,進家前收拾了一番,不想仍有遺漏。

    “我爹?”簡明舒眼珠子一轉,忽然大亮,“你中榜了!第幾名?”

    陸徜撫額——簡明舒這腦瓜和別人不太一樣,別人被這么說怕要臊一鼻子灰,她倒好,聽不懂人話似的。

    他不想回答她,徑直往家里走去,仍道“勞你掛心,我娘的病已經無礙,只需要靜養便可,你請回吧。”

    簡明舒自不是看不懂臉色的人,長眉微垂有些落寞地停步,卻聽陸徜叫住自己“等等!”她眼便又亮起來,璀璨生輝地望過去。

    “有幾句話要同你說清,這些年多謝簡家照拂,陸某深感于心,來日必當相報。”陸徜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開口,待撞見她明光四射的眉眼,那話忽有些出不了口。

    細數數,從他搬到江寧的那日起,他與簡明舒已經認識了十年。

    他頓了頓方硬下心腸道“只是你我……”

    可惜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是阿徜回來了嗎?”

    屋門被從里打開,說話的人扶門而立,穿一身寡淡的衣裳,罩著件沉褐的褙子,發上包著同色頭巾,容貌卻是出奇的美,細眉杏眸溫柔如水,雖已年近四旬,風華猶存,正是陸徜的母親。

    “娘。”陸徜快步上前。

    曾氏卻一眼看到簡明舒,當即笑開“明舒也來了,快進來坐,外頭冷。”

    “誒,好。”簡明舒笑吟吟上前挽了曾氏的手,親親熱熱扶她進了屋。

    ————

    簡明舒認識曾氏還在認識陸徜之前。

    說來話長,曾氏是蕪湖人,年輕時喪夫,獨養陸徜。陸徜七歲那年蕪湖水災淹了全城,曾氏帶著陸徜逃難,顛沛流離兩年最終在江寧縣落腳。剛來江寧的頭幾年曾氏白天支攤在街巷賣餛飩糊口,夜里做繡活賣錢,過度cao勞虧空了身體,沒幾年就累倒。所幸那時陸徜已能幫襯家中,人又特別爭氣,以頭名的成績過了童學,被明德書院破格收為學生,不僅減免束脩,還給了個替書院抄寫書藉的活計,母子兩人方熬過那些年。

    簡明舒認識曾氏就因那手繡活。

    那時明舒母親尚在人世,看中曾氏繡工,又憐曾氏孤苦,便將家中繡活交給曾氏。后來她母親病重,曾氏感念她母親的恩,常入簡家看望她母親,陪她母親說話解悶,也照顧過她一段時日,連帶著她和陸徜也熟稔起來。

    猶記九歲那年,她母親病故,父親忙于喪事顧不上她,她怔怔站在母親靈前,還是陸徜瞧出她的惶惑,把她拉到后院,抹了她的淚,細聲勸慰……他也曾是那般溫柔的人,只是揉碎在歲月里,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

    母親去后,曾氏避嫌不入簡家,她與他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就疏遠了。

    扳著指頭數數,她和陸徜已經認識有十年了吧?

    垂髫之歲相遇,總角相交,如今她已過及笄,他也將弱冠。

    十年匆匆,兩小無猜已改。

    ————

    曾氏喜歡簡明舒,那是擺在臉上看得出來的,一點也沒藏。

    簡明舒進屋后就被按坐在椅上,曾氏只喊陸徜燒水端茶拿他當個小廝使喚,陸徜在外頭對人不茍言笑,待寡母卻極溫和,收起冷顏淡色,給兩人燒水沏茶。

    兩人閑話了幾句,陸徜就把茶水倒來,曾氏看著簡明舒偷眼瞧陸徜,微不可察地嘆口氣。孩子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來?只是陸徜雖小事上對她言聽計從,但在大事上卻從不愚孝。

    他的終生之事,她這當母親的做不了主。

    “陸哥哥桂榜得名,可喜可賀,只不知名次如何?”和曾氏拉了半天家常,簡明舒才將話題引到陸徜身上。

    “阿徜,你中榜了?”曾氏此時方記起今日出榜。

    陸徜把手里一小盤剝好殼的栗子擺到桌上,看了曾氏一眼——這可能不是他親娘,簡明舒才是她閨女。

    “中了,解元。”

    “解元?解元是第幾名?”曾氏一時未能反應,疑惑地看向簡明舒。

    “解元是……桂榜頭名……”簡明舒有點暈有點飄,瞧陸徜那副云淡風輕的神色,讓她也跟著錯覺這不是什么大事,及至出口后她才突然回神,從椅子上站起,“陸哥哥中解元了!”

    桌子上的栗仁差點被她撞翻,陸徜用力按穩桌子——瞧她這樣子,活像是她中了解元。

    “頭頭頭……名?”曾氏結巴了,也跟著站起,“我得去上炷香!阿徜,你陪明舒坐會。”

    曾氏說走就走,把陸徜和簡明舒留在屋里。

    陸徜不語,分明是大喜的事,氣氛卻又冷凝下來。

    沉默片刻,簡明舒才道“會試在來年三月,現下已經仲秋,時間所余無幾,你準備幾時赴京?年前還是年后?”

    “我會在年前啟程,開春雨雪多,路不好走。”陸徜把那盤栗仁往她面前一推,“吃栗子吧。”

    “也對,早點動身早點安心,盤纏可夠?”簡明舒便揀了顆——栗子粉糯香甜,是他親手剝的,內皮剝得干凈。

    “這些年攢了些,再加上州府補貼的車馬費,盡夠。”陸徜回道。

    “此去汴京路途遙遠,又逢歲末寒冬,你可得多備些厚衣裳,應急藥也得備上,免得路上病了無處投醫。曾姨我會代為照看,你就放心吧。”簡明舒替他籌謀起來,忽又想到一事,只道,“不對呀,你既中解元,按往年慣例,州府要送你們赴京,你何需自行上路?”

    “因為我打算帶我娘一起進京,早些過去早些安頓。”

    只這一句話,就叫簡明舒的手頓在半空,指尖拈的栗仁落回盤中。

    “帶曾姨一起?”她重復了一句,“你不打算再回江寧?”

    “不回來了。”陸徜靜道,“我適才要同你說的,便是此事。”

    簡明舒低頭看著那碟被他剝干凈的栗子,不語。

    “得簡家照拂這么多年,陸某無以為報,在此先行謝過,他日若有機會,此恩必還。”他說話間站起,沖她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雖說他有書院的差事,但所得銀錢也只勉強度日而已。曾氏病重時請醫延藥的診金藥錢不是小數,都是從簡家借的,雖然這么多年皆已還上,但借錢的人情還在,更別提當初明舒母親在世之時對他家的諸多幫助,再加上后來簡老爺為了培養貴婿,捐資明德學院培養學子,里頭就有他陸徜。

    甭管簡老爺有何企圖,陸徜受簡家之恩卻是事實。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他也愿還此恩,

    只是恩義歸恩義,若以終生大事償還,他不愿。

    “陸徜,你我之間,已經生分得只剩恩情了嗎?”簡明舒緩緩抬頭,墨黑的瞳眸仍舊明亮,“還是在你眼中,我與我阿爹一樣,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只想替自己尋個貴婿,才對你百般示好?”

    這時便換陸徜垂頭——簡明舒目光清透,似鏡子般照出他。

    “我沒這么想,你莫多心。”

    “是嗎?”簡明舒笑笑,“陸徜,我們認識十年了,你心里怎么想的,難道我真不知?我承認這些年我阿爹確有攀權附貴之心,你怕他挾恩圖報,不愿被人利用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們是打小相識的情分,你也不信我,處處疏遠,避我如蛇蝎。”

    “我沒有。”陸徜抬頭,沉沉望她,“男女六歲不同席,何況你已及笄,我們本就該避嫌。”

    “那我問你……”簡明舒與他對望,目光毫無避閃,“撇開從前種種,若我不是簡家女兒,你可愿意娶我?”

    既然說開,那就說個清楚。

    “你是金嬌玉養的女兒,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陸某都配不上你,亦無心高攀。”陸徜想也未想就開了口。

    “我懂了。”簡明舒面容未改,只用力攥攥襟口,方捧起桌上那杯他剛剛沏來的茶,敬道,“君有遠志,妾無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別再不逢,祝君余歲如竹,節節高升,年年順遂。”

    語畢,她將那茶一飲而空。

    陸徜蹙了眉,剛想說話,屋外傳來敲鑼打鼓的喧嘩聲響,他推門一看,卻是剛才在縣衙榜前自己跑得太快,以致縣衙的人來不及給他道喜,如今和百姓一起簇擁到他家道賀。

    他瞧了兩眼,轉頭再尋簡明舒。

    身后陋室空無一人,只余桌上冰冷茶杯。

    簡明舒已繞到屋后離開。

    十年光陰,江寧仍舊不是他的故鄉,而她,也只是他的過客而已。

    第3章 失憶前夕

    轉眼十日,天氣愈冷。

    簡府院里厚厚的積雪才剛掃清,兩只雀鳥落在廊下裝稻谷的普渡臺上啄食,幾聲匆促的腳步響起,驚走了鳥兒。小蜻蜓帶著兩個手捧托盤的丫鬟走過長廊,停在掛著厚實氈簾的屋外。

    “娘子,鋪子里的老師傅新打了幾件新鮮的玩意兒,老爺讓給您送過來瞧瞧,若是得心就留在屋里賞玩。”小蜻蜓道。

    “進來吧。”簡明舒懨懨的聲音傳出。

    簾子掀起,小蜻蜓帶著兩個人魚貫而入,一展眼就看到趴在八寶流水缸旁看魚的簡明舒。自與陸徜說清之后,簡明舒并未哭哭啼啼,只是再沒出過門。前幾天因著榜下捉婿的事,簡明舒和簡家老爺吵了一場,簡家老爺當場砸了杯,幸好那杯子是金器,沒碎。

    父女兩個鬧僵,幾天沒說話,最后還是當爹的先低了頭,給簡明舒送寶貝來了。

    鏨花的赤金香粉盒、累絲的火鐮套、炸珠的耳珰,雖說不是成套的首飾,但金光璀璨件件精致,市面上可不多見,都是簡家金鋪新打的金器。

    簡家的招牌祖上傳下來的,在簡老爺手上發揚光大,二十多年時間成了江寧府小有名氣的老字號金器店,除了鋪面外還聚了班手藝人,前兩年太后壽辰,還有皇親國戚專程過來點名要簡家打造金器做壽禮。